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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城-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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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往下编?不跟你们玩了!”他把自己的木片往怀里一搂,走了。田鸢无聊地照起镜子来,重点看自己的肩膀,看是不是赶上牛儿哥的一半了。如意建议弄玉给他画张像,既然他这么臭美,就让他把画挂在屋里当镜子看。弄玉确实有这方面的才能,她画过百里栎、百里桑和如意,都惟妙惟肖,她屋里还挂着自己的像,是最近画的,画中人胸前的衣褶含蓄地、一厢情愿地表示:那儿有一点点凸起。她处于这样的疑惑中:和我一样大的女孩子,早就鼓起来了,我的呢?我的呢?妈妈说每个女孩子都有这么一天,叫我不要着急,可是她老盯着我的胸干什么?她说会酸会胀?我怎么没有这感觉?我一个劲长高,为什么不鼓?于是她让画替她酸、替她胀、替她鼓。现在该画田鸢了,她吩咐田鸢坐好,眼睛只许看烛光,不许看她,田鸢恳求她把肩膀画得宽一点,她答应了。可是还没画完脸,她就把画揉了。“讨厌!太难画了,”她气呼呼地说,“哪有男孩子长这么水灵的眼睛的,简直是鹿眼睛!”田鸢打开画一看,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娇气,线条偏一点就很难看,她很想抓住田鸢的特点,却把他画成了吃错药的样子。
  晚上,田鸢梦见弄玉成功地把他画出来了。弄玉举着火把,把他从被窝里揪起来,“笨瓜,你以为我不会画你吗?瞧瞧这个。”田鸢往画上看,那是一只小王八,但在梦中他真心实意地觉得那就是他,这是人家熬了大半夜画出来的,都不知费掉了多少缣、烧了多少灯油,要不是达到了形神兼备的境界,人家才不会轻易亮出来呢。他爱透了这张画,又不好意思开口要。一阵风刮来卷走了弄玉和画。
  第二天一早,田鸢又去找她画,她躺在床上看书,不理他。田鸢说:“我梦见你了。”她冷冷地瞅他一眼。田鸢见她今天的样子有些奇怪,又说:“我这可是第一次梦见你呀。”她连头都没抬。田鸢不知道再说什么才能让她重视他的第一次。在她屋里无聊时通常是照镜子,可现在他真的想说点什么。
  “你怎么了?”他问。
  她只是摇手。
  “百里桑他们呢?”
  她指指隔壁。
  田鸢忽然明白了:“她并不欢迎我一个人到她屋里来,她在我面前和在大伙儿面前不一样。”他二话不说,出了门。“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他问自己,“可以用那种口气和她说话?还梦见她,还‘第一次’,肉麻不肉麻呀?哼,以为我稀罕照她的镜子,哪比得上我家的镜子,她家的镜子锈了都舍不得换!”
  午餐时弄玉仍然不说话,不光不跟田鸢说话,也不跟任何人说话。田鸢忽然觉得她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就再次鼓起勇气问她怎么了。她眼皮一耷拉,摇摇头。接着,田鸢悄悄观察她是不是对别人好一点,结果真是这样,她看如意、百里桑和别的小孩时,表情都很轻松,眼里甚至有笑意,可一面对田鸢,脸就板了起来。还有更让他懊恼的,当她发现田鸢一直在瞧她时,就飞快地瞟了他一眼,这一眼又陌生又警觉,简直就像田鸢昨晚杀过人一样。田鸢可以肯定自己招人讨厌了。他小时候也讨厌过别人,所以很清楚讨厌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而且很看不起被人讨厌还不知道、还死皮赖脸往上凑的人。
  他回到比武场上,那盼望已久的赏赐来了。百里冬赏他,不是因为他赢了,而是因为他渴望赢。送金子的照例是弄玉,可田鸢憋着气不看她。周围响起一片喊声:“下马呀!”“这孩子第一次领赏,不懂规矩。”田鸢这才发现她踮着脚、举着胳膊,很累。他下了马。弄玉把他的衣领掀开,把金豆子往他怀里一倒,跑了。
  那几天只要弄玉出现在场院里,不管有多远,立刻就会跳入他的视野,这时候他就干得格外卖力,免得她偶尔瞟过来一眼看见的不是他最英武的姿态。在这种感召之下,他的木剑竟然碰到了师父的光头。下午,大家出去打猎,她又出现在田鸢的视野里,而且比任何时候都光彩夺目,她披了一条崭新的红色斗篷,红得让田鸢六神无主,即使把视线转向别处,眼角也躲不开那团红色。她哥哥牵着马出来了,那团让田鸢心里发慌的红色跳上了牛儿哥的马背,又带着清脆的笑声掠过他身边,就像在故意气他似的。弄玉搂着她哥哥的腰,红斗篷飘在她哥哥的黑衣服上特别显眼。
  晚餐,有门客从山上打来鹿肉给大家吃,实在令人开心,可田鸢还是闷闷不乐,因为他看见弄玉和小伙伴们有说有笑。突然,如意跑到田鸢面前。
  “我姐叫你去。”
  田鸢很想说:她叫我去我就去了?可他的腿不听使唤。到了弄玉面前,弄玉问:“你不跟我们玩了?”
  “没有啊。”
  “嫌我们这些公子哥儿耽误你大好年华了是不是?”
  田鸢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谁嫌谁?我不是公侯之子?”在他们莫名其妙的眼光下,他走出了餐厅。弄玉追出来,拽住他的袖子。
  “小孩儿,我再跟你说一句话,听完了你要是再不理我,就永远也别理我!”
  “说。”田鸢把落叶踩得咔咔响。
  “我每年有一阵儿不能说话。”
  她说从八岁以后,每年秋天她喉咙里会长出一块多余的肉,堵住她说话,吃什么药都不管用,只能等它过几个月自己消掉,这回算是快的呢。“你这个人也太敏感了,我才几天不说话,你就把我当成怪物,告诉你,这个大院里还没人这么对待我!”
  在城堡门口的山坡上,她把小时候的事告诉田鸢。百里冬服侍过的那个将军,原来是她的亲爹,是赵国的大将军李牧。当年有人在赵王面前进谗言,害得李家被满门抄斩,弄玉和奶妈—也就是现在的容氏—在郊外溜冰,逃得了一命。容氏知道云中有个叫百里冬的盐铁商,年轻时在李牧手下发了迹,便带着七岁的弄玉去投奔他。到了那儿,弄玉发觉上当了,他们编的话她一句也不信,什么“你爸打匈奴去了”“过两年来接你”……她说:“告诉你,容妈,你把我卖给这个人,我爸轻饶不了你!”百里冬全家轮流看着她,真好像拐来的一样。这也没拦住她逃跑,她出去找驻军,才知道连国家都不存在了—她家被灭门和赵国亡国几乎是同时的,他们的国王也被秦国人五马分尸了。她在牛粪里打个滚,免得“人贩子”追上她认出她,她一路要饭到了邯郸,家已变成了秦国的衙门,守门的士兵告诉她,她家里人不是被秦国人杀的,而是被自己的国王杀的。她弄不清这个混乱的世界的是是非非,只是哭,哭哑了嗓子,半年没能说话。百里冬找她找到邯郸的时候,她自己已经往云中走了,因为出不了声,她是用牛粪在木板上写“云中”两字来问路的。后来,她认百里冬为义父,容氏嫁给了早已丧妻的百里冬。
  田鸢很惊讶他们的经历如此相似—满门抄斩,女奴变成了养母。

龟甲
  秋后的一个黄昏,找孔雀的人回来了,他经过场院的时候咕哝道:“八月份落冰雹。”百里桑对着他背影喊:“面条,把话说完!”面条说:“冰雹又变成了大雪。”他急急忙忙往北边走,弄玉听见他说:“海上都结冰了。”大家纷纷议论起这人的疯话来。弄玉告诉田鸢:此人何以叫“面条”呢,因为他说话老说一半,听他说话好像吃面条,得一截一截地咽;但他眼睛特别好使,所以派他去找孔雀。过一会儿,百里冬和面条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场院,敲开了南边的一扇门。它正对着快乐的青春作坊,田鸢从来没见它开过。弄玉说那是苦闷的隐身术作坊,里面住着世界上最有学问的人,一个孤独的老人,一辈子研究隐身术,但是实际上他已经隐身了,因为他从来就不露面。
  晚上,桑夫人一边在熏笼上烤衣服,一边咕哝:“准是他。”田鸢问:“谁?”桑夫人说:“四公子,就是你四舅,面条见到你四舅了。”她一边抚平衣服的皱褶,一边把在餐厅里听到的事告诉田鸢。
  “面条骑着马去追马戏团,到关中都没见到人影。他寻思:马戏团满世界转圈,天还热,不会就回南方吧?他就往东走。关中有个咸阳城,城外有个函谷关,是通到齐鲁的,他就从这儿出去了。
  “到了临淄,已是八月份,没来由地下起冰雹来,咕咚咕咚有鸡蛋那么大,面条躲在旅舍里,眼看冰雹变成了漫天大雪,把马都冻死了。他同屋住着个齐国人,请他喝酒。齐国人问面条做什么买卖,面条说:‘盐商。’齐国人问一句,他答一句,没废话。齐国人真把他当成卖盐的了,告诉他:‘你认识我太迟了。头几年,我家老爷子就是盐官,看在你陪我喝酒的分上给你搞几万斤盐引,小事一桩。现在我们倒霉了。’面条问:‘倒什么霉?’那人说:‘亡国。’面条想起马戏团,向他打听,他说:‘马戏团?就在我们村摆场子,明天雪小点,带你去。’面条千恩万谢,那人问他干吗这么乐,他说:‘我这辈子就爱看马戏。’他哪敢提孔雀的事啊,一路上带着买孔雀的宝石,还怕给人算计呢。
  “那人把面条领到海边一个渔村里,就在那儿,面条看见海都冻上了。他东张西望找马戏团,稀里糊涂跟人家回了家。进门一屋子人,面条一看他们不像流浪班子,慌了,那人虎着脸说:‘听你口音是赵国人,你们亡国比我们还惨,还找马戏团寻哪门子开心?’面条这时候哭都哭不出来,他以为给人算计了,可这帮人文文静静的又不像强盗。
  “面条枕着金子口袋、摁着肚兜里的宝石睡了一觉。第二天,他才知道这是个民间社团,叫稷下学社。你说,一个齐国人,老家在海边,老爷做过盐官,又是稷下学社的,他能是谁?”
  田鸢点点头:“听着像我四舅。他现在干吗呢?”
  桑姑娘说:“他们那伙人啊,净琢磨造反的事,都是一帮落魄的公子哥儿。第二天他们把面条灌醉了,在他耳边吹:‘改朝换代头一年,又刮龙卷风,又下八月雪,肯定不是好兆头。’最后教面条唱一首歌,什么‘三月’‘七月’的,还有‘亡秦者胡’这样要命的话。面条知道他们不是强盗,放心了,第三天酒一醒,发觉他们比强盗还危险,造反是要车裂的啊!面条吓得赶紧跑,也不知什么时候,人家就往他猫眼石口袋里塞了一片乌龟壳,他跑到海边打开一看,上面刻满了古时候的字,不认识。回来后交给百里冬,百里冬找那个有学问的人一看,恰恰是面条喝醉酒哼过的那首歌。”
  “那是什么意思?”
  “‘亡秦者胡’,大伙议论:这是说胡人要灭秦国。”
  入冬以前桑夫人下决心把房子上被风一刮就响的东西全修好,免得老觉得又刮起龙卷风了。墙上的碎片让风声一震就噼里啪啦往下掉,桑夫人便把它们统统铲掉,重新抹灰浆,那些日子田鸢觉得好像睡在石灰池里。弄好后她还提着笤帚转来转去,等着屋顶掉下什么东西来。百里冬曾叫她挑一两个仆人,她没要,她始终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仆人,让仆人伺候仆人没道理。田鸢左蹦右跳躲着她的笤帚说:“这地席够干净的了。”她弯下腰,从席子缝里捡出一粒沙子证明地还要扫。田鸢开玩笑说总有一天会把席子磨穿,露出一个瓦罐,打开一看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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