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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肌肤娇嫩,她杏儿眼里带着不管不顾的娇憨,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了。
因为还发着烧,贝瑶小奶音有些哑:“不许走!”
陈虎挣不开,快疯掉,最后“哇”的一声哭了。
贝瑶懵住。
她茫然抬眸看着嚎啕大哭的小胖子,又转过头去看不远处的裴川。他、他怎么还不过来抓。
她把小陈虎弄哭了怎么办?
裴川拿着那条蓝色的手绢垂眸看她,她恰好抬眸,一双在夏天阳光里分外烂漫的杏儿眼,无措又茫然地仰望他。
陈虎哇哇大哭,声音高亢,像是被拔了毛的公鸡,哭出鼻涕泡泡。
裴川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还有被她困住跳脚的陈虎。
他抿抿唇,把手绢丢在了地上,不再看他们一眼,吃力地推着轮椅到门口。
手帕落在贝瑶面前,她还趴着,维持着困住陈虎的姿势,不知道该不该松手。
陈虎哭得大声,幼儿园里年龄小的孩子也跟着哭起来。小赵老师一进门就看见这景象,她赶紧上前去把小贝瑶抱起来。
裴川已经到了门边。
里面传来小赵老师哄小胖子的声音。
他望着门口,已经第二天下午了,爸爸和妈妈依然没有来。
身后闹成一片。
裴川一次也没回过头。他虽然从不说话,可他知道很多事。比如幼儿园公认最受欢迎小朋友的是陈虎和方敏君。
因为陈虎会搞怪,会带着大家玩,方敏君长得好看,穿得也漂亮精致。
再比如,刚刚那个眼睛亮晶晶看着他的小姑娘,是幼儿园最小的女孩儿,这个月月初才被送来幼儿园,和他家住同一个小区。
爱哭,娇气,容易生病。
他们都叫她瑶瑶。
她知道裴川在撒谎,他们家家境在整个小区算是顶殷实的了。那种夹心饼干别人家没有,可是他们家不仅有饼干,还有巧克力。裴川不会为了一块饼干去打架。
即便孩子不说,她的目光落在裴川腿上,眼里顿时多了泪意。蒋文娟其实也明白为什么,肯定是因为他的腿。
她温柔地抱抱他,然后笑道:“妈妈去做饭,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小川有想吃的东西吗?”
裴川摇头,黑眸安静懂事地看着蒋文娟忙碌的身影。
裴浩斌傍晚才回家,他最近在缉拿一个毒犯,常常忙到深夜。他回来以后,整个家的氛围安静了一秒。
裴川家有台彩色电视机,放在客厅,在九六年算是件稀罕东西。蒋文娟在和裴川一起看歌唱节目,裴文娟没有转头,倒是裴浩斌率先说:“我回来了。”
他先看看疲惫的妻子,又摸摸儿子的小脑袋。
裴川仰头去看爸爸,明澈的眼里没有半点恨意。裴浩斌心里微不可察地一痛。
蒋文娟怨他连累了裴川,两个人隔三差五就吵架。
前段时间有一晚两个人都忙,蒋文娟急救手术主刀,裴浩斌也还在工作。他们都以为彼此接了裴川,结果回来才知道两个人都没有去,当天晚上蒋文娟歇斯底里哭了一整晚。
蒋文娟和裴浩斌虽然是介绍婚姻,可是夫妻俩刚结婚的时候很甜蜜。特别是裴川出生以后,这样的幸福感到达了顶峰,可是裴川后来腿断了,蒋文娟没法不恨裴浩斌。
她恨丈夫因为工作招来报复害了儿子,,让孩子在四岁的时候被犯罪分子斩下了小腿。
当时见到浑身是血的裴川,蒋文娟肝胆欲裂,心都要碎了。
裴浩斌发现厨房没有给他留饭,他顿了顿,自己下了碗面吃完。吃完了又来和裴川说一会儿话,他问什么,小男孩答什么,格外懂事。
蒋文娟冷眼看着,到了晚上九点,她给裴川擦了脸,让他快睡觉。
男孩子的手拉住她衣角。
“妈妈。”他抬头,“我想洗澡。”
“你没怎么活动,今天不是很热,身上不脏,改天洗吧。”
裴川抿抿唇:“我想洗澡。”
他没把和陈虎吵架的原因告诉蒋文娟,蒋文娟拧着眉,到底还是给他烧了水。
她给裴川脱了衣服,把瘦弱的小男孩放进木盆里。
裴川黑眸看着自己难看的残肢,没有说话。
蒋文娟也看见了,这几乎是她心中难以承受的痛,然而她不能让幼小的儿子自己洗,她耐心给他洗完,又把水擦干,然后带他去睡觉。
蒋文娟睡前依然嘱咐道:“想尿尿不要憋着,要告诉老师和妈妈知道吗?”
“知道。”他轻声说,“妈妈,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蒋文娟刚笑着说好,外面有人敲门:“蒋医生!蒋医生在吗?”
裴川看着妈妈急匆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他没能听到故事,把目光平静地转到墙的另一侧,那里以前用粉笔划了刻度。可以量小孩子的身高。以前每长一岁,爸爸妈妈都会带着他喜盈盈地量一次。
后来被裴浩斌流着泪抹去了,只留了一团模糊的痕迹。
裴川睁眼看着,许久才闭上眼睛。
他明白,他永远也不会长得像爸爸那样高了。
~
八月三号,是方敏君小朋友的生日,小赵老师带着整个幼儿园的孩子给她唱生日歌。
贝瑶坐在人群中拍着小手唱歌,左右看看才发现裴川没来上学,当然,陈虎也没来。她心中很着急,裴川怎么不来幼儿园了啊?
贝瑶问小赵老师,小赵老师说:“裴川妈妈说他不来幼儿园了,等九月份,直接送他去念学前班。”
89。疯子()
十月; 贝瑶的窗前的爬山虎凋零了。更新最快 四年级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从家到学校在修路,贝瑶小区的孩子们每天得绕小路去上学。
第二件是四年级时舅舅开车撞了人,赔了一大笔钱; 妈妈边哭边用积蓄填这个无底洞。
贝瑶年纪小,思索不清楚这些事情; 她只知道两件事都意味着不好。
然而现在更能引起小小的她的注目的,是新的班主任老师。到了一年级他们的班主任叫洪关静。一个三十来岁脾气不好的女人,贝瑶记得自己有一次作业写错了; 被她打过掌心。
她下意识畏惧这个并不和善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
贝瑶不安地问:“妈妈; 我可不可以去一年级二班念书呀?”
赵芝兰抱着她,一脚踏过水坑:“不行,学前一班的只能去一年级一班读书。”
贝瑶有气无力地趴在赵芝兰怀里。
结果去报名的时候,她才发现笑着的女老师并不是洪关静,而是一个偏瘦又显得知性的女老师。叫做蔡清雨。
贝瑶懵了一瞬,然后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这辈子她少读了一个幼儿园,于是走向和之前完全不同; 原本她现在才应该到学前班念书; 所以老师也换了。
这意味着未来的一切事情不可知。
贝瑶大眼睛悄悄看着这个陌生的班主任,蔡清雨笑着给她登记,然后对着赵芝兰夸赞道:“我看过贝瑶在学前班的成绩了; 很不错。”
赵芝兰连忙道:“谢谢老师,以后麻烦你了。”
“不客气。”
蔡清雨沉吟了一下; 看了眼妈妈身边小小的女孩子; 问赵芝兰:“你们和裴川是一个小区的吗?”
“对的。”
“好了; 没事,报了名的孩子明天再来学校读书,我们发课本。”
蔡清雨提前知道自己班上会来一个烫手山芋,她还和学前班的余茜老师聊过。她是教小学知识的,一届会整整教六年,相当不容易,语文和数学老师都是女老师,可没有谁方便帮渐渐长大的裴川脱裤子上厕所。
余茜叹了口气:“他很敏。感,在学前班一次也没有让我帮忙上过厕所。如果可以,请你多照顾照顾他吧。”
蔡清雨内心有些惊讶。
她也知道这样有残缺的孩子成长轨道就是一道曲线,因为分外关注了下自己班上和裴川作邻居的几个小朋友。
陈虎、方敏君、贝瑶、李达。
一年级一班一共62人,不会有人单出来,这次的裴川,是有同桌的。
但是听余老师说,这个孩子对所有人都没有善意,哪个孩子和他做同桌恐怕都不好受。
裴川上一年级那天来得很早,蔡老师冲他招招手,这孩子目光在晨光中寂静得像破晓时分的天幕,他顿了一下,自己推动着轮椅朝着蔡老师过去。
蔡老师了解过他的性格,于是也不多言,把纸上四个名字放在他面前。
蔡老师笑着轻快道:“裴川,老师和你玩一个游戏,你指一个名字,他会成为你的同桌。”
蔡老师知道只上过学前班的裴川不识字,她想通过这种公平的方式,让这个孩子选出来一个同桌。
裴川黑黢黢的眼,静静看着四个名字。
他确实不认识。
除了方敏君是三个字的,他能猜到是她以外。另外三个名字在他面前成了一道选择题。
他垂眸。
“达”字里面有个他认识的“大”。他也猜到这个名字是“李达”。
就只剩两个选择了。
他没法再排除下去。
他坐了很久,蔡清雨都忍不住催促他。
他的目光略微移开,静静落在了桌上摊开的学前班成绩上。一个50,一个99。他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这回他知道哪个名字是陈虎,哪个名字是贝瑶了。
学前班教会他的第一课就是,他如果不争取,就一无所有。
生活对他并不好,这个世界自私的人才会迎来黎明。他的手指略过纸上第一个名字,落在了第三个名字上。
~
贝瑶重新和裴川成了同桌,她欢喜极了,杏儿眼清亮,像是水葡萄。
她小奶音糯糯的:“裴川,我明天把小棒带来一起玩好不好?”她记忆虽然超前几年,但是心智被这具身体所限,童心可爱鲜活。
裴川依然不说话,他抿抿唇。
班上每个人都重新有了自己的同桌,他不是个好人。剥夺了她四分之三不是他同桌的概率,才换来了接下来六年。
因为同桌再次成了裴川,贝瑶高兴极了。她把妈妈买的细细的彩色小棒带进书包,下课和裴川一起玩。
小棒原本是一年级数学老师要用到的教加减法和数数的工具,但是贝瑶知道还有种游戏叫做捡小棒。手先全部握住,然后猛地松开,小棒会散落到桌子各个地方,然后一根根捡起来,但是过程中不能惊动别的小棒,谁捡得多谁赢。
物质匮乏的年代,这是所有小孩子都爱玩的一个游戏,就跟二三年级流行的跳球一样。
她小手把小棒递给他:“你先。”
先来的人会有优势,每个孩子都想争这个第一,他看看身边无邪清亮的双眼,伸手接了过来。
他第一次和小小的女孩子玩这样的游戏。
然而他冷静得不似一个小孩子。她小手笨拙,他却能沉着捡起来。
最后一共五十根小棒,他43根,贝瑶7根。
裴川手中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小棒,他看她,她萌萌地眨眨眼,看着自己手中孤零零的七根,第一次知道和裴川玩一点都不好玩。
他面无表情,就可以让她毫无游戏体验。
年幼的裴川并不懂得退让,他像九六年那场冰雹中顽强耸立的幼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