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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闻言大惊,忙劝家兄休要胡思乱想。家兄却与我苦笑:‘成弟之手段我早有领教。他既肯苦心救我脱困,我自当安心以待。天年,勿忧,我必将咬牙坚持。’
“此后,我虽每日仍与家兄送饭递药,却始终不曾听闻成仙兄下落,也不见他得返。而家兄在狱中宁死不屈:虽饱受折磨,却咬牙死命熬过。这般过了足足八个月,一日,我去送饭,见家兄浑身浮肿,双眼几乎睁不开,呢喃问我可有成仙兄消息,我当即滴泪,低声道:‘快了。’家兄闻言虚弱一笑,答道:‘我信任成弟,勿忧。只是苦了天年每日来此送饭。’我闻言顿时泪如雨下,只是默默与家兄涂药。
“不料第二日我再去时,竟被狱卒挡在门口,斥我速速离去。我急忙赔笑,一如往常送上银两苦求,但他却忽然翻脸,一脚踢翻饭食,抽刀紧逼。我见没了法子,只得先逃回家中。又过一日,我再去送饭时,那蛮横狱卒依旧如此,喝令我从此不得再来。我顿时傻眼,却只是回家痛哭。我欲寻人商讨对策,家兄却身陷大狱,成仙兄又杳无音信,嫂嫂也终日以泪洗面,我只是急得寝食难安,却无半点主意。
“心急如焚中又过一个月,一日,家兄一众家丁忽然上门,激动道:‘海龙主人有救了!周先生请速与我等上街观看!’我一听,忙随他出门上街,只见街上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我踮脚观看,只见人群中央跪着那无礼阻拦我的狱卒,浑身颤抖,他两旁立着刽子手,前边站着一位衣着尊贵的大官。这大官自称特派御史,与四周人群抱拳道:‘在下特领圣上旨意,来此查处贪赃枉法之徒齐荣与其爪牙。我方才微服进大狱查看,正见此狱卒在牢房内毒打承受不白之冤的秀才周海龙。诸位,且与我说此贼当诛不当诛?’我一听,连忙叫喊:‘这奸贼平日狗仗人势,蛮横敛财,当诛!’话音刚落,同乡人纷纷叫喊,数起那狱卒恶行。御史听罢连连点头,他环视一周,随即打个手势示意人群安静,随即手指狱卒怒道:‘民意如此、罪行属实,狗贼,你的天遣到了!刽子手,动手!’
“斩了那嚣张跋扈的狱卒,四周人群纷纷抚掌称快。御史又做个手势示意人群肃静,道:‘周海龙秀才之家眷请留步。其余诸位,请明日前来观看齐荣狗贼下场!’我一听,忙挤过人群,上前磕头称谢。御史扶我起身,听我道明身份后答道:‘周天年,与我一同回府,迎回兄长如何?’我更生感激,忙随他回了衙门府。进府罢,只见公堂上立着不足半数的捕头捕快,皆忙于听取本镇居民的投诉,提笔记录。而原本隶属齐县令的座位空空如也,早不见了那副猥琐张狂的面容。
“御史带我去了后屋,推开门,只见椅上坐着消瘦的家兄,他鼻青脸肿,浑身贴满膏药。而身旁的成仙兄正嘘寒问暖,端勺喂他进食。我见状忙上前,正欲开口询问,家兄却与我使个眼色。我会得其意,便与成仙兄问道:‘成仙兄,这是?’成仙兄却不回头,一面照顾家兄进食,一面背对我答道:‘天年,是我将状子告到圣上处。’我闻言震惊不已,结巴道:‘怎……怎可能?’只见成仙兄笑道:‘我去京城装作商贩,与几个旗人侍卫交好。一次,我在酒席上窥见机会,哭道家中蒙受不白之冤,无从昭雪。几个旗人听得义愤填膺,纷纷替我出起主意。我听从一人建议,趁皇上打猎当日藏身于木市。待到皇上大队人马经过,便举状,大叫冤屈而出。恰逢皇上对贪官污吏一向憎恶,当场便准了状子批给部院复审。’”
听至此处,蒲先生忍不住开口问道:“既有如此手段,怎会用去八月时日?”
周天年叹道:“先生所言不差。我与成仙兄问起此事,那御史惭愧道:‘起初受此御批的御史,与黄吏部私交甚笃。他故意耽搁,派人将此飞报黄吏部。黄吏部听风声大惊,意欲斩除周海龙灭口;却又因御批在此,不敢大张旗鼓。黄吏部因此便企图将周海龙活活饿死,以不留把柄。幸亏成仙见部院没动静,数日连往部院喊冤,惊动了铁面判官张青云。张青云先生闻言,当即差我接管此案。我一经调查,将那原本接手此案的御史捉拿归案,便紧急来此地核查。白白耽搁几十日,害周家主白吃许多苦头,请容我致歉。’我见那御史谦虚得紧,自然免不了客气。好一顿客套后,见御史为家兄恢复了功名,成仙兄方才搀着家兄回府。至于那御史,将齐县令打三百大板,陷于囚车,在文登游行一圈,便发配往边塞充军。只是他并未重罚黄吏部,传言他也遭黄吏部重金买通,黄吏部方才拾回一命。”
蒲先生忙问:“并未重罚,此话怎讲?”
周天年答话道:“御史仅将黄吏部革职除禄,将他府内家财洗劫一空,土地悉数分给佃客,便未再追究。想那义正词严的御史,竟会遭人收买,打个马虎眼放黄狗贼一条狗命!”
蒲先生闻言道:“黄吏部遭查处的财宝,如今何在?”
周天年答道:“彼时偿与家兄不少,其余却不知所踪,想是与那御史赎命去了。”
蒲先生听此,轻笑道:“既不知所踪,周先生可知黄吏部家共有多少财宝么?”见周天年只是尴尬摇头,蒲先生又问:“既如此,怎知所谓‘其余财宝’,却有其事?”
周天年慌忙道:“我是听此言在本地流传甚广,方才听信。”
蒲先生眯眼一笑,答道:“不提此处,敢问黄吏部日后遭遇如何?”
“这黄狗贼没了权势钱财,哪还有在此地嚣张跋扈的资本?他平日为富不仁,早被许多乡里记恨。如今他家道中落,仅剩几座空房和数亩薄田,手下那些恶仆见机一哄而散。众多乡里见此落井下石,百般刁难讥讽。这黄狗贼不通农事,妻子不擅家务,几个儿女更是娇惯长大,转眼间没了生计,不消半个月便穷得揭不开锅,沦落至乞食为生的地步。而平日受过他欺压的同乡,岂肯施他一粥一饭?这黄狗贼一家未及个把月,便灰溜溜逃离文登,不知所踪。”周天年冷冷道。
我、槐兄与蒲先生三人迅速交换了眼色,蒲先生便与周天年道:“周先生继续请讲。”我则趁机与槐兄轻声道:“不想王特使竟弄巧成拙,留下骂名。”槐兄只是长叹一声,道:“如今怕是欲盖弥彰,我等也只得放任谣言淡化罢。”
“待我、成仙与一众家丁簇拥家兄回府,府内顿时欢声雷动。家兄当即抖擞精神,下令设宴庆贺。席上,我等一众家眷轮番向家兄敬酒,行至成仙兄时,他起身,语出惊人道:‘海龙,与我就此出家修道,别离尘世如何?’一听此言,在座家眷纷纷大惊失色,家兄惊得呆若木鸡,怔怔盯着成仙兄一言不发。成仙兄与家兄两人缄默相视良久,家兄忽哈哈大笑,举杯与成仙兄道:‘成弟,何必如此焦急?等我在人间再逗留些时日不迟!’不想成仙兄冷若冰霜,他静静与家兄碰了杯,便默然落座,不再言语。过不多久,成仙忽然起身,与家兄一抱拳,便转身出门。家兄惊愕不已,正要起身,却被嫂嫂死死拽住,娇嗔道:‘相公何必每每迁就外人,不与同族共乐。’家兄一犹豫,成仙兄早消失在门外。家兄见此,只得落座,又简单吃过几圈酒,便散了宴席,早早睡了。
“过数日,家兄忽亲至我处。我见他身上密密麻麻贴的膏药已统统摘了,人也重新壮实起来,刚要道贺,却听他忧心道:‘天年,成弟走后,你可曾见过?’见我摇头,他连连念叨不好。随即拉着我,径直去成仙家中查看。
“敲开门,前来迎接的妇人见我与家兄两人很是诧异。她见家兄人高马大,不禁惶恐,正欲关门,家兄忙拱手恭敬道:‘嫂嫂,我是周海龙。’妇人听罢长叹一声,道:‘原来是哥哥,幸会。不知哥哥近日可曾见过相公?相公自九个月前为哥哥上告以来便杳无音信,如今哥哥在此,想是沉冤昭雪,只是不知相公何时……’家兄闻言大惊:‘成弟从未归返家中?’见妇人困惑,家兄忙道:‘嫂嫂,成弟前几日与御史一并助我洗冤脱困。不料在当日酒席间自称出家修仙,从此再未现身。莫非他从未回家中查看?!’妇人闻言,顿时失声痛哭。我与家兄两人手足无措,只得好言相劝。半晌,妇人哀叹道:‘罢了,罢了!相公在家时,终日只道读书,何时过问家事?又几时曾与我共枕而眠?连这儿子,都是从本家过继而来。想彼时相公全然弃我不顾,却常常与哥哥在外经商,还在哥哥家中借宿。唉!不知是我嫁给相公,或是相公嫁给哥哥罢!相公不见踪影已有九月,如今归不归来,却也并无多少分别!’
“家兄闻言惭愧不已,忙道:‘嫂嫂若是孤苦无依,何不搬来府内空房一住?也好有个照应。’
“妇人哀叹摇头:‘相公在时,尚未如此。如今无名无分,我母子二人怎敢上府叨扰?外人更将怎般评说?相公虽冷若冰霜,却诚然是个儒生雅士,我岂敢败他名声?自然更不敢坏哥哥名誉。如今我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只求哥哥看在相公份上,过冬时稍送些棉草遮身度日便好。’
“家兄听得面红耳赤,连称失礼,便与妇人别过,回到家中。我见家兄闷闷不乐,却无计可施。半晌,他忽然起身,点手下几个得力的心腹家丁,一人骑上一匹快马,便寻成仙兄去了。过了足足一个月,家兄骑行而返,叹道:‘四周名山道观,我已一一拜访,却全然不见成弟踪影。唉,成弟吉凶未卜,实令人担忧!’
“此后,家兄虽少了成仙协力,却仍旧常常外出经营生意。每逢月末,家兄便要亲往成仙府上拜访,给成嫂送去钱粮度日。如此过了足足八九年光景,一日,家兄的家丁忽登门拜访,称成仙兄已返归文登,请我速去家兄家中相见。我闻言又惊又喜,顾不及更衣,便出门急往家兄府上。入府,只见家兄早已摆上酒席,紧拉着成仙兄双手,热切相谈。我见成仙兄身穿八卦仙袍,头顶金黄华冠,俨然一副仙风道骨,便上前拱手问道:‘成仙兄往何处去了?家兄苦苦寻你却只是不见你踪影哩。’他笑道:‘孤云野鹤,安有定所?如今见诸位安康,我便舒心许多。’家兄开口道:‘成弟实在草率,竟将妻儿如同旧衣一般丢弃,却苦了嫂嫂在家日夜……’未及话毕,成仙兄忽收敛笑容,打断道:‘分明是某人弃我不顾,岂是我丢弃他人?’家兄一听,顿时尴尬不已,忙与成仙兄赔笑,问他所居何处。成仙兄冷冷道:‘崂山上清宫便是。’”
蒲先生听至此处,忙插话问道:“成仙八年得返,周先生家兄可在酒席上一并请来成仙妻儿共聚?”
周天年一惊,道:“却是未曾!”言毕叹道:“若是要嫂子见了成仙兄,不敢想要怎样埋怨。”
趁蒲先生与周天年交谈,槐兄低声与我道:“飞兄,可见此中疑点?”
我忙问:“还请槐兄讲明。”
槐兄答道:“周天年问时,成仙答‘居无定所’,周海龙问时,却道‘崂山上清宫’。不也有些玄机?”
我顿时醒悟:“槐兄所言有理!莫非此间另有……”
不等我言罢,只听周天年开口继续道:“当晚,我等相聚至深夜方才散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