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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琼却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自己在做甚么。”他依旧一动不动,背对着二人,低声道,“连骈君,晏之以后就住在这里,有他近身照顾我便好。”
174。狐疑()
西谷连骈沉着脸; 一言不发地穿过后堂,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虚空之中。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失魂落魄,方才那一幕不断地在他脑海里翻滚着,让他深深感到作呕; 隐隐之中; 更多的却是痛心疾首。
多年前在燕京结识杨琼的往事还历历在目,虽然; 那时京都之中的谣言便已不胫而走; 但他从未真正相信过,杨琼会同身边的男人有这等苟且之事。突然之间; 他如醍醐灌顶; 霎时明白了许多当年沈碧秋为何会对自己有着莫名其妙的嫉恨; 还有,杨琼和沈碧秋之间那种若即若离的暧昧情愫……他原先只当做有人别有用心,故意无中生有,如今细细回想起来; 那时节; 杨琼与沈碧秋之所以坐卧不离、形影相随,乃是因为他二人早已经……
西谷连骈突然觉得胸口发闷,不由停下脚步; 扶着墙,只觉得腹中一阵翻江倒海般地难受; 却如鲠在喉; 想吐却吐不出来。没想到; 事实竟是如此龌蹉。杨琼与沈碧秋之间竟是这等不可告人的关系。如今这个何晏之,只怕也是因为与沈碧秋相貌神似,才会被杨琼留在身边,聊供慰藉……
西谷连骈知道自己不应该苛责杨琼,杨琼身为皇亲贵胄,宠幸一两个外臣,也是无可厚非,更不是他应该过问的私事。只是,他心中那个高高在上的皇长子殿下,凛然神圣,恍若出尘,从来都是冰清玉洁,被人奉若神明一般,怎能够遭此亵渎?突然间,西谷连骈觉得自己可笑之极,他曾经因为杨琼不近女色而油然萌生崇敬之心,只道殿下绝非庸常之人,原来,杨琼之所以不近女色,却只是因为他耽于男色罢了。
荒唐!实在是荒唐!!
西谷连骈一拳砸在身边的梁柱之上,木刺嵌入了他手背的皮肉之中,霎时流下血来,他却浑然未觉。杨琼赤/身露/体躺在何晏之身下辗转承/欢的样子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西谷连骈只觉得满耳里都是杨琼方才宛转的呻/吟之声,仿佛魔咒一般,让他痛苦不堪,恍若是一把尖刀生生扎进了自己的胸膛,每一次呼吸都灌满了痛楚。
有亲兵走了上来,躬身道:“大人可是哪里不适?”
西谷连骈疲惫地摆了摆手:“无妨。”
那亲兵道了声“是”,脸上却露出一丝惶然来,西谷连骈在军中素来严肃,众人也习以为常,然而此刻,他的眼神之中却是杀气腾腾,叫人看了不寒而栗。
西谷连骈沉声问道:“那个戏子,青莲戏苑的何钦之,现在可好?”
亲兵道:“回大人,此人的伤已经好了大半,行动已经无碍。”
西谷连骈点了点头:“人在何处?且带我过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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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钦之穿着一身青灰色的长衫,恭恭敬敬地向西谷连骈敬了一礼,道:“草民拜见西谷大人。”他在罗必武军中遭受了酷刑,如今嗓子已经全然坏了,伤口虽然愈合,声音却犹如破锣。何钦之知道自己此番能从罗必武手中死里逃生,乃是靠着西谷连骈的骁骑营,心中对这位通判大人自然存了十二分的敬意,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西谷连骈一笑:“何老板,你我也算是旧识,不必如此拘礼,且坐。”他喝了一口茶,叹息道,“罗必武实在毫无人性,可惜在下慢了一步,叫何老板受此无妄之灾。”他缓声道,“何老板如今的伤势可好些了么?”
何钦之道:“多谢大人为草民寻医问诊,草民能重见天日,亦是仰仗大人的恩典。”说罢,又起身拜谢。他遭此大难,整个人瘦了一圈,形销骨立,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连两鬓都有些发白,虽然年纪才不过而立,看上去却似乎已近不惑之年,竟比西谷连骈看似还要年长了几岁。
西谷连骈起身相扶,何钦之又拱了拱手,他垂着头,双眉微蹙,寻思着问道:“但不知晏之他……我师弟他如今可好?他的伤可要紧么?”
西谷连骈心思一转,便轻叹了一声,负手道:“何老板时时刻刻挂念着你的师弟,看来你们二人的感情很不一般哪。”
何钦之笑了笑:“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少年时一同沿街卖唱,感情自然会深厚一些。”他见西谷连骈只是沉吟不语,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又道,“我这些日都未曾见过他,难道是晏之的伤还未好转么?可否让我见见他呢?”
西谷连骈却淡淡道:“他现在好得很哪。”他的神色有些古怪,又道,“并非我不让何老板见你师弟。只是他如今在皇长子身边伺候,他若是要想见你,自然会来,何老板不必着急。”
何钦之一时间没有听明白西谷连骈的话,只是呆呆地站着。西谷连骈又道:“何老板可认得你师弟的孪生兄长?”
何钦之愣愣道:“晏之还有亲兄长?”他微微皱眉,像是在回忆着往事,“晏之六七岁时便被班主从一个走江湖耍猴戏的乞儿手中买了下来。我记得那年下着大雪,班主见他长得机灵,嗓子又好,是唱戏的料,却被那乞儿逼着行乞,身上全是伤疤,大约是平日里被打得极狠罢。他只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单衣,饿得皮包骨头,光着脚站在雪地里,两只脚上全是又红又肿的冻疮,实在是可怜,连班主这样的人也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他叹了口气,“班主为人吝啬,前些年暴病而亡,晏之大约是记得他当年的恩惠,带头凑了钱给班主下葬,而后我们几个师兄弟便做了鸟兽散。草民一路来到陈州,也是蒙上天恩泽,在此落了脚,不想如今却是……”他苦笑了一声,“身家性命,数年心血,一夕之间,几乎化作乌有,真是一场欢喜一场空。”
西谷连骈道:“这些年你一直都未再见过何晏之?”
何钦之点了点头:“草民也是半月前才巧遇师弟。”他神情紧张起来,“西谷大人,我师弟向来是个热心耿直的好人,绝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那田守义之死,想必是个误会……”
西谷连骈却打断了何钦之的话:“田守义确实是死在你师弟的剑下。”
何钦之“啊”了一声,怔怔地看着西谷连骈。
西谷连骈道:“有皇长子在,你师弟不会有事。”他冷笑了一声:“何老板受了如此酷刑,依旧是蒙在鼓里么?可惜你为他奔走,连身家性命都不顾,事到如今还挂念着他,你师弟却是……”他“啧”了一声,“只怕他早已将你抛在了脑后。”
何钦之呆若木鸡,只听对方继续说道:“你可知道,你师弟的孪生兄长,乃是江南归雁山庄的少庄主沈碧秋。沈氏父子如今统领江南八大派,俨然成了江南之主,好不威风呢!”他淡淡道,“不仅如此,你师弟到陈州来,也绝非偶然,他遇到你,只怕也是故意为之。你以为他还是当年的何晏之么?他由皇长子殿下亲自传授一身武功,如今随时随刻陪王伴驾,自然是不会再想到何老板这个师兄了。”
何钦之喃喃道:“晏之曾与我说起过,他的师父在城中客栈养伤……”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听起来更加嘶哑,“我还赠他银两……又想托江先生给他师父治病……我原想,我既然在陈州混出一些名堂,挣了一家戏苑,自然也要帮衬师弟一把,不能叫他继续流落江湖,他的师父自然也是我的师父……”
西谷连骈哈哈笑道:“何老板可知道,他口中那个师父,便是今上长子,当年的岐王殿下。”他叹息道,“何老板,我见你是实诚人,才与你说这些话,你自己心里明白便是。你师弟城府极深,他兄长沈碧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有其兄必有其弟。”他拍了拍何钦之的肩膀,“我若是你,遇到这些人,避之唯恐不及,莫要为他人作嫁衣裳啊。”
何钦之一动不动地站着,半晌,才朝西谷连骈微微欠身作揖:“钦之明白,多谢西谷大人提点。”
175。问罪()
西谷连骈既然已认定何晏之是沈碧秋派来的卧底; 此刻便好似疑人偷斧,只觉得何晏之的一举一动都包藏祸心。他本想从何钦之口中探些蛛丝马迹,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便稍稍安慰了几句; 匆匆离去了。
出了院门; 他吩咐守兵严加看守,心中又暗忖; 既然何钦之与何晏之的关系匪浅; 将来或许能成为手中的一个筹码也未可知。他此刻对何晏之可谓恨之入骨,几乎将他看做了狐媚惑主的妖孽; 犹如那夫差身边的西施; 引诱杨琼堕落; 将杨琼的一世英名都毁于了一旦,自己如今能做的,便是早日清君侧。他甚至想到了死谏,先斩后奏; 若是能除去何晏之这个祸害; 就算牺牲自己的性命,也是值了。
片刻之间,他已经想了无数个法子将何晏之置于死地; 但一回想起杨琼方才的目光,却又有一些犹豫; 无论如何; 他终究是无法违逆杨琼的命令。而今曹庭威、罗必武虽死; 但沈碧秋的下落不知,何晏之又是一个棘手的角色,还有莫惊雷依然不知去向,再加上田蒙的旧部仍在蠢蠢欲动……西谷连骈越想越是心烦意乱,颇有种心力交瘁之感。他知晓,如今这个关节,他和杨琼之间绝不能互生嫌隙,到时候反而会叫外人趁机而入,一旦功亏一篑,便是万劫不复。说不定这便是沈碧秋的诡计,故意派了何晏之来离间他们君臣的关系,好坐收渔翁之利。
西谷连骈双眉紧锁,忧心忡忡走进正堂,有副官迎了上来,道:“禀通判大人,右军有陈进、蔡祁等几位参军欲拜见皇长子殿下,已经在前厅等候多时了。他们说是要卸甲还乡,特来向殿下告罪。”
西谷连骈冷笑了一声:“卸甲还乡?只怕是又有甚么幺蛾子罢。”他摆了摆手,“且去告诉他们,殿下不会见他们,他们若要辞官,只管摘了官帽去便是,要是再啰嗦什么,直接法办,拖出去赏二十杖,以儆效尤。”
那副官一愣,揣摩着西谷连骈今日大约心情不好,于是唯唯称是,稍稍斟酌着,又道:“还有九黎部冰川氏也派了使者前来求见皇长子。”
西谷连骈皱眉道:“九黎部?他们来做什么?”
副官道:“只说是听闻田蒙伏法,特来向皇长子恭贺。九黎部派来的使者乃是冰川氏族长之女,还带了五十匹骏马做贺礼。”
西谷连骈眼睛一亮,连声道“好”,负手快步走到堂前坐定,朗声道:“快请冰川公主。”
那副官道了一声“是”,转身欲走,还未退出正堂,门口便已经响起一阵喧哗。只见数名穿戴盔甲的将领昂首阔步地闯了进来,大喇喇地站开了一排,腰间都挎着兵刃,显然是来者不善。西谷连骈心中一惊,脸上却无甚表情,只是冷冷看了一眼他们腰间的佩剑,道:“诸位难道连军中的规矩都忘了吗?”他突然猛地一拍桌案,指着门口的副官斥道,“是哪个准许他们这样进来的?去找傅坤来!我先要治他一个玩忽职守的罪!”
那副官正站在门槛边,自然会意,一溜烟便小跑了出去。西谷连骈又冲众人冷冷一笑:“诸位既然来了,何不稍坐,有甚么事,先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带头的参军是陈进,原是田蒙前门营的战将,他上前一步,抱拳道:“通判大人,兄弟们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