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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每日除了浣洗做饭,便是加倍用心地勤加苦练,一丝一毫也不敢懈怠。他知道杨琼自幼习武,失去武功如有断臂之痛,而今,杨琼仿佛是将对武学的痴迷移情于自己的身上,因而才乐此不疲。何晏之心中亦是高兴的,眼下的杨琼和颜悦色,温情脉脉,自己犹如身处温柔之乡,此地便成了世外桃源一般。
正是如此,何晏之从不问杨琼何时准备离开此地,而后又将去哪里。他刻意回避着这个问题,在他的内心深处,真正希望此间的岁月可以静止,他有一种直觉,只要出了这座山谷,杨琼便不再是眼前的杨琼,而两人的缘分又还能持续多久呢?
山中无日历,时间仿佛过得极为缓慢,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习武,晚上便同榻抵足而眠。杨琼的身体虽然在慢慢好转,但曾经的一头乌黑长发依旧呈灰白之色,何晏之心中唏嘘,却只是不动声色。他知道杨琼对自己的容颜尤为在意,嘴上虽然不说,但内心必定是耿耿于怀。他不禁想起在九阳宫中,杨琼最是喜欢自己夸赞他美貌,如今想来却是恍若一梦了。
杨琼没了内力护身,旧伤时常会发作,有些半夜里也会痛醒,却只是咬着唇生生忍着。何晏之这时往往默然起身,替杨琼调息轻揉,又恐杨琼畏冷,便将他拥入怀中,催动内力,慢慢将他周身偎热。如此亲昵的举动,初时杨琼还会推拒,然而禁不住疼痛的折磨,意乱情迷之间便顺从了何晏之的好意。两人本就有情,在擎云山上颠鸾倒凤时又何等快活,一来二去,何晏之竟又得寸进尺起来,有时搂抱接唇,百般挑弄,千百戏谑,杨琼哪里禁得住逗弄,稍时便周身红透,喘息不已,气恼之余唯有闭目装睡。何晏之于是细声哄慰,如蜻蜓点水,浅尝辄止,轻轻款款,如此盘庚许久,才相拥睡去。
这一夜,何晏之正怀抱着杨琼睡得安稳,睡梦之中却隐隐听到屋外传来细微的竹笛之声。那笛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勾魂摄魄,不绝如缕。何晏之此时的内力日益精湛,尤为得耳聪目明,便缓缓睁开眼,见杨琼犹在沉睡,便轻手轻脚下了床,将窗子推开了一条细缝,循声望去。
只见后院的那座墓碑之前正站着一个人。那人披着一件藏青色的斗篷,背对着何晏之而立,看不清相貌年岁,远远望去只觉得身长玉立,风姿绰约。他的手中握着一柄竹笛,笛声袅袅,曲调凄然,何晏之细细听去,却觉得这调子很是奇怪,自己自幼唱戏,南腔北调听得多了,却从未听过类似的曲子。他正疑惑间,那人却止住了笛声,将手中的竹笛轻轻放在了墓碑前,低声喃喃道:“茵茵,大哥这回去了江南,给你带回了一盒口胜、一盒胭脂,还有你最喜欢吃的秋葵糕。江南的织绣最是出名,大哥找人绣了一幅春江夜宴图,茵茵,你可喜欢吗?”
何晏之静静聆听着,那人的声音低沉柔和,听起来却似乎上了年纪。他絮絮地同墓碑说着话,自言自语,自问自答,何晏之心中了然:这人便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了,只是眼前这番情景看来,显然是在吊唁亡妻,然而他自称大哥,难道与这死去的女子是兄妹么?何晏之心中百转千回,一时之间冒出无数念头,却见那人缓缓蹲下身子,在冰冷的墓碑之上印下一吻,何晏之只觉得心中仿佛被人狠狠击中,此情此景,阴阳两隔,竟是凄凉无比。
那人缓缓转过头来,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一双桃花大眼,美目盼兮,两弯含黛眉,泠然善兮,眉间有一点殷红的观音痣,更觉姿容秀美,只是须发皆已花白,朦胧的夜色之下,实在看不出年岁。何晏之几乎呆立当场,杨琼已是极美之人,他未曾想到,眼前这人竟比杨琼还要长得俊秀几分,简直是天下无双了。
那人的目光仿佛透过薄纱,静静地落在何晏之的身上,他微微一笑,倩然生色,淡淡道:“小子躲着作甚?出来吧。”
91。曾祖()
何晏之闻言推开窗; 一跃而出; 冲来人一抱拳,嘻嘻笑道:“见过白前辈。”
那吹笛之人显然一愣; 继而笑道:“小子如何知道我姓白?”
何晏之道:“晚辈只是无意间听到前辈在吊唁亡妹; 才窃以为……”
那人淡淡地打断了何晏之的话:“我并不姓白。”
何晏之恍然大悟道:“原来前辈是在祭奠亡妻。”他轻叹了一声,“前辈的笛声好似天籁之音,勾人心魂,却又似含着万千愁绪,百转千回间,叫人闻之落泪。”
那人垂眸一笑; 涡生两靥; 虽然须发已白; 然而明眸善睐; 唇若涂脂,依旧明艳无双。他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那管长笛,纤长的十指在月光之下更觉白皙; 眸光微微流转,笑盈盈地看着何晏之:“小子占了老夫的茅屋,便拐弯抹角地想讨好老夫。以为如此; 我便会饶了你么?”话音未落,人却已凌空而起,长笛带着飒飒风声; 直直劈向何晏之的面门。
何晏之忙不迭地后退; 腾挪之间; 暗暗窥视,只觉得眼前这人的步法身姿竟是熟悉无比,每一招每一式,同杨琼传授他的武功招数极其神似。他心中一凛,又想起在衙前镇李四海的一番话,瞬间福至心灵,大声道:“前辈不知是陈公,还是段公?”
那人微微一怔,手中的竹笛却并不稍顿,招招刚劲,有排山倒海之势。何晏之几乎不能招架,唯有见招拆招,然而,才过了四、五招而已,便渐渐有些左支右绌,力不从心。他心中大骇,眼前这人的功夫实在深不可测,自己绝非他的对手。然而,眼下却不知道此人是敌是友,不免暗自心惊,料想即便是昔日的杨琼,也未必能赢过此人。
何晏之正在胡思乱想,耳畔却传来那人的轻笑声:“小子,打架时还三心二意,是想人头落地么?”何晏之背心冒起一阵寒意,对方的竹笛已经到了梗嗓,他避无可避,正要俯首投降,那人却顺势一收招,继而攻他的下盘。何晏之心中霎时了然:此人并非想取他的性命,只是在试探他的武功而已。如此一想,倒是安心下来,只是全力与他过招。又过了十余招,何晏之几乎已无还手之力,前后左右,似乎都被封住,无论何晏之出哪一招,那人都能用一模一样的招式将他的命门克制住,幸而此人并无杀意,若真是到了生死关头,只怕一百个何晏之,也早做了剑下的亡魂。
那人将一柄竹笛舞得如腾蛟起凤,行走游龙,曼妙生姿。何晏之只觉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浑浑噩噩间,又听那人问道:“小子,你的功夫是谁教的?”
何晏之抿唇不语,那人却是一笑:“你不是说自己是后山陈公和段公的弟子么?只是,老夫怎么不记得自己收过徒弟呢?”他将长笛点住何晏之的心窝,目光悠然地看着他,缓声说道,“杨舟并非是你的真名吧?你那位兄弟此刻可是在屋中?”
何晏之大惊,不由单膝跪地,拱手作揖,恳切道:“是晚生冒犯了阁下,还望前辈海涵。只是此事与我那朋友毫无关系,他受了重伤,我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来人微笑颔首:“你倒是个讲义气的。”他将手中的长笛一收,道,“你只须告诉我,你的功夫是谁教的,我便不为难你,更不会为难你那朋友。如何?”
何晏之作揖道:“并非晚生有意欺瞒,只是晚生的授业之人并不允许我在外人面前提及他的名讳。大丈夫一诺千金,自然不能食言。”
那人微微一挑眉:“眼下你同你朋友的性命都在老夫手上。小子,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难道也不在乎你那朋友的性命了吗?”
何晏之正色道:“晚生在山下曾听闻后山段公、陈公乃是旷世高人,素来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自然胸怀宽广,决不会同吾等小辈斤斤计较。”
那人莞尔一笑,眉目如画,一双桃花大眼在朦胧月下顾盼生辉:“小子倒是很会说话,这样的高帽子一顶一顶地戴在老夫头上,我若再为难你,倒是成了心胸狭隘之辈了。”
何晏之深深作揖:“多谢前辈宽恕。晚生感激涕零。”
那人却道:“小子,你真以为,你不说,我便无从知晓了。”他看着何晏之错愕的表情,沉吟道,“你的功夫乃出自玉虚宫的正统,天枢、御龙、追魂这三套剑法非嫡传弟子不可学。萧九渊是你何人?”他见何晏之呆在当场,不由叹了一口气,“萧九渊死得太早,你若不是他的弟子,便是他的徒孙。”他微微一笑,“你的师父可是当今天子的长子,九阳宫主杨琼,是也?”
何晏之还未答话,只听身后传来了杨琼淡淡的声音:“不知前辈尊号,又与家师有何渊源?”说话之间,杨琼已经施施然走到近前,朝来人躬身施了一礼,“晚辈杨琼拜见。”
那人的目光落在杨琼身上,仔细打量了片刻,方道:“久闻九阳宫主杨琼武功盖世,而今看你的步伐,却是绵软无力,内力尽失。你果真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杨琼颔首道:“正因如此,才不得已寄居此地,打扰了前辈清修,实在惭愧。”他上前两步,走到何晏之的前面,仿佛不经意地将他挡在了身后,又伸手握住何晏之的手,手指悄悄在他的掌心描画着。何晏之心中一凛,杨琼在他掌心写了四个字:见机速逃。稍待,又添了四个字:莫要管我。
何晏之只觉得杨琼的体温顺着自己的掌心缓缓流进了自己的心窝,不由得死死握住杨琼的手,丝毫不肯松开。他听到杨琼对那人笑着说道:“我这徒弟为人有些呆,冒犯了前辈,还望前辈不要生气。都是我这个做师父的平日里管教不严,来日必定负荆请罪。”
何晏之从未听过杨琼如此低声下气和颜悦色地同人说过话,即便昔日生死一线之时,也是笑然傲对,可见今日碰到的人实在非同小可。他又想到那人深不可测的武功,心中犹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一般,心思电转,一时之间,却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脱困。他有些懊恼自己的一时大意,早些时便应该离开此地,如今却是要走也走不得了。
杨琼又道:“前辈对我玉虚宫的武功如数家珍,想必是极有渊源,莫非是我教中的元老?恕晚辈愚钝,自家师死后,晚辈接掌玉虚宫,却因身困于朝野,教中事务只交给师弟萧北游打理,但并未听说教中还有长老身在关内。”
那人淡淡道:“我并非烈火教中人。”他的目光柔和,仿佛洞穿了杨琼的戒备之心,只是缓缓说道,“不过,你师父萧九渊的祖父祖母,却是老夫的故人。”
杨琼一怔,只见那人微笑着继续说道:“萧九渊的祖父萧疏星,是我自幼跟在身边的侍卫,后来乃是我府上的侍卫长。他的妻子苏淡月也曾服侍过我。”他顿了顿,轻叹了一声,低声吟道,“凉生岸柳催残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疏星和淡月,倒真是天作之合。”
杨琼愣在了原地,讶然道:“难道,你竟是……”
那人轻笑了一声,眼波如水:“我姓陈,单名一个商字,表字君阳。”他冲杨琼一笑,“我的母亲昭清皇后欧阳丽华,算起来,还是你的高祖辈。杨琼,老夫算不算是你的曾祖辈呢?”
杨琼震惊不已。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人竟然会是昔日南陈的永明太子陈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