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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林子往里一走,没多远就是所谓的“迷魂谷”的地界了。
除了头一天跟着全村人跑到这里来给小多和桔子招魂儿,她自己还是头一回到这个叫半坡人觉得犯忌讳的地方来。
在半坡村过了大半辈子了,哪座山没上过?哪座林子没进过?可奇怪的是,居然就是这个地方没来过!这完全是因为那个关于“鬼谷”的传说闹的。
对她这一代女人来说,小时候被大人规定、嫁人后被男人规定了“不准”做的事,不准去的地方,她们是绝不会擅自破坏这些规定的。
心虽然跳得有点儿快,可是她还不至于被吓得裹足不前。她不能白来一回,她要把桔子去山里的路径儿找到,那孩子一定会在后边留下记号的。
而最让她急于弄清楚的,是儿子狗蛋儿近来究竟被林子里的什么东西迷住了……
平时坐在自家当院儿,远远地望着北山嘴儿,她已经把这座林子里的情况想像过无数遍了。
进了林子里,她才发现这地方跟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样。这林子不像其他林子那样,整整齐齐的林木中间均匀地长着一片片灌木,这里的树木粗的几个人都抱不住,一棵大树就能遮住方圆几十米地面。到处是密密麻麻的倒木,上面长满绿绿的青苔,烂得一脚踩上去像踩了豆腐一样。
她犹犹豫豫地东张西望了一阵子,拿不定主意往哪儿走,只觉得无处下脚。
这种地方,的确是个采蘑菇的好地方,光那些不知烂了多少年的朽木,就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蘑菇,采也采不完。难怪村里头总有人不顾危险,跑到这儿来呢!
桔子妈仔细在林子里辨认着路径,让她失望的是,根本没个头绪。
桔子她们也许走得太急了,没留下一点儿脚印或记号。就是狗蛋儿老偷偷来玩儿,都没留下一点儿痕迹。二柱子他爹也进来过,到现在都没回去。他又跑到哪去了?
女人腿脚发软地坐在了一截朽木上,这截木头还没烂到一捅就是一个洞的地步,在她屁股旁边就长着一丛小小的榆黄蘑,淡黄色,水泠泠的,像玻璃似的透明。她用手小心地把那蘑菇摘下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好香啊!
香味过后,她突然觉得蘑菇又臭了,恶臭恶臭的,让她感到一阵阵恶心。
她把蘑菇一下扔得远远的,可是臭味儿却越来越浓了。
她厌恶地抽了一下鼻子,发现那臭味来自屁股下面的那截朽木。
她从坐着的地方滑下来,走到倒木的一头,弯腰一看,空洞洞的倒木心里,胡乱塞着堆什么怪怪的东西。
仔细一看,那竟是具尸体!身上的肉已经所剩无几,脸上黑乎乎的几个洞,分明是个骷髅,还少了一条胳膊。
桔子妈一下子想起了大黑狗叼回来的那只人胳膊。
她感到受了强烈的惊吓,便突然歇斯底里地朝着林子里大喊起来:“狗蛋儿!狗蛋儿啊!你在哪呀?”
林子里没有人应,只有她自己发出的声音在山林之间引起了一阵阵回响,“嗡……嗡……嗡”的,女人觉得浑身的毫毛根根直立起来。
躺在软绵绵的地衣上,狗蛋儿四仰八叉地迎着枝叶间筛下来的丝丝缕缕、碎金子一样的阳光,觉得十分受用。
他眯缝着天真的眼睛,密密的树叶在光晕里变了形,奇形怪状的,非常有趣,在他面前微微摇晃着。
狗蛋儿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之中,脸上露出一种吃奶的婴儿般的满足。
二十多年来,爹妈和奶奶、姐姐老是把狗蛋儿当作孩子,狗蛋儿自己也就觉得自己是个孩子了。
所以,直到前些日子,他还一直满足于作为一个孩子的快乐。
可是,那个下午,他的生命里头的某些东西,一下子被唤醒了。现在,他原本安静的内心,常常产生一阵阵躁动,使他想做点儿什么,可究竟做什么,怎么做,却茫茫然没个头绪。
按照狗蛋儿的性格,他是不会一个人跑到这座林子里来的。这个叫大人们谈之色变的地方,让狗蛋感到害怕。
那天中午,狗蛋儿正百无聊赖地在村头上转悠着,就见二柱子和他的哑吧女人出了村子往这座很少有人进去的林子里走去。
好奇是孩子的天性。狗蛋儿虽然二十多岁了,可还保持着这份可贵的好奇心。他偷偷摸摸地跟在两人后面,上了山。
二柱子是个小个子男人,他的一条腿好像短了一截儿那样,一步一摇,还蹦蹦跳跳的。而他的女人却高大白胖,走起路来腰肢一摆两摆,让狗蛋儿觉得心里有点儿痒痒的,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儿。
树林里的光线暗多了,路也越来越不好走。
狗蛋儿跟在他们的后面,不知了又走了多远,渐渐地,就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儿了。只听到傻二柱子“呵呵呵”的笑声,从密密的灌木后面传来,好像谁在用手挠他的痒痒肉儿一样。
狗蛋儿觉得二柱子一定是找到了一棵大人参,要不就是拣到了一堆好蘑菇,不然的话,有什么值得这么高兴呢?
狗蛋儿把挡在面前的灌木拨拉开,爬上一座小山包,往下一看,立即就目瞪口呆了。
一团白花花的东西正在绿绿的草丛里翻滚,二柱子的傻笑声就是在那团白东西的下面发出来的。
狗蛋儿突然像被电击了一样,浑身震动了一下,他看见两只又白又大的乳房一下子从草丛中翻飞上来,那上面大大的紫色乳润,使狗蛋儿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妈。
狗蛋儿看不清楚那疯狂的女人的脸面,他只觉得那白色的肉体是那么剌眼,把他的心惹得突然像小兔子一样,在胸口里四处乱撞。
狗蛋儿整个人呆在灌木丛里动弹不得,他的眼睛和嘴巴一样,张得老大,粘粘的口水丝丝缕缕,不知不觉中流到了胸前的衣襟上……
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狗蛋儿看到那个肥白的哑吧女人慢慢爬了起来,她在草丛里四处找她的衣服,然后一件件地穿上。而二柱子却还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现在,狗蛋儿正躺在林中发着呆,他的眼前就是那个山坡下面的草地。那天的一幕就在那块绿色的地方上演的,狗蛋儿记得一清二楚。
自从那天起,他就忍不住老往这林子里跑了。
可现在狗蛋儿好生纳闷:那天那一白一黑的两个人,怎么再也没有出现?看着他们在草丛中嬉闹的场面,使狗蛋获得了有生以来最快活的感觉,他再也没法把那场面忘记了。
眼下,他看不到所希望的情景,心里有种莫名的烦恼,像一条虫子似的,在里面爬呀爬呀,想挠挠不到,想抓抓不着,整个人都没着没落的。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他妈在林子里喊着他的名字:“狗蛋儿!狗蛋儿啊!”
“妈!妈!妈……”被吓了一大跳的狗蛋儿,这会儿突然露出了孩子的天性,他立即就回应着爬起身来,往他妈那个方向跑去了。
第18章跟踪老八
老八每个月初一、十五总有两回鬼鬼祟祟地从营地溜出去,不知跑到哪里去干什么。桔子已经观察清楚了。
这一天,老八把熬好的大烟膏子装进了一只布口袋,像背粮食那样,往背上一扔,就朝林子里走去。桔子猜测,老八十有八成是到山外集上去卖大烟了。
桔子早就等着这一天了,一见老八走出窝棚,她的心就“嗵嗵”狂跳起来!
她偷偷跟着老八,蹑手蹑脚地走进了一座林子。
老八一进林子就开始在前面左拐一下,右转一下,绕得桔子觉得直迷糊。
走着走着,她猛然发现地上到处都是明晃晃的硬币,面值大小不一,好像是谁走路时不小心弄撒了钱口袋。
桔子不由得蹲下来急忙拣了几个,心里突然觉得不大对劲儿,她抬起头来再看老八时,他的背影已经在林子里消失了。
桔子撒腿就追,刚迈出几步,就觉得眼前一黑,身子直往下坠。等她明白了怎么回事,才发现自己已经掉进了一个深深的陷阱里。
透过那个被她踏破了的洞口里的光线,她看到陷阱里已经有了一具尸骨,好像是被什么野兽啃过了的样子,东一块西一块的彩色衣服碎片,还零星地挂在骨头架子上。
这一定是一个想逃跑的女人!看那骨架子干枯的样子,起码有一两年了。
天哪,难道傻丢儿他妈对她说,这山上的狼都是老八用人肉喂肥的呢!眼前这个女人一定就是在掉下来之后的晚上被狼吃了。
桔子就想起兰子说过的,那个逃跑时掉进陷阱的女人,在山上哭叫了一夜没人相救,最后被狼啃了。
她浑身的鸡皮疙瘩“忽”地一下就鼓起来了,自己难道是第二个这样下场的人么?
桔子紧紧贴在坑壁上,想尽量离开那个死尸远一点儿,可是整个陷阱就那么大,那呲牙咧嘴的骷髅就对着她的脸做着怪相。
她把已经翻到嗓子眼儿里的胃硬吞了下去,强忍住恐惧,想着逃生的辙儿。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桔子惊喜地发现这个死鬼女人掉下来的时候踩掉了一根木桩,就斜靠在土坑的边上,老八把陷阱恢复到原样的时候没有发现它。
桔子抓过这唯一一根救命的木棍,开始拼命地在陷阱坑壁上挖小洞,每个小洞刚刚能放进一只脚。
桔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满身满脸泥土,从陷阱里爬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几个时辰,老八的鬼影早就不见了。
她不甘心地坐在陷阱边上,呆呆地想心事,一直到日头下去,天黑透了,这才受了惊吓,急急忙忙地往回跑。
可是第二天,第三天,她又连着两天偷偷跑到林子里去等老八。
她想看看他回来的时候到底从哪个方向出现。
直到第三天下午,老八才从山外归来。
桔子当时正坐在距陷阱不远处的山坡上,她的身影躲在一块大石头旁边一蓬儿野藤子搭成的天然小棚子下面,头上戴着一只自己用藤枝编成的青草圈儿,权当伪装。
她的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上面的茸球儿一上一下地跳动着,表面悠闲,心里却焦急万分。
这会儿,桔子一边胡思乱想,耳朵却一边支楞着,捕捉山上的每一丝动静。
突然,桔子听到远处有稀里哗拉的树枝响动,马上警觉起来。她慌忙伏在草窠里,只露出两只大眼睛,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窥探。
过了好一会儿,前面一百米左右距离的树丛摇晃了一阵子,老八的黑脸就在山谷里出现了。
紧随着老八的是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那男人身上背着一只包,那包看样子个头儿不大,可份量不轻,桔子想,那一定是一包咸盐。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三个人的举动,只见他们在山谷里的一块大石板上把东西放了下来,女人累得一屁股就坐在了石板上。
两个男人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说了几句什么,就一起走到旁边的林子里去了,好像是去解手的样子。
只剩下女人一个了,她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就急急忙忙地解了裤子就地方便起来。
桔子觉得看到这种景象挺别扭的,就扭了一下头,往身旁的林子里看了看。等她再回过头来时,只见老八已经从林子里走出来。他的手里提着一样东西,离得远,桔子看不清楚是什么。
只觉得老八那样子好像非常累,他往女人和包裹所在的地方走过去的时候,几乎是踉踉跄跄的。
女人一见是老八,就急急忙忙站起来,往上提裤子。
桔子心里也替那女人着急,出了一身冷汗。可是她眼巴巴地看着女人被老八一把扑倒,两个人在草丛中滚了起来。桔子听到女人压抑的叫声,接着,草丛里就只剩下老八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