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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起面前亮晶晶的银碗,在众人的注视下,精神抖擞的老萨满站了起来,扣成奇异姿势的右手中指伸到碗里,沾起晶莹的美酒,向各个方向弹去,随沾随弹,口中同时也用方羽听不懂的蒙语吟唱起了悠扬古朴的调子,在座的所有蒙古人微笑的脸上都泛起了一定程度的庄重和认真,就连硬要挤在方羽身边的克日郎的坐姿都端正了起来,不过小脸上却充满了殷切的期待。这气氛让已经脸色泛红的方羽也不由的凝起神来,他刚才推不过热情的主人和他的族人,已经被他们硬劝着喝了不少奶酒,此刻看这架势,好像又要开始新一轮的节目,不由的心里暗暗后悔前面没拦住这声势完全超越了他的想象的全羊宴来。
当时在老萨满刚刚宣布要用全羊招待自己的时候,他还以为就是隆重点的待客吃饭而已,没想到听到老萨满宣布完以后,欢腾起来的蒙古人能弄出这么大的阵势出来。不过一会会功夫,原本有些昏暗的蒙古包里点上了无数盏的油灯,灯光照耀的蒙古包里一片亮堂,不少闻讯赶来参加的达达尔人也很快添满了巨大的蒙古包地上周围的毡毯,坐满了新摆上的八张小桌。原本荡漾在蒙古包的那一丝丝神秘阴暗的味道,也在不久后被桌上五花八门的食物香气所驱散,空气中荡漾的全是是浓郁的奶香、肉香和酒香。
随后而来是以老萨满为首的一群长者的劝酒和招呼,方羽百般推让不过后,连喝了好多碗,最后在红云上脸以后,才在老萨满特别的开恩之下,以连喝三碗的代价算是喝完了以帖木尔为首的那群年轻人的劝酒。
不过方羽也在这让他头疼不已的劝酒阵容的分布上,看出来老一点的牧人全都以老萨满为首,而年轻一点的明显更喜欢和贴木尔一起行动。当然,这并不表示宴席上没规矩,相反的是方羽发现这宴会的座位安排,说话的先后,等等之类的事情上,这些豪爽的蒙古人好像有共同遵守的礼仪。就像这分左右摆开的八张小桌一样,有明显的特征,右侧最靠里面的这张桌子上,只坐了自己和老萨满以及三个看上去比老萨满更老些老人,从这里到门口的另四张桌子上,分别紧疏不一的坐满了能明显看出是以年龄来划分的男人。以帖木尔的岁数刚刚都自觉的坐到了最靠近门口的倒数第二桌那里。后来还是老洒满吩咐,沾他两个年轻的手下远来是客的份上,才被安排到了中间的第三桌,顿时让那小桌周围看着挤了起来,但方羽却注意到没有一个人往最靠门口的那桌上挪去,那里只有四个看上去帖木尔更年轻的人。
同样让方羽好奇的是摆在左侧的那明显看上去宽松的三张小桌,那里坐着的全是女人,也从里到外的按照岁数排列着,一直忙和着的乌兰赫娅和那几个女人不忙的时候也坐在那边。来的女性本来就不多,乌兰她们忙着弄食物的时候,那边就显得更加宽松,但就是没有一个男的过去坐在那边,就连和克日郎一般大小的几个小男人,也全都挤坐在各自的父兄这边,从宴会开始,就没有一个跑到那边去。
这些和喝酒的时候先敬自己或者老人,老人说话的时候大家都礼貌的停下自己正忙的事情仔细听等等的礼仪,都让为他们的好客和劝酒的热情而头疼不已的方羽觉得好奇和赞赏。他开始喜欢起这些淳朴有礼的人来,不过不包括他们劝酒的热情。他们太热情了,方羽喝的这会都觉得头有点发热了。
所以这时一看到全羊上来,老萨满又端起了酒,而众人的神色在些微的庄重里又带了太多的期待和热情,他有些怕了起来。
“宰一只花脸的羯绵羊,装在水晶盘里招待贵宾是蒙古人待客的传统,是成吉思可汗定下的礼制。是蒙古人沿用的金律。是忠厚和贞洁的标志,是所有食品的德吉。吃草尖长大的嫩羊,是至诚心意的象征,是待客的上乘食物。喝泉水长大的鲜羊,是按礼节摆上的全羊。结!”
随着老萨满“结!”的一声开始,在场所有的蒙古人都一起吟唱了起来:“按着老规矩敬献,请各位都来品尝。遵循旧风俗奉献,请各位都来举觞。”
随着声落,在场的众人都端起了酒碗,互让后一口气喝掉,连克日郎这些孩子和那边的女人都是如此,脸红红的方羽也只好入乡随俗,咬着牙一口干掉了。
如此大致这般的唱了三次,喊了三次结,干掉三碗酒后,这个让方羽已经开始有点心惊胆颤的祝词才算唱完。
老萨满坐下后,拿起桌子上的长刀,在羊头前额划了个“十”字,随后从羊的脑后、嘴角两边、两个耳朵、两个眼眶、脖颈、硬腭上割下几块肉,把羊头转向方羽。在方羽还没明白的空里,身边的一个老人一推方羽的胳膊,示意方羽端起羊头递过去。
方羽赶忙照做,老萨满一笑,拿起桌上的一个空盘接过羊头,又把割下那些肉也放到空盘里。端着空盘站起身,走到神坛前恭恭敬敬举起献到供桌上,随后又点燃三支长香插上,这才回来坐下,重新拿起了长刀。
方羽在老萨满做这些的时候,就发现每个在坐的蒙古人都双手合在胸前,神色肃穆的看着老萨满的一举一动,就连坐在帖木尔身边的两个和自己一样是汉族的年轻人都学的似模似样,只有自己在这里坐着没动。
心里一动,方羽知道再这么好奇和迷糊下去,不但显得失礼,而且还会被这宴席上众多的规矩和热情弄出笑话来不可。想到这里,方羽站起身来,也没理会满场眼光的注视,径自走到供桌前,伸手从桌上的香袋里取出三支粗粗的藏香,在酥油灯下引燃,双手捏香揖了三揖,插到桌上的香炉里,这才重新回来坐下,看到老萨满正大有深意的含笑看着自己,同桌的三个老人也都在那里高兴的点着头,眼光是全是赞许。
方羽微微一笑:“老爹怎么不动手?有话我们可以回头再说。”
老萨满笑了笑:“好,现在就请方羽你尝尝我们的全羊术斯。”说完,便开始动手切割起来。
等吃的差不多了的整羊被端了下去,肉汤端上时,宴会基本到了尾声,但气氛却越发的活跃了起来。热情奔放的人们在奶酒的刺激下,纷纷要求来客里能唱的几个人唱起来,其中让方羽没想到的要帖木尔夫妇献艺的呼声最高,而且不光是那些相对年轻的人们在要求,就连方羽跟前的不少老人也都在那里起哄,而老萨满却只是在那里面带微笑的看着,即不鼓励,也不阻拦。不过方羽还是从他眼中还是看到了开心的光芒,显然他也很希望他们能出来助兴。
“或许是因为是萨满,所以才会这么注意形象吧。”
方羽在心里暗想到。他一直都没注意到很多蒙古人来到这里,看到贴木尔一家在萨满蒙古包里时,眼中的那份惊喜和些微的不解。更没注意到在整个宴会中贴木尔相对安静的举止,仿佛有些看不见的东西拘束着一样,并没有太过靠近自己这里,按理,对救过自己的人,大多蒙古人不会这么对待的。
当然,这也和方羽自己不觉得治个病有什么了不起的态度和乌兰赫娅几乎承担了主妇般的劳作有很大关系。今晚的食物大多是她和几个年轻的妇女一起完成的,对老萨满这里熟悉的好像是自己的家一样。这一点从整晚她并没有来问老萨满任何东西放置的位置就可以得到证明。所以方羽并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也不足为奇。
“老爹,能用你的琴为乌兰伴奏吗?”经不住众人催促的帖木尔来到老萨满的跟前问道。
全场忽然刷的静了下来,一如前面等候老萨满开始献羊头时那般寂静,只是在方羽的感觉里,隐隐的还有种紧张和期待的味道。
到这时,他才发觉到有什么东西有些不对劲,因为帖木尔问过好一会了,而老萨满只是一直定定的看着帖木尔快挂不住了的笑脸,没有回答。
方羽的目光不自觉的朝女席的乌兰赫娅望去,却看到她在那里低着头,竖着耳朵听动静。随着寂静的拉长,她的身子微微的开始发颤,方羽几乎马上就感觉到了她的绷紧和即将出现的崩溃。
“自己去取吧,还放在那里。”老萨满淡淡的话语瞬间就让蒙古包里的寂静变成了一地碎片,转瞬就在热闹里消失不见。在众人陡然涨起的欢呼声里,方羽依旧敏锐的发觉了贴木尔瞬间焕发的容光和乌兰全身一松后飞快抹去的泪水,以及她随后灿烂的笑容和几乎立时像蝴蝶般飞进中间空地的轻灵,那是一种卸掉了满身重负后才会出现的轻灵。
莫名的,方羽想起下午在自己多嘴问起为什么不住在草甸子里时,她眼中闪过的那一抹阴云。
“贴木尔,先把琴拿过来。”老萨满的声音打断了方羽心头一闪而过的疑云。
几乎在看到帖木尔手中捧着的那把侵的瞬间,方羽就感觉到了它的力量。那是一种让方羽的灵神瞬间便攀生到几乎颠峰状态时的力量。在看到它的瞬间,方羽的六识里便再没有这蒙古包里任何人和事存在的信息。
喧闹的声音,紊乱的味道,还有刚刚还闪现在心头的疑云,在这一瞬间便被自心底里,灵魂深处响起的那个声音所代替,那是在摩崖神刻前再三听到的那一抹好似风吟的声音,这一抹低柔苍凉到仿佛恒古洪荒的声音,就那么若有若无的在方羽的全部的心神间回荡着,飘摇着,直至让那种低柔和苍凉使方羽空灵的心境中充满了一种难言的悲哀和感动。
在声音遁去,六识回归的瞬间,方羽发现自己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珠。所有的人和面前的帖木尔一样,傻傻的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不解。只有老萨满望向自己的眼睛里,充满了要多浓重就有多浓重的恐惧和茫然,脸色苍白到再没有一丝的血色。
连微笑都挤不出,就那么随手胡乱抹了把脸,还不能完全从那种感觉里恢复过来的方羽站起身说道:“对不起,我现在感到身体不太舒服,想出去透口气,大家请继续。”说完,就在数十双眼睛的注视和蒙古包里异样的寂静里,走了出去。
长长的深吸了口还带着浓浓土腥味的空气,草原如刀的寒风让走上缓坡顶的方羽觉得身心一清,体内异能飞转的瞬间,些微的酒意和那一抹刚刚撼动了自己神识的异样感觉就在夜风里散去。
此刻面前的草原就像一个漆黑到无穷无尽的大洞,吞噬掉了一切的光线和声音,漆黑阴冷到让方羽觉着有种莫名的妖异,就连能吹透衣杉的风在这妖异的漆黑里都没有一点声音,只有越来越凉的皮肤,在诉说着它的威力。
夜已经很深了。
“老爹我没事,出来静静就好了,你不用担心我的。”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的方羽头也没回的说道。他知道来者是老萨满。
“方羽你感觉到了什么?”身后传来斯库苍老的声音。
“像是一首曲子,和我在摩崖神刻前听到过的一样,但这次的感觉不同,里面充满了太多的宽容和哀伤,让我不能自己,破坏了宴会的气氛,对不起。”方羽轻叹着说道。
“是不是和中午的感觉一样?”斯库这时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的苍老。
“哀伤的感觉如出一折,多了份宽容,少了种愤怒。”方羽转过身来。淡淡的说道。
“这究竟是什么征兆呢?为什么我最近一直觉得心里惶惶不安,仿佛要大祸临头的感觉?方羽你能告诉我吗?”一种无法掩饰的软弱感充盈在老萨满声音里,在这漆黑到妖异的夜色里听起来有份格外的苍凉。
“这我也不知道,只是自从我踏上这片草原后,心里一直有种很不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