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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则那日,我离男子甚远后,还是没顺利坐到马车,因为上马前就要付银子。
“你看这指环相抵行么?”
“谁知道这玩意儿真假!”
烈阳下的我开始崩溃,觉得独自在宫外生活太难了,真的太难了,不由又有些佩服宋卿好,在哪儿都生龙活虎。
无奈之下,我硬着头皮倒回去找那京交司的,“兄台,行走江湖,山水总免不了相逢……”
“说重点。”
“咳、就,能不能借我点碎银子,坐马车?”
听我讲明来意,他嘴角抽搐。
“我也没有。”
于是很久以后,上京还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我们当今公主啊,爱上一个侍卫。
可是呢,他真穷到了家。
当气氛陷入谜样尴尬,男子听见踢踢踏踏的声音,顺势抬头看向疾驰而过的马夫,眉一簇唤对方:“停下。”
马夫很年轻,没什么经验,但前辈都教他,京交司的欺善怕恶,老趁职务之便敲诈他们血汗钱,要是大道上遇见,自己又确定循规蹈矩了,模样做凶狠点便可。
于是小马夫吞几下口水,噼里啪啦先发制人:“我怎么了?犯什么法了?你凭什么要我停下,啊?京交司了不起啊!京交司也不能拿着鸡毛当令箭欺负人!我规规矩矩什么都没做大家伙儿可瞧见的啊!”
周围看热闹的越来越多,急得小马夫眼睛快发红,吼一声:“你到底想干嘛?!”
仗剑之人酝酿一会儿,平静地吐出几个字:“我想坐车。”
“……”
“能先赊账么?”
“……”
相思()
玄衣男子紧紧抿唇看向小马夫,明明是征询意见,却叫对方脖颈凉飕飕。
但理智告诉他,作为一个腰杆比谁都硬的京师青年,绝对不能屈服于强权之下,于是他吞吞吐吐地“不、不行……的话,多没礼貌啊。”
围观众人绝倒。
于是大艳阳下,我万众瞩目地登上了那辆马车。
讲真,感觉比及笄礼还紧张,甚至忘记对玄衣侍卫说声谢谢,小马夫已百米冲刺“驾”一声跑走。
御码头附近距离洋务堂还有段路,路上我闲得无聊和小马夫东拉西扯:“你们好像很怕京交司的人?”
他话匣子打开,细数了一系列京交司恶行,“反正他们的行为离打家劫舍不远啦,打着朝廷的幌子抢银子,实际多数都进了自己口袋。你别小看京交司的,随随便便一个侍卫的灰色月俸,可能就抵上小县城的县老爷。当然,也有部分会孝敬上头,所以民意再激愤,也无法达天听。”
听了这些我颇不是滋味,“方才的侍卫也如此行径?”
马车速度够快,耳边风声乱哄哄地,可我还是听见了小马夫的话:“那个赢子期啊,更吓人。”
是时,白长了一副好皮相这句话在我脑中腾起,嘟囔:“那他还喊穷。”
小马夫大口喘气接着说:“可能追求不同。别人拦路是要钱,他嘛,要命的。”
讲之前有个资历蛮老的马夫不听赢子期使唤,自顾自地驾着往前飞奔,差点撞到行人,被当街一剑劈掉了左车轮子,导致老马夫差点摔个半身不遂,“反正很凶很暴力。”
“……赔了吗?”
“赔了,所以他才没钱了。”
“……”
那人确实气场冷冷的,连他周遭的空气都诡异地低好几分,不知是不是与他的佩剑有关。
刚开始我会注意到他,就因那把被改良过却不失精致的秦剑。
即便它隐在剑鞘里,我亦能感受到它生人勿近的气息,仿佛是活的。我记得国子监藏书对秦剑的描述:开双刃,身直头尖,横竖可伤人,击刺可透甲,凶险异常——
生而为杀。
和传闻中玄衣男子的作风似乎挺吻合。
有机会一定要拔…出他的宝剑瞧瞧,我胡思乱想着。
抵达洋务堂正值晌午,楼宇远近都饭菜飘香,没有宋卿好说的难以下咽般夸张。
不过这是我还没进堂的想法,进去后才知为何鲜香四溢的气味满屋,因为当朝三殿下,我的三哥,来了。
我刚偷着离开王府,无忌就匆匆忙忙跑去皇宫禀报,“属下已经派人低调搜索公主的行踪,一有消息——”
男子抬手打断:“不必。”
似乎确定我一定会来找宋卿好,径直到洋务堂守株待兔。
“哦、错。不是待兔,是待公主。”无忌自知用错词,着急忙慌改过来。
我并没放在心上,下意识瞄了眼正临河描画的宋卿好,故作天真问清隽男子:“三哥来洋务堂是为了待我?嗯,我信了。”
他顿悟,表情不阴不阳敲我脑袋,“鬼灵精。”
我赶紧闪身往宋卿好所处的偏厅去。
画房与厅堂只一门之隔,立在渭河浅水边,风景别样阑珊。
那扇门虚掩着,我刚进去,就发现少女也在自顾自拍脑袋。
这日的宋卿好一点脂粉都没施,着灰扑扑的薄衫,半长黑发用只素簪子摇摇欲坠绾在头上。耳旁逃过的几绺青丝,被风勾…引几下,就在白皙纤细的颈间荡啊荡。
宋卿好白日作息很规律,要么去书馆看书,要么渭河馆画画,逢休息就去富商家里教孩童。
不料这套作息时间,还被洋务堂里当差给集结成册当街贩卖,导致现在河对面聚了大堆想一睹佳人的无名之辈,哪怕只半个倩影。
而她像是没看见,根本不避讳。
没多久,京师的新妇少女们开始使唤丫头梳新发型,就是宋卿好这懒懒散散根本称不上发髻的玩意。
鉴于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有日宋卿好实在无聊,便故意跑去书馆看书,却不老老实实坐着,而是盘腿倚着架柱子,用一根手指翻书,行为轻佻无礼。
果不其然,第二天,就有官家小姐跑来效仿她的姿势,还偷偷取名“反贼躺”,以为这样很个性很迷人,结果遇见洋务大臣夏焕例行巡视,袖子一拂。
“不成体统!瞧这些名门千金,哪还有半点知书达理的样子?蚀国先蚀民,我大应怕是要完。”
给宋卿好乐得,即便一穷二白三餐没着落都欢欣极了。
这厢,宋卿好听见我进房的动静,探过脑袋,微一撇唇:“画不出来。”难得沮丧。
那幅画是某个癖好特殊的买主定制的,用西洋油彩描的战争画面,开价挺高。奈何宋卿好天赋是有,却生在盛世,没见过真正交战的惨烈场面。而我呢,对音律尚通,丹青水墨之事却算了,根本帮不上忙,傻子似地立在那里看了好半会儿。
宋卿好估计被我懵懂的表情取悦,干脆画笔一扔,“算了,爱谁谁。”然后随手扯下发簪往外走,及腰的黑瀑就这么耷拉在肩头,绾在耳后。
我仿佛曾看见,连无忌都没忍住多瞧了她两眼。
蒸坊的名菜已陆陆续续送达完毕,我闻着那阵盛香食指大动,刚要狼吞虎咽,远远却听见一阵得儿得儿的小跑声。
不过晃眼功夫,一只大东西已经找准方向朝我扑过来,是那只名唤天下的狗。
昨日它害我跌进渭河,三哥罚它在笼子里思过,今儿放出来,估计也是看在我大病了一场的份上,“若再害上相思病,就麻烦了。”
三哥调笑我就罢了,宋卿好也可恨。
她从无忌口中得知我对天下的宠爱,立时夹一小筷子白肉喂到它嘴里,摸摸它的脑袋,跟与人对话似地:“叫公主看上,你可有好日子过了。”
天下像能听懂,呜咽着朝我怀中偎了偎,撒娇示好的意思。
见状,宋卿好又抬头来看看我,说:“不过公主也挺有福分的——”
“?”
“至少不是单相思。”
“……”
午膳过后,宋卿好酒足饭饱说要眯一会儿,要我和三哥自行发挥。
三哥念及我大病初愈,也吩咐人收拾出一间屋子给我休息。不料我老想起小马夫的抱怨辗转反侧,而后又忆起那名玄衣侍卫,心头上一阵下一阵,实在睡不着,干脆起来活动。
这是我第一次到洋务堂,早前只听说这儿的藏书虽没有国子监的古老,却亦是琳琅满目,便打算去瞧瞧。
藏书馆离寝炉不算远,行步过去半盏香时间,我权当消食,结果在藏书馆园子里遇见夏焕,“天下”就是他送的。
我原想亲自去道声谢,三哥远远从亭子那方走来,先唤了对方,“夏大人。”
身后跟着习惯性保持几尺之远的无忌。
见他,夏焕不慌不忙拱手做国臣之礼,“臣方才听闻殿下光临,未来得及迎驾,请殿下恕罪。”
男子似笑非笑走近,“夏大人莫假客气。你该比谁都清楚,本王若真想治你的罪,恐怕你早已没有请罪的机会。”
夏焕噎住,身板弯了弯,做个揖,“那老臣谢过殿下心宽。”
“也不是我想宽就宽的,分人罢了。”
这夏焕在朝中的位置奇怪,明明品阶高不成低不就,偏偏小女儿被父皇御赐给了二哥。虽不是正妃,但七品官的女儿嫁进皇室,亦算是非一般的恩宠。
有人讲,可能当今天子是有被虐倾向,才会夏焕虐他千百遍,他待夏焕如初恋。
说这夏焕时年二十七才得中进士,碌碌大半生混到七品,还没什么实权,唯一做过的事情,就是今天参你一本,明天上书谁的不是,甚至多次直指父皇越来越感情用事。尤其当年在阳歌发生的老者事件,他凭着一念猜忌,就要了我恩人的性命。
“失皇家颜面事小,失慈心仁德事大。”
父皇还真耐着性子回批了一句:好的知道了。
我私下猜测,那后面应该还有句父皇的心里话没写出:烦不烦。
然而没过多久,父皇又因吏部尚书的侄子在外耀武扬威说了几句大逆不道的话,便怀疑此言定出自尚书之口,没经查证就下令罢免了对方的职务。导致夏焕激动地当着众臣数落父皇的不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欲人不闻,莫若勿为。”
结果父皇怒了,心想我不要面子的啊?立即命人打他二十杖泄愤。
就在大家都以为夏焕就此将与仕途绝缘时,一道圣旨,将夏家小女儿许配给了当今二皇子,跌破众臣眼球。
那时我还不懂朝堂纷争与厉害关系,不太明白夏焕对父皇的意义,但今日所见,三哥似乎也挺想与这夏焕亲近的。
说不定今日来洋务堂,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宋卿好。
我忽然像开窍般,生出这么个大胆想法。
但普天何人不知,二哥与三哥势同水火,夏焕与二哥的姻亲关系又横在那儿,必然抢不过……
后来才醒悟,是我天真了。
世上哪有绝对事呢?
既然三哥追女人懂得下功夫,追男人肯定也不差……
好像哪里怪怪的。
没细想,远远传来宋卿好一声尖叫。
随你()
天下闯祸了。
宋卿好每月赚的银两不仅用于吃穿,还花在了当初她送我的西域沉香上。
午眠时,三哥买下的那个手脚麻利的小姑娘,为宋卿好点了两只香安神,岂料天下的狗鼻子寻着与我宫殿内别无二致的熟悉味儿,撒丫子跑进了宋卿好的寝炉。
小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