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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雨枪-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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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儿哥哥”是初荷给薛怀安起的名字。她自幼长于北方,说话“儿”音略重,语速又快,“怀安”两个字被她连读,念出来又加了个“儿”音做后缀,听着便很像“花儿”。于是,初荷干脆就叫他“花儿哥哥”。
  薛怀安被起了这样的绰号,也不生气,由着初荷拿自己开心。初荷见怀安好脾气,又几乎每天都泡在自己家,一日三餐天天不落,就更是明目张胆、理直气壮地欺负起这朵娇弱的小“花儿”来。



  转眼,薛怀安在初荷家已经蹭吃蹭喝了半年。
  他无父无母又尚未娶妻,加之并非泉州人士,客居此地不久,只得两三朋友,生活很是冷清,只是他心上有三分痴性,平日埋头于自己的喜好研究中,闷了就弹弹月琴舒心,倒也并不觉得寂寞凄清。但是自从认识了初荷一家,只觉与她家人处处对了脾气,加之她家每日饮食都很是美味讲究,便几乎天天来报到,晚间每每与初荷爹爹和爷爷聊得晚了,就干脆宿在她家,日子一长,俨然家人。
  年关将近的时候,初荷念的公学放了假,却不知她中了哪门子邪,天天把自己关在屋里,鼓捣着自己的小秘密。
  “臭丫头,快出来!你不是说要陪我玩儿的吗?”槿莹在初荷房门口一边用力拍门一边大声叫着。
  槿莹是初荷在公学的好友,因为父母去云南做生意,赶不回来过年,她家中又再无他人,便被初荷邀到家中来过假期。
  谁知初荷不知着了什么魔障,自从放假以来,便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问她在干什么,却一个字也不说。初荷娘去检查她屋里究竟藏了什么古怪,却发现这丫头比藏骨头的老狗还要狡猾,屋子给收拾得一干二净,什么东西也翻不出来。
  “你先去和我爷爷、爹爹玩儿去。”初荷冲屋外叫。
  槿莹有些恼了,气哼哼地双手叉腰,隔着门嚷道:“真讨厌,分明是你叫我来的,现在却成天自己躲着,我走了,不住你家也罢!”
  这话本来是吓唬的意味更重些,但是屋里的初荷却连句挽留的话也没有,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一样。
  这样一来,原本还有几分虚张声势的槿莹真的恼了,一跺脚转身就走,不想被正好过来的初荷娘一把拉住,柔声劝道:“槿莹别生气,这孩子就是这样,有时候一根筋得很。”
  “她也太欺负人了。”槿莹带着委屈的哭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来,你先去前院儿,她爹爹和阿公都在扎过年的彩灯呢,可有趣了,我陪你去看看,回头我来教训这个死丫头。”
  初荷在屋里听见门外两人的声音远了……之后没多久,隐约传来一阵金属敲击的声音,以及短促尖锐的呼叫,外面似乎发生了什么混乱,紧接着,门被“咚”的一声撞开了!
  初荷正在看书,抬头见是娘生生撞开了门,心中甚是诧异,心想娘一定是气急了,否则怎么骤然犹如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生出了如此神力,竟然能撞断门闩。
  她下意识地把书往后一藏,赔着笑脸道:“女侠息怒,我这就去陪槿莹。”
  然而娘此刻的神色却慌乱异常,也不搭理初荷,回手一关门,紧接着将门边的一只矮柜费力地推过去堵住,然后扑过来,双手抓住初荷的肩膀,以一种初荷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绝望口气冲她低吼:“不许出声!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出声,不许出声!”
  初荷不知出了什么事,本能地害怕起来。
  她只觉得娘的手指几乎要插入她的身体,于是两个人的身子犹如契合成一体一般,不可控制地一同颤抖。
  她想问,却不敢出声。
  初荷娘快速扫了一眼屋子,拽着初荷来到一口大檀木箱子前。
  那箱子是用来装被褥的,因为这几天正赶上南方冬季少有的晴好天气,里面的褥子都被拿出去晾晒,此刻正好空着。
  初荷娘将箱底的木板掀起,露出一个一尺深的地穴,刚好够初荷平躺下去。
  “躺下,不许出声!”娘的声音从未如此不容抗拒的坚硬,可是又于这坚硬中渗出无法掩藏的恐慌。
  说话间,初荷娘几乎是把初荷塞进了地穴。
  初荷只觉眼前一黑,头顶的木隔板猛地砰然盖了下来,顿时将她锁入一个幽暗、狭小的空间。紧接着,她听见头顶上微微有响动,木隔板缝隙透进来的几缕光也被挡了个严实。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正正压在了隔板上,接着便是关箱盖的声音,隔板微微一沉,似乎是娘也跳进了箱子,并关上了箱盖。
  初荷有些喘不过气来,心头慌乱不安,朦胧预感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刚想开口询问,就听隔板那边娘又说:“不许出声,无论如何都不许出声!”
  这一次,娘的声音已经变得冷静,异乎寻常的冷静,仿佛一位能够预见到未来的智者,就算站在鲜血与烈火交织的修罗道前,也不会心生慌乱。
  片刻令人窒息的安静之后,门被撞开的声音传来,初荷听见一个有些发闷的男声:“那婆娘一定是逃到里面了,搜!”
  接着,便是极其轻微细碎的脚步声,似乎有两三个人正快而轻地在屋子里走动。
  仅仅一息之间,有个尖厉些的男声便说:“估摸就在那口箱子里了。”
  话音一出,初荷连害怕的工夫都没有,就听见箱子“砰”的一声被打开,接着便是娘的一声尖叫。
  在凄厉的叫声中,隐藏于黑暗中的初荷听见一种奇异的、永生不能忘记的声音。
  那是金属切入身体时的锋利,血肉与刀剑摩擦时的震颤,灵魂飞离肉体时的诀别,即使从未有过这样可怕的经验,年幼的女孩儿也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不许出声,无论如何都不许出声!
  她的喉咙被套上了娘的咒语,连本能的惊叫也无法发出。
  世界在那一瞬静寂下来,悲伤或是惊恐都不再存在,连心跳也似乎停止了。在幽闭的黑暗空间里,初荷唯一的感觉只是有黏稠的液体渗过了木板的缝隙,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脸上,再滑入她的唇中。
  鲜血是温暖的,她这样想着,在被光与热抛弃的世界里,安静得犹如死去了一样。
  “这里似乎是小孩子的房间。”低沉的男声响起来。
  “嗯,先去书房搜搜,这里大约不会有什么了。”尖厉的声音道。
  “还是先搜搜这里吧。”
  “先去书房,反正一家子都被杀光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一会儿再来也不迟。”
  “那分头,我查完这里就过去。”
  初荷听见那个有着低沉声音的男子又四处翻东西的声音,接着脚步声再次回到木箱边上,然后是箱子被打开的响动,似乎那人要再次检查一下木箱。
  就在这时,初荷觉得眼前微微一亮,木板上的重压骤然消失。
  突然,娘凄厉的嘶吼声响起:“你杀了我女儿,我和你拼了!”
  初荷心头一惊,难道娘刚才没死?这是她跳出木箱去了?
  然而在短暂的搏斗声之后,初荷便听见一个重重倒地的声音,接着是一串咒骂:“他奶奶的,这臭婆娘命还挺大,我看你这次死绝了没有!”
  话落,又是三四声兵器插入肉体的声音,之后,那脚步声便渐渐离开了房间,终于,只有初荷一个坠入了寂静无声的地狱。
  薛怀安找到初荷的时候,以为她死了。
  他掀开木板,看见浑身是血的小女孩儿睁着一双空寂的眼睛,没有恐惧或者悲伤,像是魂魄已经被谁抽离出她的身体。
  他一把将初荷抱入怀中,失声地叫她的名字,然而,他立刻惊讶地发现,她的身体是温热的,她的鼻息轻轻打在他手上,让人想起蝴蝶的翅膀扫过皮肤时那脆弱而微小的触感。
  她还活着!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薛怀安忍不住落下泪来,几乎要跪地叩谢老天的慈悲。
  他迅速地检查了一遍初荷的身体,发觉并没有任何损伤,于是大声地呼唤她的名字。
  初荷犹如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头娃娃,毫无反应,眼睛直视着地上娘亲的尸体。
  尸体上有四五处伤口,其中一处正在胸口,鲜血在那里与衣服凝结成一大团,像极了一朵浓艳的血玫瑰。
  初荷只觉得那玫瑰正在不断变大,火一样燃烧着,眼里只剩下漫天漫地的红。
  那红色浓稠焦灼,迫得她只想大声地嘶叫。
  然而,她叫不出来。
  从那天开始,初荷失去了声音。
  薛怀安细细搜索了初荷家的每一个角落,可仍然找不出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所有的证据从表面看起来,似乎都只是一桩普通的入室抢劫杀人案。
  “但是,这绝对不是一桩简单的入室抢劫杀人案!”薛怀安肯定地说。
  “为什么?这家不是的确有被盗的痕迹吗?”锦衣卫总旗李抗问。他是事发之后,薛怀安唯一通知的人。
  “杀人满门,又不留任何线索,这算得上是一伙老练的悍匪了吧。但是这么一伙人为何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此地?按理说,要是本地有如此强悍的黑道,方圆五十里以内必有耳闻吧。”
  “也许不是一伙人,而是一个人,因为什么原因突然起了歹念。”
  “他们家中有两个成年男子,再加上小孩儿和妇女,若是一个人冲进来干的,就算再怎么凶悍,响动能小到邻里都不曾发觉?”
  李抗年约四十,略有些中年发福,干了二十来年锦衣卫,也只是一个百户所内下辖五十人的总旗。
  他于刑名断案没什么特别的本领,好在经验丰富,为人正直,对有学问的人向来佩服,此时听薛怀安说得如此肯定,很干脆地问:“薛校尉,这案子你究竟怎么想的?”
  薛怀安先是回头撩起身后马车厚实的挡风帘子,确认初荷的确是睡着了,才引着李抗往院门口走了几步,指指那在冬日里萧瑟寥落的庭院。
  在南方冬季阴冷的风中,庭院虽然仍然青翠,却远没有其他季节百花争艳、蜂蝶竞舞的热闹繁华,蜿蜒的石子小路上,一道鲜血汇成的小溪顺着石子间的缝隙流淌到将近院门处,才干涸凝结。
  “下手狠毒准确,每一击都伤在大动脉上,才能造成如此大的流血量。”薛怀安说。
  他尽量把声音放得客观而平静,然而眼睛里隐隐藏着的怒火,却烧得分外炽烈。
  “还有,这家人住在海港附近,院子的后门就是一条河,门口系着一条维护得很好的小船。这说明,他们随时准备离开或者说是逃走。所以我想,他们隐居在此处,原本就是要躲避什么仇家,而现在看来,可惜最终还是被仇家寻到了。”
  “你这么说虽然有些道理,但还是猜测和推论居多,就算如此,你想怎么办呢?”
  薛怀安对着李总旗深施一礼,恳切地请求:“总旗大人,这家幼女的躲藏之地并非什么很难发现的隐蔽所在,她母亲敢于将她藏在那里,是因为料定匪徒的目的是灭她满门。因此,既然那个叫槿莹的小女孩儿做了替死鬼,匪徒便不会再去费心寻找她家真正的孩子。所以,卑职恳请总旗大人封锁消息,只说这一家四口已然尽数被杀,卑职则负责保护这孩子,早日缉拿凶手。”
  “照你这么说,这孩子可能知道仇家是谁?她现在情形如何?”
  “她大约是受惊过度,现在还不能言语。”
  李抗听闻,眉峰一蹙,露出同情之色:“好吧,且依你的推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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