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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让他去杭州督货,要月底才能回京,”苏钰殷殷而询,“莫哭了,前阵子我忙,没能亲来探望,铭哥儿可还好?府里可还安生?”
苏氏方抽抽噎噎地把近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重点突出姓王的扫把星身染邪祟,那上身的大仙有多么厉害,宠爱的丫头霜降走失、孙浩铭无辜被揍何等可怜,自己日夜担惊受怕头发又白了多少根,接下来岂非要连累到国公爷头上,甚至还担心娘家亲人出事云云。
苏家兄弟俩本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但听闻那个叫王徽的甥媳确是性情大变,短短半月府里接连出事,也不由相顾愕然。
苏锷少年心性,一时忘了自己心事,饶有兴趣道:“听长姐所言,这少夫人身上怪事确实不少。我去年走关东贩皮货时,结识了不少能人异士,当地也有几位德望颇深的萨满,若长姐有意,我可为你修书一封,请他们来京看看。”
苏氏拿帕子揩揩眼角,略带矜傲地说:“不劳三弟费心了,我已打算延请承恩寺智性大师来府内讲法,到时会给家里递帖子的。”
苏锷长长“哦”了一声,那嘴角微微下撇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轻蔑,“智性国师年高德劭,长姐竟有法子请到他老人家,小弟真是班门弄斧了。”
苏氏不由暗恼,她最近本就为这事上火,休说智性还云游未归,便算他回来了,也不是轻易能请到的人,到时还不知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
这小妇养的,不说帮忙出谋划策,竟就说起风凉话来了,真真可恨。
但到底老大哥苏钰在旁坐着,苏氏不敢造次,只恨恨剜了庶弟一眼,勉强咽下这口气。
苏锷看到苏氏表情,心里也就失了趣味,不再说话,只听着苏钰闲扯些杂事。
临近晌午,苏氏又留饭,说是已在荷池吟风亭上备下筵席,有肥蟹黄酒,佐以秋菊香花,方不负九九重阳之意。
苏钰欣然应允,苏锷却起身拱了拱手,淡淡道:“小弟俗务缠身,恐难陪大哥长姐尽兴,这便去了,下次定当设宴赔罪。”说罢袍袖一拂,扬长而去。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在国公府用过饭,每次都是说走就走,至于所谓的“设宴赔罪”,更是从未兑现过。
虽是年年如此,苏氏却并未习惯,加上方才被苏锷气着了,顿时冒火,冲苏钰怒道:“他平日在家也对你们如此无礼?”
“好啦好啦,他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连爹娘都纵着他,你我又有什么法子?”苏钰团着张笑脸,弥勒佛也似,乐呵呵打圆场,“他小孩儿脾气,你跟他一般见识做什么。”
苏氏犹自恼恨,“仗着有几个心眼子,便耀武扬威了起来!那上好的阳澄蟹,一壳子的红膏,当我舍得与他吃么?”又问:“他这般急,又是去做什么?最近又捞了不少银子罢。”
妒恨旁人的才干,还眼热人家的富贵,苏氏就是这样的人。
苏钰对这个妹妹也有点无奈,敷衍道:“左不过是捣鼓那些码头啦船行啦,或是找市舶司的人套近乎,他闹着出海也有一两年了,成不了什么气候,讲他做什么?咱们还是快去吃蟹,听你说的,我肚肠都咕噜叫了。”
仆婢们就簇拥着他们起了身,浩浩荡荡往荷池开去,唯赵婆子落后几步,把翠翠唤了过来,低声嘱咐几句,就打发她走了。
第19章 毛遂()
翠翠到东院的时候,被直接请进了内房回话。彼时魏紫正服侍着王徽穿一套海青直缀,头上已梳了男士发髻,姚黄和赵粉在旁红着脸,眼巴巴地看。
王徽本就身量高挑,容貌俊逸,面部轮廓糅合了男性的硬朗和女性的柔和,颇有中性之美,穿了这一身,乍一看就像个儒雅书生。
不过她毕竟是女子,明眼人只消多看一眼,就不致混淆性别,嗓音虽然低沉磁性,但到底还是女声。
然而也正因为知晓她是女人,这一身俊美的男装扮相才更添了几分奇异的魅力,直把姚黄和赵粉看呆了去,心里有种奇怪的羞涩,只觉得主子这样打扮,比女装好看多了。
翠翠也怔了一下,不过她性子质朴,想得少,很快就回过神来,禀道:“苏三爷方才已离了溶翠山房,嬷嬷遣婢子特来相告,少夫人从东角门出去往南走,当能赶得上人。葛婆子被换了值,如今门上的俞婆子是嬷嬷密友,可以放心。”
“多谢你了。”王徽点头微笑,让姚黄抓一把铜钱给她。
翠翠一走,姚黄就大呼小叫起来,“少夫人真好看!这样出去,万一招惹了女孩儿家可怎么办?”
王徽不睬她,赵粉扑哧一笑,道:“说你傻你还真傻,少夫人这般虽俊,但总能看出是女儿身。男装式样简洁利落,穿出去好方便行走办事,可不是为了装男人。”
王徽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姚黄冲她做个鬼脸:“行行行,就你精!”
她二人虽已捐弃前嫌,但还是喜欢没事斗嘴玩。
魏紫给王徽系好腰间络穗,又为她戴上一顶方巾,便算大功告成。
王徽站起身拍拍手,拿起个小巧行囊挎在肩上,“行了,莫要闹了,我这一去,总得晚饭前后方能回返,你们照着我上午交代的任务,重新再练过两遍,不许偷懒,回来我要考较的。”
三个妹子互相吐吐舌头,福身应下。
王徽对这段时间以来的训练成果颇为满意,时日虽短,但她们每个人都很刻苦认真,眼下已度过了初期最难的时候,不论是体质还是手底技巧,都在稳步提升。
包括她自己在内,四个人的身高都比前段时间高了一指多。
体育锻炼一日不能废啊。
王徽拿了那张一百两的银票,又带了五十两的银锭子,再拿些散碎银子零花,都塞在行囊里。看着匣子里剩下不到四十两的余钱,她只能安慰自己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上次匣子里只剩几个铜子,转眼就换回了两百两雪花银,但愿这次能收获更多吧。
她匆匆出了东角门,到底朝中有人好办事,守门的余婆子只冲她使个眼色就放了行。
这是王徽穿越以来第一次离开定国公府,东角门外就是街市,十分繁华热闹,但她无心观景,只顺着公府外墙一径朝南而去。府里有客一般都是从大门旁边的小门出入,正门在南侧,只要脚下快,当能赶得及。
所幸她一直锻炼不辍,眼下不顾他人眼光,撒开腿狂奔,跑到公府正门时,恰看到一个颀长少年正在跟小厮说话,手里牵了匹枣红骏马,显然是马上要走。
王徽急忙瞥一眼国公府,见大门紧闭,门房也都回去了,应该没人能认出自己,于是深吸口气,略微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服和发型,冒险高呼一声:“苏三公子,慢走!”
苏锷正打算上马,听到这声呼喊,就回过了头。
王徽微笑上前,拱手一礼,“三舅好,我叫王徽,是你的外甥媳妇。”
苏锷一脸错愕,半晌方犹豫着开口:“哦我知道。”
一边说一边扭头跟他的小厮交换眼色,王徽看他俩表情就知道,这两人就差没把“这女的果真是中邪了”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不过她面上还是十分平静,“许久未见,我道三舅忘了我,就先自己引介一番。”
苏锷狐疑地盯着她,丝毫不掩饰戒备之色,言辞也变得疏离客气,“锷并未忘记少夫人。只是少夫人如何这般就跑出来了?还如此打扮?长姐可知晓?”
王徽微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此间非说话之所。三舅可有急事?若不忙的话,不如我请你喝杯茶水?”她一歪头,伸出右手拇指指了指不远处一间茶馆。
苏锷戒备之色更浓,觉得这次恐怕那个愚蠢的长姐没说错,这女人就算没撞邪,也是有点疯疯癫癫。
可他内心深处又隐隐觉得,这位甥媳虽大不同以往,但举止坦荡,即便是向自己求助,也丝毫不见卑躬屈膝之态,反倒是不卑不亢,行止大方洒脱,令人不由自主就心生好感。
莫非这撞的鬼也有好鬼坏鬼之分?
但毕竟多年行商,还是谨慎心理占了上风,他冷淡摇头,“不必了,少夫人请回吧,锷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说着一只脚已踏上了马镫。
王徽却忽然一把抓住缰绳,牢牢握在手里,敛了笑容,平静问道:“三舅莫急,我且问你,你口中要事,是否与出海生意有关?”
苏锷睁大了眼睛,没料到她竟会知道这事,刚要说话,身边那小厮却大声道:“我家老爷有急事要走,这位夫人没听到吗?还是速速回家去,莫要惹麻烦上身!”
被小厮呵斥,王徽倒没生气,只是有点感慨,到底虎落平阳被犬欺,本帅也有被旁人家奴呼喝的一天啊
“大河,不得无礼。”苏锷斥了小厮一句,又转头看向王徽,“是又如何?与你何干?”语意还是比较锋利,但他心里已起了点兴趣,看这甥媳的态度,已非单纯的发疯或是撞邪能解释了,也许真有事也说不定。
但他还是维持着一只脚踏着马镫的姿势,以身体语言告诉对方,自己随时准备离开。
“还请三舅借一步说话,”王徽看出他心思,又露出笑容,“我敢肯定,你今日若不听我言,来日出海远航,必定惨死海上、有去无回!”
这话说得狠厉至极,也狂妄至极。
那名叫大河的小厮又要怒骂,苏锷却抬手止住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王徽一番,却见她已放开了缰绳,长身玉立,面带微笑,有风拂过袍摆,更衬得她如玉树临风,渊停岳峙。
虽然衣衫朴素,但那一身的气势风流,俨然贵气天成、英华蕴藉。
苏锷皱紧了眉头,把奇怪的念头抛开,慢慢把脚从马镫子里抽出来,沉声道:“你可知道,若待会你说的话配不上你方才的狂言,我便会直接把你送回国公府,请长姐严加管教你。”
王徽笑得胸有成竹,“苏三公子,你不会后悔的。”
第20章 堪舆()
王徽看着坐在对面的苏锷,忽然就想起上辈子的事来。
那时她还年轻,即将从帝国士官学校毕业,恰逢第七舰队提督卡特兰少将莅临校园,为舰队擢选新鲜血液,以结业考试成绩为选拔依据,合格者将全部送往佐拉奎尔前端要塞的小行星群,参与帝国对天鹅北γ卫星郡的平叛之战。
那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役,连傻瓜都不可能会死在那里,只要去了,参与战斗,就必然会立下军功,加官进爵。那一届的毕业生中,但凡有点志向和野心的,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彼时王徽年少气盛,当然也想去战场上崭露头角。她并非空有大志,更有与其野心相匹配的实力,无论是实战演练还是理论知识,或是个人体术,她都是帝国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她对星舰战术的熟练运用、刁钻狠辣的进攻方式,以及狡猾的用兵策略,她若称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
然而,就是在这样十拿九稳的情况下,她的成绩却被篡改了,改成了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选上的平庸分数。她不知道是谁干的,也没时间去查了,只能抱着自己六年来在学校的所有成绩,以及导师亲笔写就的推荐信,敲开了卡特兰少将办公室的门。
那种可怜的、紧张的、怀着隐秘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