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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在世界尽头最荒凉的地方,摒除那些蒙蔽双目的虚幻繁华,反而能收获最淳朴的大爱,藏北一年,于季棠棠而言,不啻于一次修行,修身也修心,慢慢找回丢失了许久的宁静,还有桑珠活佛口中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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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岳峰陪季棠棠睡在毡帐里,格列另外拿了羊毛毡子和两床被子过来让岳峰打地铺,一入夜,藏北的风就突突的,风声像是闷在喉咙里的暗吼,下一刻就要把毡帐扯没了顶去,岳峰怕季棠棠冷,睡了一会心里不踏实,又爬起来挪了一床给她盖,掖被角时她突然就睁开眼睛了,岳峰笑笑,摸了摸她头发,又低下头亲亲她眼睑,说:“乖,好好睡。”
季棠棠有些恍惚,轻声问了句:“你在吗?”
岳峰指了指地上的被子:“在呢棠棠,我就在边上,你伸伸手,我就握住你的手啦。”
安顿好她,岳峰才踏实下来睡觉,三盏酥油灯的光一直在角落里晃啊晃啊,岳峰翻来覆去很久才约莫有了些睡意,却又睡的不实,做各色各样的梦,最荒唐的一次,他居然梦见了季棠棠和叶连成,两个人都只四五岁年纪,蹲在一起拿小锅铲挖沙子垒城堡,季棠棠对叶连成说:“我是公主,我被妖怪抓走了,你来救我吧。”
岳峰又看到自己,也只有四五岁的样子,蹲在两个人边上羡慕的看,然后可怜巴巴的说:“棠棠你也跟我玩一下呗!”
季棠棠凶巴巴地举着铲子威胁他:“走不走?再不走我就打你了。”
说完一铲子就抽在他腿上。
钻心的痛,岳峰冷汗涔涔地醒过来,被打折过的那条腿痉挛着,好像连骨髓都在一抽一抽,他到底忽略了这里是藏北,地表下翻滚的不是熔岩热浪,而是年复一年积累下的雪域高寒,即便隔了两层羊毛毡子,寒气还是轻而易举透过,毒蛇样探头,狠狠咬了他一口。
岳峰咬牙撑着手臂慢慢坐起来,伸手帮着把那条腿屈近身体,整个膝盖以下木木凉凉的没有知觉,几乎不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岳峰拽过脱在一边的衣服在腿上裹了两层,又隔着衣服搓了几下,感觉还是没什么好转,想起车里行李有暖宝宝,先寻思着出去拿,但腿上不得劲站不起来,又怕吵着了季棠棠,只好屈着身子拿手臂抱住小腿,借着怀里的温度想让小腿能尽量暖和些。
屏着气强忍着坐了一会,自觉痛的没那么厉害了,身子往下挪了挪,正想重新躺回去,目光所及,忽然愣了一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季棠棠已经坐起来了,就那么看着他。
“棠棠,我吵醒你了吗?”
“你的,妈妈的,还有阿成的。”
岳峰先还没反应过来,过了约莫五秒钟,脑子里突然一炸。
终于,她还是都想起来了。
岳峰不知道该说什么:“棠棠……”
“岳峰,我打了你很多电话……”
季棠棠只说了一句就说不下去了,她有些恍惚,眼泪不知不觉就下来了,岳峰伸手给她:“棠棠你过来。”
季棠棠伸手过去,岳峰握住,她的手冰凉,手臂在抖,一直担心这一刻的到来,但是真的来了,岳峰反而平静了。
他示意季棠棠下来,季棠棠欠身时,岳峰另一只手环住她腰,把她从床上抱下来,轻声说了句:“棠棠,要想哭的话,就狠狠哭一场吧。”
季棠棠没说话,她的眼泪收不住,但始终没有哭声,岳峰搂紧她,又扯了被子把她包住,哭出来才好,这么久的郁结,她是需要一次歇斯底里的发泄的。
“棠棠,想哭就大声哭,没人会笑话你的。”
季棠棠哭不出声音来,她能说话,也有眼泪,但就是哭不出声,忽然清醒之后,脑子里瞬间涌进无数的信息量,情绪的大起大落,接连而至的种种问题,现实和幻想的交叠,是梦和非梦的惶恐,她开口时,原本想问:“岳峰,我打了你很多电话,怎么从来不接呢?”
但是开口的一刹那,忽然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岳峰,你回来了。
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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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中的抱头痛哭并没有出现,这一刻真的降临,两个人都异乎寻常的安静,外头的风依然很大,有时候会呼啦一下子把什么东西掀翻,隐隐的,不知道是哪个毡帐里的牦牛烦躁,仔细听的话能听到沉闷的哼声。
岳峰低下头看季棠棠,在她的眼睛里清楚看到自己的样子,他伸手抚上她的脸,泪还半干,脸颊濡湿着,岳峰以前总觉得,再见到季棠棠的时候,会有一千一万句话跟她讲,真见到了,居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再多的话都抵不过这样安静的拥抱。
“棠棠,都过去了。”
青藏高原被称为世界屋脊,阿里又被誉为屋脊的屋脊,这样的寂静夜里,离天最近的地方,过往种种,恍惚隔世。
那些永远倒在来路的人,盛泽惠,盛清屏,叶连成,双姨,秦守成,还有秦守业,那么长的纠葛,那么深的怨恨,大幕拉下,风吹白骨,浪打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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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之前,季棠棠在岳峰怀里醒过来,她悄悄钻出被子,帮着岳峰掖好被角,岳峰这些日子是太累了,沉睡之下,居然没有察觉,季棠棠低头看了他很久,披上藏袍,轻手轻脚出了毡帐。
一片清晨的宁谧安静,黑幕中已经渗进丝丝晨曦的光,远处山尖上笼着肉眼几乎分辨不出的淡金色光弧。
季棠棠不停的走,直到攀上最高的土坡,高处的经幡猎猎而动,细细的拉幡绳上结着白雪,稍有风过,就淅淅簌簌掉落一些,迷迷蒙蒙地像雾。
上一次这么认真的守候日出,还是在……爬出秦守业家地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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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季棠棠也曾无数次的想过,一个死志已萌的人,为什么突然之间又改变主意了呢?
只是因为秦守业不易察觉的那一笑。
她费尽全身的力气打开所有的煤气阀门之后,忽然双腿一软倚着个煤气罐滑坐下来,垂着头看地上,神经质一样大哭,哭完咯咯笑一阵,她是真的觉得好笑,每个人都好笑,忙忙碌碌紧紧张张,最后怎么样,谁有好下场了?
说不清是不是鬼使神差,她忽然就抬起头看了秦守业一眼,也正是因为这一眼,她万幸地没有错过秦守业唇角边那抹冷笑。
这个人至死都没有悔意,至死也不觉得抱歉,这抹冷笑像最腥的饵,勾出了她心里最毒的恶念。
凭什么啊,自己失去了母亲,失去了阿成,失去了岳峰,到头来还要陪上性命,但是秦守业呢?
他受到什么折磨了?没有,她甚至一时心软还放走了苗苗。
秦守业应该千刀万剐,秦家应该家破人亡。
季棠棠的笑声由失控转作森冷,秦守业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同,愕然抬头,对上她冰锥一样的双眸。
察觉到她的用意之后,秦守业很快就从最初的惊惶中镇定下来:“你跑不掉的,警察都在外面,前后都有人守着,杀不杀我,你都完了。”
“我跑的掉。”
秦守业哈哈大笑:“跑得掉?你以为警察都是死的吗,除非你会飞天,又或者你像地鼠一样打个洞……”
他忽然不说话了,脸色刹那间暗如死灰。
季棠棠举起来的右手五个指尖幽碧发亮,她说:“谢谢你们秦家送我一条活路,老老少少,我一个都不会漏掉!”
秦守业骇极,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疯狂扭动着身体朝她爬过来,季棠棠大笑,胸腔里涌动着恶毒的报复的快意,这一刻,什么岳峰,什么叶连成,她通通抛到脑后去了,没有什么比让秦守业来的痛彻心扉更叫她畅快的了。
秦守业家的地砖在鬼爪面前碎如齑粉,她知道爆炸的威力会很大,所以一直往下挖,觉得足够深了之后又在壁上开偏洞,地基钢筋攀折如同竹条,地底深处的湿泥腥潮味扑面而来。
估摸着差不多了,她回头爬了几步,等来了洞口呼哧呼哧剧烈喘息的声音,还有那张这辈子她都不想再看到的脸。
她对着他微笑,用口型轻轻对他说了一句:“再见。”
鬼爪的力量弹出了那个刚刚打着火的火机,火焰擦过秦守业的脸,映亮他黑洞洞的眼眸,她看到秦守业愕然抬头,视线追随着那个被鬼爪弹的很高的打火机。
一切都好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伴随着继之而来的一声巨响。
炽热的气浪迫进了地洞,沉闷、黑暗和阻滞迎头罩过来,季棠棠几乎是在瞬间就昏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黑的看不见五指,爆炸在地面上硬生生开出个深坑,而强大的气浪又把偏洞的洞口给堵上了,季棠棠静静地躺着,她觉得奇怪:底下一点空气都没有,她怎么没死呢?
下一刻她就想明白了:敦煌之后,她是可以在地下呼吸的,老天的安排多么巧妙,秦家的鬼爪和她险些丧失性命换来的异能,在最后的关卡联手把她推向活命的曙光。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那一次有岳峰救她出来,这一次,那个人被埋在比她更深更黑的地下,永不苏醒。
季棠棠的眼泪慢慢顺着眼角滑落,静下来的时候,居然能听到地面透过土地传来的人声,上面一定很多人,警察吗?是不是像电视里那样带着白手套,忙着给犯罪现场拉警戒线?
她昏昏沉沉地想着,迷迷糊糊地再次睡过去,再次醒来是给饿的,人在饿昏了头的时候,只剩下最基本的本能反应,她再一次启用了鬼爪。
总不能啃地下的泥土充饥,她想要吃的。
她挖了很久很久,挖到了丛生的植物长长伸入地下的根须,她记得小区最外围是有绿化带的,这样很合适,总比在大马路中央突然探出头来收敛和低调。
实际情况比她想的还要好一些,确实是在绿化带,但是更远,距离那个小区差不多有一条街,天色蒙蒙黑,路面上没有人,她艰难的从洞里爬出来,又拔拉了边上的土块把洞口堵住,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抖罗了一□上的泥,茫然的往路的另一头走。
走近了,渐渐有人声,原来这是商铺一条街,很多早起卖早点的摊贩陆续出摊了,季棠棠等在一个摊煎饼的推车前头,出摊的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边摊一边跟她拉话:“开张生意,这个月最早的一次了。”
季棠棠没说话,煎饼摊好了叠起切段塞油纸袋里,油腻腻的,但是很香,她拿了坐到街边的台阶上,一口一口地咬,咬一口嚼很久,眼泪顺着脸颊滑进嘴里,下一刻抬头,忽然就看见了日出。
在远处的楼顶上,露出了橘红色的一角。
小时候写作文,她写“太阳公公露出了半边脸,慈祥的对我微笑”,中学的时候上英文课,老师说:“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tomorrowisanotherday,任何时候都要充满希望去拥抱明天。”
她新生了不是吗,秦家附骨入髓的追踪,盛家挥之不去的阴霾,纠葛,杀害,对亲人的连累,伴随着秦家那一声巨响,俱成飞灰,他们会以为她死了,而她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