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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城-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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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后无德
  在这场梦幻旅途结束后,管钥匙的邻居还没回来。他们在街上碰见了花花公子西门。他正带着一个新相好找过夜的地方,那女人浓妆艳抹高头大马,叫金莲。田鸢把他们请到自己家,其姝也只好在他家等待管钥匙的人。在一顿小酒后,西门发表了他对女人的最新研究成果(田鸢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他没有当众鉴定其姝是不是处女)—女人有两类,母亲型和婊子型,“这并不是脏话,”西门严肃地说,“这两种类型的区别在于对待小动物的态度—爱小动物的是母亲型,而你呢,”他指着金莲,“连我家的哈巴狗都怕,是婊子型的。”金莲立刻扑过来撕他,他叫唤起来:“我说过‘婊子’不是脏话的,救命啊……”当他得知其姝养了一只猫时,便祝贺田鸢找了一个母亲。话题不知怎么扯到了算命,其姝是这方面的行家,她捧着金莲刚刚打西门打得发红的手说:“你在一千年后还会叫这个名字,而且会很出名,人们会编出一出戏来演你的爱情故事。”西门说:“可别让我当那个男主角。”其姝给他下的结论是:“恭喜,你从下辈子开始就不会挨她的打了,因为你会变成一头猪。”西门大喜:“好哇!我就当一头种猪。”最后给田鸢看,“你的命运线乱七八糟,爱情线却清楚连贯,可见你是个感情专一的人。”田鸢被她凉凉的、纤巧的手指头摸傻了,西门扑哧一笑:“他是专一,他就爱过他妈。”
  深夜,管钥匙的人还没回来,他们又玩了一会儿六博,实在顶不住困劲了,田鸢就这样安排:他和西门睡地席,两个女的睡床。后半夜,田鸢被弄醒了,迷迷糊糊看见西门抱着金莲蹲在地席上,让他上床去。而据其姝回忆,是这么回事:在她睡得正香的时候,有一头熊在她床头咻咻地嗅着,嗅了她又嗅金莲,然后把金莲抱走了,后来她以为金莲又回来了。
  回来的是田鸢。他上床的时候,其姝撅着屁股把床占了一大半,可是碰到他还是给他让出了点地方。其姝面朝墙躺着,脸上有冰冷的月光,呼吸均匀香甜,田鸢不知拿她怎么办才好。黑暗中传来西门的哀求声,好像还有接吻的口水声。突然有“噗”的一声从床底下传来,把其姝惊醒了。
  “耗子!”
  田鸢骗她说:“没有。”她这才注意到身边换了个人。她裹紧被子,屁股顶着田鸢。在月光下可以看到她的眼睫毛在闪。田鸢问:“吓着了?”她说:“你屋里肯定有耗子。”田鸢悄无声息地支起身子,忽然搂住她,她把被子拉得更紧,还在哆嗦。田鸢在被子上摸索半天,找到了她的手。没有办法吻她,因为她已经像被人揪住的鸡一样耸起肩膀了。田鸢只能用热乎乎的巴掌在她冰凉、骨感的手背上摩挲,她的手不逃避也不迎合,像植物一样。在黑暗的另一边,西门在一遍遍唤“莲儿”,听声调就知道正在用膝盖掰她的大腿,而田鸢这边,只有一只手在向另一只手无声地倾诉。其姝的手稍微放松了一些,田鸢就把自己的手指从她的手指缝间插进去,向她传递更多的热量。一个念头差点让田鸢笑起来,这也是一种插入,心灵的插入。从离开弄玉以来,他第一次长时间抚慰一个女人的手,于是他明白了一个道理:除了手,任何部位都可以乱来,只有手难以付出,手才是爱的部位。
  第二天中午起床,谁都懒得做饭,西门便带大家到传舍去,让传舍杀只鸡再弄些酒来。这鸡是他自己家的,寄养在国家的传舍,方便他喝花酒,其实连糠都是他从自己家带来的。他父亲教过他,“就算老子是丞相,你也不能占国家哪怕一颗鸡蛋的便宜,因为我是大秦的公仆。”田鸢喝过两杯酒,突然拉起其姝的手狂吻起来,厨子、吃饭的外地官员们都看得目瞪口呆,这位钦差大人也不管不顾,吻了手背吻手心,吻了命运线吻爱情线,再把一根根手指头挨个吻个遍。其姝吓得发抖,从小到大,她的手还没这样像鸡爪子一样被人啃,她目不转睛地瞪着田鸢,提防他露出牙齿。一个上菜的仆役一脚绊在门槛上,汤罐子摔得稀烂,田鸢才回过神来,他看见其姝的眼睛都瞪圆了,眼珠周围露出一圈眼白。西门说:“嘿,你可真行,我和别人亲嘴都没人这么看,你这回可出了风头了,谁见过抓起别人的手啃个没完的?哈哈,都说我酒后无德,我看你才是。”金莲说:“其姝出名了,跟钦差有了这事,里典肯定要找她问话了,哈哈。”
  第二天,其姝跟田鸢去了乡下的丹砂站,带着猫。田鸢把她安排在老乡家里,准备查完这批丹矿就跟她去找她哥哥。其姝差不多每天都到丹砂站来找他,在他公务忙完之后,和他一起在河边走走。田鸢的憨态就像与云公主逛咸阳时一样,他把自己的故事,从丞相府、空中城到咸阳,一五一十讲给她听,只不提弄玉。走在一起,她比他低一个头,那纤巧的身躯一把就可以捞过来,而且好像可以揣在怀里。这童稚之气让他过分着迷,竟在他心中唤起了这样一丝妄念:万一进了堕胎所,她才不会是罩着霉气的那种女人呢,她是一个真正的尤物。也就在这时候他收到了瑛瑛的来信,他还记得这个幽闭在终年不见阳光的迷宫里的苍白的女人,记得她为他堕过胎,但他没有回信。
  有一次田鸢上山查矿回来得晚,其姝还在他门口坐着,他感动了,其姝说只是因为回老乡家无聊才在这儿坐着。他给其姝配了一把钥匙。又有一次去县里赴宴,他留了个条子说他跟人喝酒晚上不回来,其姝就在条子背后写了一句:遇到美女你就“酒后无德”吧。还有一次他离开了七天,其姝每天都来看看他回来没有,每次都留下一张“酒后无德”的条子,他回来后立刻去找其姝,告诉她没有和美女酒后无德,那七天是去另一个乡下查矿了,事实也是如此。在这几天里,其姝请人把地图搬来了,因为她哥哥吩咐过她,去找他时把地图带上。田鸢和她在地图上找去她哥哥的矿区的路,闻到了她脸上的脂粉味,她以前从来不用脂粉。田鸢吻了她。晚上他们相拥而卧,听猫在黑暗中扒拉东西。田鸢抚摸着她的下身说:“我不是猫,不怕你的腿硌。”但其姝没让他深入,她说抱在一起是她喜欢的,那种事,她害怕。田鸢摸出她没有湿,便没有坚持,他不愿意把咸阳的那个不堪回首的夏天的焦虑带到他们俩之间,尽管他是那么想让她代替弄玉接受他的“正确的爱”。

丹砂矿区
  他们带着猫和地图动身了。马车把他们送到江边,这就是那条通往大海的江,他们乘船逆流而上,进入巴郡的山区,雇人用毛驴把箱子驮上山。荒山野岭中有一片石头房子,依山就势、高低错落,周围的山崖郁郁葱葱,山风沁人心脾,这就是开丹矿的人住的地方。其姝让赶驴人把箱子卸在自己屋里,让仆人给田鸢收拾出一间屋。他们洗完澡、吃完饭,各自休息,猫独自探索新环境。晚上,开矿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其姝领田鸢去见她哥哥。后山上有一道狭窄、陡峭的石阶,这恍然让田鸢回到了老家神庙周围那个通神的走廊。歌声从夜空中飘来,他们举着火把拾级而上,渐渐听清了钟鼓之音和男女合唱汇成的铿锵旋律,田鸢觉得其姝好像在领他看天国的祭祀。石阶突然到头了,山崖上有一小块空地,上面还有很高很高的峭壁,几个男人正襟危坐,守着一席酒宴,等着买丹砂的人,旁边的枯树上长着明亮的果子,仔细看,那是树上的灯。田鸢经过漫长的黑暗天梯猛然闯进这么一个光明的舞台,简直觉得它不在人世。然而那歌声乐声更加辉煌,岩壁上架着编钟、石磬,两个像皮影一样的乐师在敲钟击磬,一排画像般的少男少女在昂首歌唱,汇集成庄严、瑰丽又悲怆的音乐:
  临瑶台兮延伫,浴咸池兮氤氲;
  菡萏夭夭慕雨,俟吾王兮甘霖;
  闻玉鸾兮啾啾,揽芙蓉兮自蔽;
  怜夫一朝芳菲,忧迟暮兮凋零!
  看见田鸢和其姝,他们就站起来热情招呼。其中一个精瘦的、双肩简直是直角的人,是其姝的哥哥,叫负缙。田鸢到现在才知道其姝的姓那么怪。负缙听说这个买丹砂的人姓“嬴”,也吃了一惊,问:“哪个嬴?”田鸢把这个字比画在食案上,气氛一下子变了。负缙挥挥手示意大家用餐。大家默默地吃着喝着,没人向姓嬴的敬酒。其姝说他是齐国人,本姓田,嬴姓是赐的,负缙才开口。
  “要多少丹砂?”
  “有多少要多少。”
  “干什么用?”
  “新建的皇陵里有江河湖海,江河湖海里流的是水银,水银嘛,自然要用丹砂来烧了,所以,有多少丹砂都不够用。”
  负缙认认真真听完,板刀似的巴掌突然往石案下面的窟窿里一戳,问:“陵墓里,灌水银?”田鸢点点头,很肯定地点点头。负缙又转向同伴们:“陵墓里灌水银!”他笑了,“呵呵呵呵,好主意。”大伙儿也跟着笑起来,气氛就这么好了。酒酣耳热之后,负缙口头上同田鸢订了一份无穷多的丹砂的合约,并举杯预祝皇陵早日完工、皇帝早日入住。
  田鸢不明白其姝这么爱国的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的哥,其姝说,楚国灭亡时她才六岁,她也知道自己应该恨秦国,但她怎么也恨不起来。她哥哥有理由恨,因为当她在秦国人办的学馆里学小篆时,她哥哥在卖苦力,她在江陵歌唱皇帝时,她哥哥在深山中苦苦寻觅丹矿。是他和一帮楚国旧臣合开的矿,他们把宫廷乐队搬到了深山里,说在这里演奏比在宫里还雄壮,因为有回音,他们按楚国旧历祭祀,怀念他们往昔的尊严和奢靡、他们破碎的一切。昨晚上那首曲子,说的就是爷爷选妃子过夜的事,也是哥哥本来可以过上的日子。
  是的,田鸢不留神又爱上了一个公主,而且这回是货真价实的公主,不是什么义女。其姝是昔日楚国国王的女儿。

逝者如斯
  负缙领田鸢参观丹砂矿区,欣赏这里出产的罕见的九枚聚生的丹晶。他的干姜脸上从来没有笑容,一双猎隼般的眼睛总是翻起来瞪着前方,走起路来,脑袋总是冲在脚的前面,他有点驼背,一个王子本来不该是这样的,是十几年的磨难把他变成了一张弓,一张掰不直的硬弓。他想知道田鸢怎么把货运出去,而田鸢连“其姝的哥哥的山”离咸阳有多远都没搞清楚。负缙说,从这儿坐船逆流而上,跋涉千里栈道翻过重重大山就可到达咸阳,田鸢明白了,他的丹砂和爱情之旅快绕回起点了。关于丹砂生意,他只知道把丹砂统统运到县里、把官府的钱装到负缙的麻袋里就行了,剩下的事,他和负缙都不用操心。他下山跟地方官打招呼,于是这个偏僻山沟里史无前例地冒出了一个钦差,还是姓嬴的。当地名流排着队宴请他,他把能推的都推掉,还是应酬了七天。有人把女儿献出来为姓嬴的人弹唱助兴,为他铺床,为他端洗脚水,等着他的雨露甘霖,他没上这种圈套。在一片阿谀奉承之中,他对敢于藐视“嬴”字的负缙油然而生敬意。
  他回到山上,正好看见负缙亲手宰一匹老马,他那身硬骨头里蕴藏的力气和狠劲着实让田鸢吃了一惊—马在流泪,但负缙死死拽住马挽套,一刀捅进它的胸口,直插至柄。大家吃马肉的时候,其姝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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