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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页全部铺在了桌子上,五年了,这一缕光让这些文字重现,父亲说得对,需得自己悟了,方能有收获,将书页完全归位,却有三页入不了册,其中一张翻转过来,上面力道遒劲的三个字让杨砚卿喉间哽咽:“爷爷……”
三页为遗笔,杨砚卿一字字地看完了,起身,点燃煤油灯,将这三页纸放在火上,片刻功夫就燃为灰烬。
剩下的书页被拼在一起,封页上写着三个字——《气运录》!
杨砚卿微微闭上了眼睛,明天的登台,只能成功,不许失败,爷爷的这封信与《气运录》的发现,让自己拥有了不能输的理由!
“小鸾英你与我多亲近,可算得同心合意人……”杨砚卿一扬袖,一掩面,遮住那张倾城容颜的同时,甜柔脆美的唱腔潺潺流出,台下突然掌声雷动,喝彩声四起。
班主与师父对视一眼,这小子,成了!
彼时,1921年,杨砚卿,十三岁。
第3章恩人()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台上的老生唱得有板有眼,台下的看客们也是热情异常,靠在后台柱子上,撩开布帘看着台上的一切,这位二十三岁左右,身形纤瘦,玉树而立的男子一字一句地念道:“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念完了,他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这家戏院是自己的,不过十五年时间,昔时的小男孩就脱胎换骨,在这海城的十里洋场坐拥一席之地,都说戏子是下九流,可偏偏是这下九流的营生,可以接触到三教九流,商贾也好,名流也好,都趋之若鹜。
眼下,各路戏班都指着荣丰戏院的登台机会,谁不知道,荣丰戏院的客人是质素最高的,若想成名,就得搭上这条过路桥,拜会一下大名鼎鼎的杨老板,杨老板,姓杨,名砚卿,这是他的艺名,没有人知道,他原本姓谁名谁,反正,并不重要,这是一个肉弱强食的年代,强者,才能生存下去。
杨砚卿曾经是红极一时的花旦,据说他十三岁登台就技惊四座,据说他的扮相“玉霜眉如远山,极幽妩之长,颦时偶浅展,轻施无不奇艳”,一切只是传说,杨砚卿贵为戏院老板,早就淡出台前,鲜少登台,上一次登台还要追溯到六年前,一票戏友都戏称,要一睹杨老板的风采,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杨砚卿步入戏院总经理的办公室,扫了一眼桌子,先是折返身子将门反锁住,随即笑道:“回来了,还不快出来!”
一个瘦高的年轻人从窗帘后面钻出来,脸上有些垂头丧气:“你怎么会发现的?”
“让你多手。”杨砚卿指着桌子上的请柬道:“你动过了,还有,我们约定的时间到了,好了,齐石,说吧,这回出去,有什么消息?”
“在云城军阀魏士杰的手上。”齐石说道:“消息肯定没错,这个魏士杰野心极大,早就不服上面,想要揭竿而起,也是一个迷信风水术数的家伙,听说,这残卷是他早期为筹集军费去挖墓,偶然间得到的。”
“除去我手上的气运录残卷,还应该有三卷,一卷在魏士杰手上,还有两卷。”杨砚卿似笑非笑地看着齐石:“还要有劳你了。”
齐石听完,苦着一张脸作势要跪下去,只见杨砚卿一脚踢出,看似无力,却轻巧地托住了齐石的膝盖,齐石想顺势向下压,却是奈何不得,他只有站直了身子,故作生气:“好,谁让我欠你一条命,剩下的两卷,我帮你找,找到为止!”
提到“欠命”这件事情,杨砚卿无奈道:“你又来了,这救命恩人的帽子你要给我戴多久?”
“六年前要不是你,我的小命早就没有了。”齐石掀开自己的左衣袖,露出手腕上一道根深的疤痕:“当年的事情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杨砚卿背转身去,这是齐石第几回的回忆?他已经不知道了,因为根本数不清,这六年来,齐石一次次地回忆,这中间有些东西已经走了形,与事实全然不符了,比如说,自己明明是在山坡上发现的他,却被齐石改成了在河边……
六年前,杨砚卿十七岁,打从十三岁登台起,杨砚卿这个名字就笼罩在光环之中,南北名旦也被他力压,请他去登台的戏院不计其数,那一回,正是往这十里洋场而来的路上,突然,杨砚卿明白齐石为什么要将两人的相遇从山坡改为河边了,因为自己发现齐石的时候,正是下了马车,要去山坡上“方便”一下!
方便没有来得及,杨砚卿刚刚撩起长衫就发现脚下躺着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他的手指纤细得可怕,一身粗布衣裳上沾满了血迹,口袋里露出青铜佛首,看到这个东西,杨砚卿随即明白了他的身份——盗墓贼!用个行内话来讲——倒斗的。
当时的齐石还能喘气儿,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模糊的人影,他只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救了他自己的命,也改变了杨砚卿的路:“你救我一命,我为你做牛做马,一言即出,驷马难追!”
就在那一年,杨砚卿颀长的身子站在戏台上,台下的戏迷们寂静无声,杨砚卿拱手道:“砚卿不才,这些年来蒙大家抬爱,戏剧原本就应该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新人中才能辈出,打今个儿起,我杨砚卿以教徒为主,以后将鲜少登台,若是有缘,诸位可在我杨砚卿的戏院里看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此言一出,顿时让台下的戏迷们炸开了锅,马上就有人站了起来:“杨砚卿你好样的,你若是能开家自己的戏院,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杨砚卿敢放言做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开天辟地者,自然是因为齐石了,杨砚卿择穴,齐石下墓盗器,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每当收到钱的时候,杨砚卿总会想到那个夜——自己被掀出门来,耳边响着那句伤入骨髓的“穷鬼”,可惜,有些东西逝去后就再也回不来了,比如爷爷的性命。
第4章孔家公子()
“齐石,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要让你找残卷。”杨砚卿伸手打开桌子上的请柬,这是一位老票友送来的,信中言词恳切,请求杨砚卿到他府上唱上一曲以了结他的心愿,他如今已经八十有余。
“我当然好奇。”齐石翘着腿坐在椅子上:“不过我是个爷们,我说过,你救我一命,我为你做牛做马,一言即出,驷马难追,哪有牛马回头问自己的主人的?”
这个比喻不伦不类,杨砚卿微微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齐老弟,那就拜托你了。听说魏士杰有位极宠爱的姨太太,最喜欢看戏,我在想,我歇手太久了,是不是要偶尔登台一次?”
齐石闻言,愣在那里:“大哥,你要登台?”
杨砚卿答非所问:“你相信风水命脉之说吗?”
“大哥,你说过,你从小就学习风水命脉,也相信风水命脉可以改天换命,我是你兄弟,你信,我就信,《气运录》对你有用,我一定帮你拿到。”齐石说道:“如今,魏士杰手上的这卷气运录,正是我们的第一目标。”
气,乃生气也,运,乃运势也,造局,杨砚卿看完了爷爷的信,翻开《气运录》的一刻,就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与它摆脱不了干系了,这些年来,除了步步为营,让自己揽尽名声与金钱,他的心思都在研究风水术数上,并且小有成就,别人都有疑问,缘何都是戏子,就他杨砚卿可以拥有自己的戏院?
杨砚卿看穴择墓,齐石下墓盗器,两人合作得亲密无间,齐石下墓,还有一个任务,看看其它卷《气运录》是否存于古墓之中,可惜,这些年来,明器捞了不少,却不见一卷《气运录》,没想到,它没在死人手里,已经落到活人怀中。
杨砚卿的手握成拳状,重重地按在桌子上面:“现在就可以把我登台的消息散布出去了。”
齐石有些兴奋了:“诱饵已下,只等鱼儿上钩了。”
“卖报啦,卖报啦,荣丰戏院今晚好戏上映,名花旦杨砚卿亲自登台啦!”年约七岁的报童欢快地跑在海城的石板路上,他手里扬着今天的报纸,报纸上的日期赫然是民国二十一年五月十三日,是个吉日。
外面世道如何混乱,海城的人是知道的,各路地方军阀占地为王,而当今天下更有分为两极的趋势,如此又如何?这里是海城生意最为火爆的茶馆,照样儿聚集了老少爷们一大群,混杂着各地腔调,好不热闹,台上说书的人正讲得口沫横飞,外面报童经过,有人已经驻足观望,更有心急地,跑出去买下一份报纸,随即展开来:“哟,今个儿杨老板居然亲自上场,难得啊,走喽,买票去!”
这人话音一落,茶馆里的客人哗啦啦地走了一多半,掌柜的目瞪口呆,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唉哟,这个挨千刀的杨砚卿!”
荣丰戏院中,已经是宾客满堂,坐在第一排的都是城中名人,更有大老远从千里迢迢之外而来的,比如说云城军阀魏士杰及其妻妾,除此之外,还有孔家老爷及其家人,这中间,有一张面孔格外地引人注目。
时下时兴着洋人衣服的款式,比如说女士穿洋装,男士着西装,同样是西装,但穿在此人身上却是格外地英挺,他的坐姿也是格外地笔挺,惹得一帮女眷娇笑道:“令铮,现在是看戏,又不是打仗,你轻松一点嘛。”
“五娘,我已经习惯了。”
孔老爷一个眼神,嬉闹着的女眷们马上安静下来,此人嘴角上扬,英气之中又显露出宁静的气质来,此人正是孔家大少爷孔令铮,生得英武俊朗,加上身姿挺拔,早就引得不少太太小姐驻足观望,得知是孔家大少,个个均是浮想联翩,孔家,可是民国四大家!
孔令铮看这戏院修得气派,料定又是某纨绔大少的兴味之作,不由得心生反感,自己原本在德国留学,让父亲给揪回来,说什么军队里不能没有自己人,强行把自己塞到军队中,混了个小小官职,此举也引来不少老人的非议,有说孔家飞扬跋扈的,也有说自己不算哪根葱的,更甚者,有人言自己撑不过三月。
他现在并没有心情看戏,但是父亲和一帮姨太太的兴致很高,说是今天登台的可是大家,大家么,孔令铮归国不久,并没有什么认识,只知道家庭集体活动,自己如果不参加,一定会有人在背后嚼耳根子,说自己装清高,母亲若是知道,一定不悦,就算为了母亲,自己就将就一下好了。
台上锣鼓开场,台下突然掌声雷动,更有人欢呼出声,如此阵势让孔令铮有些好奇,这登台的到底是什么人?
第5章血光之灾()
台上出来的是苏三,扮相让孔令铮有些吃惊,身边的四姨太见状说道:“令铮,这杨老板可是有名的三美,扮相绝美,身段娇美,唱腔优美,他上一次登台是六年前,我们哪,还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他登台的了,没想到,还有这等福份。”
三美?孔令铮嘴角一抿,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来,不就是一个戏子么?
杨砚卿志在魏士杰,先盯上了魏士杰,这家伙也是个酒色之徒,果然被姨太太拉过来看戏,看他长得矮胖,生有一对八字胡,看似猥琐,就是此人,六年前拉着自己的一帮部下缴了自己长官的枪,一枪射入长官右眼,血哗啦啦地流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