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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雨枪-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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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的薛怀安是刚刚结束锦衣卫入籍训考的新晋锦衣卫,从未独立破过任何一个案件,却不知道究竟哪里来的自信和勇气,就这样一口应下了宁霜。然而直到泉州府审案之前,薛怀安都没能找到任何可以逆转形势的证据,唯有每次去看宁霜的时候,对她说些苍白无力的安慰言语。年轻的锦衣卫人生中第一次直面自己的无能与无力,有的时候,面对那些确凿如铁的证据,他几乎动摇,需要一遍遍对自己说:“不管有没有证据,宁二没有杀人。”
  不出意料,泉州府判了宁霜因妒杀人。因为是要砍头的案子,会送帝都大理寺复审,但大家心知肚明,如无意外,大约便是秋后问斩了。宁霜在被移送帝都的那个清晨,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即将来临的死亡,终于,她放下所有骄傲,哭着对她爹哀求:“爹爹,你要救我,我错了,你要救我。”
  于是,德茂大东家再次证明了他的无所不能,在大理寺,重要的证人改了口供,一直找不到的凶器终于现身。紧跟着真凶也浮出水面,可惜的是,在锦衣卫抓捕的过程中中弹身亡。然而,这些都是次要的问题,重要的是宁霜洗刷了罪名,而她爹得到了一个痛改前非的臣服的继承人。
  这位继承人如今坐在薛怀安对面,看上去美丽温婉,行事却稳重果断,就算遇到银号被劫这样的大事,仍然稳坐不乱,以至薛怀安忍不住去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真的曾在年少时结识过那样放浪自由的一个生命。
  “我相信你,你若能帮我自然好。”宁霜先开了口,随即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有半个月的时间给你,这些匪人要是半个月之内抓不到,我要提头去见我爹。”
  这时候,薛怀安听见身后珠帘微响,转头一看,一个眉目英挺的陌生男子正挑帘而入。宁霜见了,起身走到那男子身边,亲热地揽住他的手臂,对薛怀安笑着说:“薛三儿,快来见过我相公。”
  男子一僵,随即反应过来,对着薛怀安拱手施礼,道:“原来尊驾就是内子时常提起的薛大人,在下傅冲。”
  薛怀安觉得傅冲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又瞟见傅冲腰挂的佩剑,客套一句之后便问:“傅兄可是江湖人称‘风雷剑客’的傅大侠?”
  傅冲笑笑,道:“江湖朋友赏脸,给了这么个虚名。”
  薛怀安着实有些诧异。他自然明白宁家银号生意做得这么大,江湖黑白两道和官府衙门都要有人在,招揽这样的一个女婿倒是颇有用处。只是风雷剑客在江湖也是数得上的人物,不想竟然愿意入赘宁家。
  宁霜见薛怀安目光飘散,猜到他脑子里一定在瞎转悠什么,咳了一声,道:“薛三儿,跟我们去银号看看吧,路上我夫君会把如今的状况讲与你知道。”
  到了银号,但见里里外外已经清扫干净,早就不复案发时的模样,着实没有什么可看之处。薛怀安要求宁霜给自己讲讲地下银库的防卫,宁霜倒是也不忌讳,把各处防卫都讲了个透,薛怀安听后不禁感慨,这德茂银号银库的防卫的确可谓滴水不漏,若是夜晚来偷盗那真是想也别想,算起来,唯一的弱点竟然真的只有正面突破,以掌管银库钥匙的银号掌柜性命相威胁,强行打开银库这一条路而已。
  “掌柜手中的银库钥匙锁在后院儿这个铸铁柜里面,铸铁柜是和房子浇筑成一体的,搬不走。这铸铁柜必须同时使用两把钥匙才能打开,一把在掌柜手里,一把在我手里。每天一早我在一众护卫的保护之下过来和掌柜一同打开铸铁柜,才能取出钥匙。”宁霜说道。
  “你们其他分号也是如此规矩吗?”
  “不是,小地方银号里面没那么多现银,规矩自然也没这么复杂。泉州和帝都是德茂最大的两处银号,四成的现银都存在这两处,所以防护最严,规矩也最大。”说到此处,宁霜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又道,“只是,过去这些防患措施,针对的都是有武功使刀枪的人,倒是疏忽了防范用火器的人,这十几年,火器日盛,是我们的防患措施落伍了。”
  薛怀安却不以为然,摇摇头说:“这并不是你们的防患措施落伍了,而是犯罪方式在不断翻新,碰上之前预想不到的罪犯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没有一个银库是绝对安全的,遇到亡命之徒,只能算是你们倒霉。”
  宁霜苦笑道:“那好吧,算我倒霉。”
  “宁二,你是每日和掌柜一同到银号吗?”薛怀安问。
  “不是,一般我要晚一点儿。”
  “这样说来,这些人至少掌握了你们银号的行事规律,知道一定要在你来了之后,才能来抢劫。”薛怀安说到这里,眼睛似乎比先前亮了一些,道,“那么,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自己观察出来的,二是这里有人泄露出去的。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宁二,你把所有可能的知情者一个一个叫来,我们开始审案吧。”

阳光灼人

  不管是不是清白,只要被锦衣卫怀疑,就要先被审问掉一层皮。
  坊间传闻中臭名昭著的锦衣卫审讯究竟是什么模样,德茂银号泉州府分号的大掌柜王有成很幸运地并不知道。但尽管江湖上大风大浪见得不少,听说有锦衣卫要找他问话,心下还是多少有些不安。
  问话在银号后院儿的金石阁进行。
  金石阁并非刻印章的地方,更和任何风雅之事沾不上边儿。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只因为这巴掌大一间房子是用钢铁浇筑而成,外面再裹上厚厚的石墙,是除去银库,德茂银号中最安全的地方。
  王有成并不喜欢金石阁,整间屋子没有窗户,就算有通气孔换气,屋子里始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陈旧味道,仿佛这些空气十几二十年前就一直积蓄在那里,于那无风无光的静室中发了酵,生了蠹。
  在金石阁坐着的时候,他总是容易出汗,现下又被一个锦衣卫盯着,汗水更是容易冒出来,他掏出汗巾抹了一把额头,不自在地咳了咳,等着薛怀安发话。
  薛怀安坐在王有成对面,捧着茶碗和气地微笑,缓缓开口问道:“王大掌柜在德茂做了多久?”
  “二十年。”
  “那不算长啊,你们二掌柜都做了三十来年,据说是从十几岁就来德茂做学徒了。”薛怀安仍然以闲聊的口气问,“来德茂银号之前王大掌柜还做过别的什么吗?”
  “镖师。”
  “大掌柜真是言简意赅。”薛怀安真诚地赞美道。
  然而这个赞美却让王有成不由得提起防备,如果说锦衣卫是一种令他不安的存在,那么眼前这个在昨天险些将他逼得堵枪口自杀的锦衣卫简直就是老天爷降下来的妖怪,完全不可以常人常态来预料琢磨。于是,他只是含糊地“哦”了一声敷衍了过去。
  这样的防范态度落在薛怀安眼里,让他忍不住在脑海里开始搜索《锦衣卫审讯八十秘法》中的应对之道,终于揪出一条合用的,神色立时按照《秘法》中的指导冷厉下来,语气隐含神秘的威胁气息:“有个人,向我讲了一些你的事。”
  对面锦衣卫脸色骤然的变化激出王有成背后一层冷汗,然而他脸上仍然保持平静,硬声道:“什么事?”
  “说是抢匪因为了解大掌柜的性格,才会这般行事。而且案发时我也在现场,我看劫犯前面行事时显得很不了解银号,可后面行事时却又分明准备充分,可见‘不了解银号’这事倒像是假装的。”
  王有成控制了一下声音,道:“大人是说,有人说我和抢匪认识是吗?说这话的人可有凭据?”
  “这是你自己说的,你在害怕什么?”薛怀安脑子里的《秘法》书又翻了一页。
  王有成眼有怒色,声音却仍尽量平和:“大人不用这么拐弯抹角地说话,怀疑王某的话请直说。”
  薛怀安脑子里翻过的这页书一片空白,只得以摇摇头来掩饰不知该怎么继续盘问的窘态,神色一派高深莫测。
  王有成却看上去像是被薛怀安这态度激怒,一拳打在面前的长桌上,怒道:“薛大人,你我素昧平生,可是昨日你试图用言语激我赴死,今日又污蔑我与匪人勾结,这到底是为何?”
  薛怀安仍然未想起书中的应对之道,对所谓“用言语激王有成赴死”之事更是茫然不知其所云,只得继续沉默地盯住王有成不放。
  两人这样僵持着相互无语盯了良久,王有成忽然叹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身子松懈下去,向椅背一靠,仿如自言自语般说:“薛大人是锦衣卫大老爷,想怎样断案就怎样断吧。可不管你信不信我,我若是做这等事,我至少不会用枪,我讨厌枪。”接着,他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继续道,“想当年我走镖的时候,敢劫银号的人,那也得是武功卓绝的大盗才行,现如今,拿着把火枪,无名小贼就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劫银号。”
  虽然言语间有不屑之意,但在薛怀安这样的年轻人看来,如此言论更像是一个年老的武者在被时代抛弃时的怨言。在作为新晋锦衣卫受训的时候,薛怀安并不喜欢火枪,总觉得这是很无情的武器,不像刀剑,多少还给人留有活命的余地。教导他的百户知道后淡淡地说:“刀剑和火枪其实都一样,皆是可以杀人的凶器,所谓余地,是持武器者心中所留。”
  故此,薛怀安的回应多少显得有些客观得近于冷漠:“贪念与恶意任何世道都会有,既然经营银号,就要担得起这样的风险。德茂这些年自认为黑白两道都蹚得平,恐怕也有些大意吧。”
  王有成见锦衣卫转换了话题,垂下眼睛似乎在琢磨着什么,好一会儿,才抬眼看着薛怀安,说:“的确,按理说,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不论黑白,总要给我们三分薄面,不至于这么公然来抢。”
  刚说到此处,金石阁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夏日灼热耀目的阳光一涌而入,一个身形健硕的锦衣卫逆光站在门口,冷冷地问:“薛大人,崔某是不是可以认为您是在审案呢?”
  薛怀安愣了愣,道:“崔大人可以这么认为,但是我不会承认。”
  逆光里的锦衣卫犹如黑色星体,以自己的方式和轨迹前行,任何与他无关紧要的言语都被一碾而过:“日后崔某参薛大人一本的时候,薛大人再考虑承认不承认的问题吧,现在请把这位王掌柜交给崔某,这间屋子也暂时征用了。”薛怀安被崔执赶出金石阁,正对上面带歉意的宁霜,她冲薛怀安笑了笑:“不好意思,那位崔大人强硬得很,拦也拦不住,你这样会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薛怀安的心思却被抢案迷住,并不以为意,道:“我反正不擅长审讯,让他去做好了。倒是宁二,你来和我细细讲讲昨日你被抢匪胁迫进入银库以后的情形吧。”
  宁霜知道他的脾气,便不再多说其他,直接进入正题:“那人用火枪顶着我的后脑勺,押着我进入银库。然后扔出四个褡裢要我装银圆,他说停才能停。我装了三个褡裢,当时估计是三千多银圆,昨夜我们清点出来,一共是丢了三十一柱,也就是三千一百两。装第四个褡裢的时候那人叫我去装我们银号银库里代客收藏的物品,那些个东西大都是些名贵珠宝和古玩字画,说起来,一个小小的书画卷轴也许就抵得上三千两,银子被抢了找不回来是我们德茂自己的事,但是这些代客收藏的东西要是丢了,我们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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