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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反侧,太阳穴生痛,高原冰凉的空气在夜间更显稀薄,到了凌晨三四点才略微有了些睡意,正迷迷糊糊间,有人砸门:“岳峰,岳峰,出事了,起来!”
岳峰惊坐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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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赵高反了。
他的症状特别严重,岳峰赶到之前,已经吐过一次,呼吸频次很高,两只手呈鸡爪样抽搐,同屋的人已经在给他吸氧了,但是看起来没什么起色,嘴角边都已经溢出细小的白沫了。
同行的人都惊起来了,站了一屋子,七嘴八舌,支什么招的都有,老赵那车的司机也知道怕了,小心翼翼地提议说要么他带着老赵,再开回新疆去?新疆不是海拔低吗,去了低海拔就没事了。
回新疆?简直扯淡,把老赵往高海拔送,嫌他死的不够快是不是?
岳峰当机立断,所有氧气瓶都收上来,陈二胖随车照顾老赵帮忙吸氧,他要连夜开快车去狮泉河,狮泉河是阿里的首府,也是藏北重镇,那里的医疗资源充足,抢救老赵应该没问题。
所有人都帮忙拾掇,抬的抬理的理,其中一辆车的司机自告奋勇随车,说是岳峰也开了一天车了,路上累的话两个人可以换手,岳峰一句话就把他顶回去了:“这条线,夜路、快车,你敢不敢开?”
到底不是城市柏油路,不敢。
上车前,岳峰吊了桶井水扑脸,地下水冰冷刺骨,激得他登时就精神了,带着一身的寒气上车,陈二胖扶着老赵坐后座,还想提醒他慢点呢,话没出口,身子一仰,车子像脱缰的野马似的出去了。
一路上,几乎没有走夜道的车,山脉的轮廓线在近处起伏,越野车的引擎声在夜色里传出去很远很远,陈二胖扶着老赵,既照顾他,又担心岳峰:“峰子,你行吗,悠着点。”
岳峰抿着嘴唇,双手握方向盘,眼睛一直盯着正前方,陈二胖也就不再说话引他分心,老实说,上路之后,老赵的情况似乎好些了,呼吸频次也降下来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陈二胖有点犯盹,脑袋一点一点的跟鸡啄米似的,忽然间身子一个前冲,惊得赶紧坐起来。
天已经蒙蒙亮了,往外看,周围大片大片的红柳滩,陈二胖揉了揉眼睛问岳峰:“怎么停了?”
岳峰摇下车窗:“好像有人要搭车。”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倒车,过了会又停下。
陈二胖愣愣看走近的人,居然是个喇嘛,或者说,更类似于苦行朝圣的喇嘛,身上的红色露半肩袈裟已经很旧,僧鞋两边都磨穿了,没磨破的地方也发白泛毛,看年纪应该有四十多,很是谦逊,眉目间一派安详宁和,会说汉话,很有礼貌地问岳峰能不能搭他的车到狮泉河。
上了车之后再问,才知道居然也是要到狮泉河镇医院去的,名叫桑珠,岳峰不知道哪里不对劲,总觉得这个人气度很不一样,不像是一般的喇嘛,言语间也就多了些谨慎,没有过多问什么,至于陈二胖,压根对藏文化一窍不通,生怕自己一个多嘴犯了藏地的忌讳,索性闷头不吭声,倒是桑珠上车时看见老赵,问了句:“是高反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从氆氇的胸前袋子里取出个药囊递给陈二胖,做了个掩在鼻子前的动作,陈二胖看懂了,很是感激的接过来,双手合十致谢。
约莫半个小时之后车进的镇医院,门诊大厅门口站了几个藏人和僧袍喇嘛,桑珠一下车,几个人就迎上来,岳峰无意间听到一句“仁波切”,心里咯噔一声,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桑珠。
陈二胖看出不对了,问他:“怎么了?”
岳峰低声回了句:“藏族人把活佛称作‘仁波切’,怪不得我一路上都觉得他挺不一样的,原来是桑珠活佛。”
陈二胖吓了一跳:“活……活佛?他是□还是□?”
岳峰哭笑不得:“藏地的活佛很多的,成百上千,有时候一个小庙也有活佛。你说的那是至尊活佛,别搞混了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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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桑珠活佛给的药囊奏效,进急救室的时候,老赵的情况已经有稳定的迹象了,岳峰长长舒一口气,这才觉得头痛的厉害,他留陈二胖在急救室外头守着,自己下楼去透个气。
下到二楼的时候,又看到桑珠活佛,正在跟一个举着片子的大夫说话,旁边立着两个红衣喇嘛,远些的是那几个藏族人,估计听不懂汉话,半张着嘴在边上面面相觑的。
岳峰走近了些,听到那个大夫指着片子给桑珠解释:“藏族人的心肺都大一些,那是适应高原缺氧的环境的,汉地援藏的干部每年的假期都很长,就是为了回到平原疗养恢复。你看这里,心肺已经出现变化了,这是环境加重了心脏负担,身体本来就不好,又是阿里这么高海拔的地方,我建议马上回到平原……”
说话间,桑珠活佛也看见岳峰了,礼貌地朝他笑了一下,岳峰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像在窥听人家的私事,他尴尬地朝桑珠活佛点了点头,顺着楼梯原路下去了。
桑珠活佛谢过大夫,卷了片子向走廊尽头处的病室走,其它人都跟在后面,桑珠活佛问其中一个喇嘛:“拉姆现在怎么样?”
“跟之前发作的时候一样,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说话,送进来两天了,一直没有起色,央宗每晚都给她念度母咒。”
桑珠活佛叹气:“我记得拉姆提过,说以前头部受过伤,受到刺激会失常,但她很久不这样了,这次出事之前,有什么异常没有?”
那个喇嘛想了想:“央宗说,拉姆当时在打电话。”
桑珠活佛奇怪:“打给谁?”
“不知道,央宗说,拉姆说了句很奇怪的话。”
“她说,这个号码,从来都打不通的,为什么今天晚上就通了呢?”
136、第⑦章
推开病室的门;央宗正坐在靠床边的椅子上垂着眼帘念经,手里的转经筒摇个不停,这是个年轻的小喇嘛,脸庞还都透着几分稚气,拉姆坐在床上,藏袍的两个袖子都拿下了搭在腰间;结很长的发辫,发辫上饰林林总总的绿松石、蜜蜡、红珊瑚;她皮肤比一般藏族姑娘白很多,被这些花花绿绿的发饰衬着;分外好看。
拉姆原本是抱着膝盖看央宗念经的;到底是不专心,先看到桑珠活佛进来,伸手去推央宗,央宗愣了一下,他是桑珠的弟子,看见师傅,赶紧毕恭毕敬上去行礼,桑珠活佛回礼之后,见拉姆一副戒备的样子,忍不住笑着对央宗说了句:“拉姆又不认识我了。”
在师傅面前,央宗总是莫名的局促和紧张,桑珠活佛的口气明明和缓,他也不敢造次去开玩笑:“拉姆开始也不认识我,这两天好一点。跟以前一样,她会慢慢想起来的。就是大夫说,她的身体不好了,应该回汉地去休养。”
桑珠活佛点了点头,上前在床边坐下,拉姆警惕地往后挪了一挪,央宗上前小声用汉话跟她说话:“拉姆,这是师傅,你见过的。”
桑珠活佛先不着急跟拉姆说话,问央宗:“怎么我才刚走,就出事了?”
“多玛那头的人年前两天送拉姆来寺里,拉姆说到了她们汉人的新历年,要为死去的亲人供养百盏酥油灯,头三天她要自己守,所以我们留拉姆在寺里住下,让多玛的人三天后来接。前面都没事,到最后一天,半夜之后,拉姆跟我说想打个电话。”
“师傅你也知道,多玛的人现在还没有安居,一直在藏北游牧,每隔几个月才会来寺里一次,平时在草原上,没有电也不通邮,我想,拉姆或许是在汉地有朋友要联系,时间太晚,没法去镇子上借电话,我就让她用了师傅房间里的电话。”
“接通电话之后,拉姆就不对劲了,她说这个电话她以前一直拨的,从来都是关机,这一次忽然就通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人接,我劝她挂掉,她不答应,坚持要听那边接电话,还说,可能这个号被收回,给新用户用了。”
“后来电话通了,很短的时间,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忽然就甩了电话说头疼,后来越来越厉害,我就慌了,叫醒两位师兄,依着以前的法子给拉姆念经,谁知道到天亮时,她情况也不见好,多玛的人到了之后,我们就送拉姆到镇医院,医院的人说看不了,要送到大的医院,多玛的人不懂汉话,加上师傅你正好在这附近,我们就随着一起来了,桑扎寺先关掉了,我们知道师傅接下来要去布达拉朝圣,如果需要人,我们都可以跟着。”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小声,藏地的人,毕生都以能瞻仰一次布达拉为荣,央宗内心里,实在是很想去的,师兄们一定也一样,不然为什么都赶到这里来了呢,但是桑珠活佛既然不说,他也不敢太过提起,只是含蓄的说如果需要都可以跟着。
桑珠活佛微笑:“既然已经来了,都是佛祖的意愿,那就跟我一起走吧。除了布达拉,我还要去色拉寺见教友,色拉寺的辩经闻名藏地,你们多多学习。”
央宗大喜过望,边上的两个僧袍喇嘛是师兄,表现的不像他那么明显,但已然也是喜上眉梢了,那几个多玛藏人面露艳羡之色,过了会各自合掌,都念叨了句扎西德勒。
桑珠活佛和央宗对话时,说的都是藏语,等到跟拉姆说时,又转成汉话,问她:“拉姆,在汉地还有朋友吗?”
拉姆没说话,直到央宗拿眼神不住示意她,她才说了句:“没有。”
“拉姆,你生病了,你不能再回多玛。”
拉姆的态度很坚决:“我住在多玛,我要回多玛。”
桑珠活佛的口气很温和:“拉姆,你是汉人,你不想念家乡的人吗?你可以回去看看他们,休息一阵子,真的想念多玛,再回来。”
拉姆的眼圈渐渐红了,顿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了句:“我一个人,家里没有人,我不想回去,不想见汉人。”
说完了,她不再理桑珠活佛,一个人退到床头,把边上的被子一点点往怀里扯,扯着扯着就抽搭抽搭哭起来,央宗说:“拉姆想不起来,但她就是不想回去。师傅,你不是说每个人都有隐秘的往事,如果她不提,佛就不希望我们追问。她可能在汉地真的没有朋友了。”
桑珠活佛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第一次见拉姆,约莫在一年以前,当时有辆内地援建阿里的物资车经过桑扎镇,把她从车上放下来,她没什么行李,精神很差,在几乎没有汉人居住的桑扎分外醒目,她向当地人打听事情,藏人听不懂,让她去寺里找会汉话的喇嘛去问,她当时见到的是央宗,问的第一句话是:“我听说藏北是无人区,常年没有人的,是不是还要从桑扎往西走?”
央宗问她:“你是游客吗?”
她说:“不是,我要住下来。”
央宗觉得她很奇怪,只好来找师傅,桑珠活佛看人是能看到许多常人看不出的东西的,他跟拉姆谈了很久,问她:“为什么要去没人的地方?”
“不想见到人,人多了,我很难受。”
桑珠说:“无人区的环境很恶劣,你一个人,会死在那里的。”
她居然回答:“我知道啊。”
桑珠活佛留她在寺里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