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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只是巧合罢?”我闻言却颇不在意。
“非也!”蒲先生郑重道,“岂忘馨梦阁之管事曾言,二位千金由一落魄妇人连夜卖至馨梦阁之事?若那南宫赤家中被烈火烧个精光,其妻无有所依遂将二女卖至青楼,岂不是情理之中?飞,不知南宫赤膝下可有两女?”
我略加思忖,道:“但彼时南宫赤二女皆与南宫赤一并葬身火海,恐怕……”
话音未落,只见蒲先生瞠目结舌,早按捺不住拍案道:“飞,此事乃自何处听得?”
“是我与严名捕方才闲谈时所说。”张县令答话道。
“不知张大人可有此案之记录留存?”蒲先生道,“还请与在下借阅一番。”
张县令称是,遂自书架中重新取下卷宗,递与蒲先生道:“不知蒲先生仍疑心何处?”
蒲先生接过卷宗称谢,语出惊人道:“失火一案或有蹊跷。”言罢唰唰翻开文案相阅。
张县令闻言登时脸色大变,道:“何出此言?”
“未曾想南宫赤膝下竟正有二女,此事定非巧合!我疑心南宫赤之妻对外言称其二女葬身火海,却偷偷将二女卖至青楼。”话音刚落,只见蒲先生忽一怔,惊叫道,“南宫赤之妻通奸案?!”言罢飞速将文字读过,又惊叫一声道,“南宫赤之宅失火案?!”
过了一炷香工夫,蒲先生将卷宗合上,撑起下巴闭目沉思片刻,缓缓道:“此案……怕是另有玄机。”
“请蒲先生指教。”张县令忙道。
蒲先生一笑,道:“彼时南宫赤家中有六人居住:南宫赤、其妻、其岳母、其子、其二女,依其陈词,南宫赤宠溺二女,却与其子、其妻、其岳母素有不睦。”
我点头称是,道:“那南宫赤因其子丑陋,遂疑为奸夫所生,却因其女面容姣好,夸为亲生,岂不荒唐至极!更不谈其竟一口咬定其岳母助其妻与外人通奸,实可谓丧心病狂。”
“正是,依捕头言行推断,那南宫赤不只因此事闹上公堂数次,更每以荒诞不经之辞控诉,方才引来众衙役挖苦嘲弄。”蒲先生道,“但南宫赤之言虽然荒谬,却可觑见其家中态势。”
“此话怎讲?”张县令道。
“南宫赤与其二女一方,其妻、子、岳母为另一方,双方并不和睦。”言罢,蒲先生略加停顿,遂严正道,“但火灾中,南宫赤与其二女一方全数葬身火海,其妻、子、岳母三人却在第二日毫发无伤而去,再不知所终,岂不颇为可疑?”
闻蒲先生之言,王特使大惊而起,道:“莫非是……”
蒲先生微微颔首,却不答话,径直与张县令道:“张大人,敢问十三年前南宫赤之邻人蔡勇与其妻董氏如今且健在?”
张县令应声起身,又寻去书架,另取一侧卷宗飞快翻阅少顷,答道:“正是。蔡勇如今仍在旧宅居住。”
话音刚落,蒲先生道:“好极。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当前往拜访。”
张县令道声好,遂取过金华地图做了记号,递与蒲先生道:“恕我二人失陪,明日我与师弟尚有公务处理,还请蒲先生与严名捕夫妇随意出行调查。”王特使叹道:“眼下进展颇丰,却无奈我明日实有要务在身,否则定与各位同行。若诸位明日有所进展,还请相告。”
蒲先生连声称是,遂起身与我使个眼色,我与玲二人心领神会,便一同起身,与王特使和张县令拱手告辞,各自返归寝所睡下。
第二日五更天,听房门大响,我痛苦嘟囔两声翻身下床,开了门,蒙眬中见得蒲先生身影立在眼前。我揉揉眼,见蒲先生精神抖擞,道:“飞,今日时间紧迫,还请速速着装与我同去。”
我闻言一声苦笑:“蒲先生何时习得师父口癖了?”又道,“今日之事无非拜访本城蔡勇,我等尚有整日时间,何谈‘时间紧迫’?”
蒲先生答道:“今日须往返兰溪,自然时间紧迫。”
我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蒲先生莫非有亲属在兰溪?”
蒲先生哑然失笑,道:“我何时在兰溪有的亲属。此行是为查证荒寺之案。”
我却听得云里雾里,道:“荒寺之案与兰溪何干?”
蒲先生却诡秘一笑,道:“不在此耽搁,飞,且问弟妹可愿与我二人同行。详情且在途中待我慢慢与你道来。”
待我狠心将玲从梦中喊醒,与她一同换上衣装,又简单吃些饭食,便随蒲先生一同出了衙门府,走马往蔡勇住所去。随颠簸渐渐清醒,我一眼觑见蒲先生竟不知何时换上了金华捕头的衣装,惊问:“蒲先生怎竟假扮公差?”
蒲先生笑道:“不然怎好问话?放心,我一早与王特使、张大人知会过。”
不多久,只见蒲先生忽将缰绳一扯,便灵巧跳下马,上前敲响一处大门。未几,只见一位老妇人出门相应,蒲先生忙拱手道:“清早相扰,还请夫人见谅。”
那妇人见蒲先生一惊,忙拱手道:“不敢。借问捕头大人大驾来此有何贵干?”
蒲先生道:“张大人于昔日南宫赤失火案中窥见些端倪,特差在下与夫人略问一二,不知夫人可否方便?”
那妇人闻言登时一愣,轻声道声“苍天有眼”,遂忙将我三人请入宅中就座。不等我三人开口,妇人连声道:“终盼来诸位大人,妾身深感慰藉。”
蒲先生答道:“夫人不必有所顾虑,还请尽情将所知之事道来。”
妇人连声道:“妾身之先邻南宫赤,含冤十余年无处诉说,还请大人明察!”
蒲先生听得,颔首道:“在下之见与夫人略同。昨日小官阅览府内文案时,读过南宫赤往衙门府投案其妻通奸一事,亦仔细思忖南宫赤宅中失火一案。依小官之见,南宫赤恐怕一早遭害,其后为人刻意纵火,毁尸灭迹,不知夫人口中冤情可是此处?”
妇人闻言大惊,道:“正是此处,正是此处!案发后妾身于此事每每思忖,便愈加深感此事之蹊跷。”
“不知夫人从何得出此论?”蒲先生答道。
“失火时,妾奉外子之命,招呼公婆夺路而逃。正站在街中惊魂未定,唯恐火势蔓延至本家宅邸时,妾却转眼觑见南宫先生之子与其岳母二人在宅外袖手旁观,毫不在意,悠哉目送众邻里焦头烂额忙于救火。”妇人稍加停顿,又道,“妾素知南宫先生与其妻、其岳母、其子三人不睦,时常打骂,却与二女十分宠爱。事发后,妾闻失火次日一早,南宫赤之妻便领其母与其子三人雇了马车,转眼不知往何处去了;而南宫先生与其二女却葬身火海。再观当夜其子与其岳母二人悠然之态,恐怕定是与其妻三人纵火灭迹!”
蒲先生闻言大为叹服,道:“夫人所言甚是。”言罢又诡秘一笑,问道,“不知夫人可晓得南宫赤之妻往何处去了?”
妇人斩钉截铁道:“定是投奔其奸夫无疑。”
“看来南宫赤所疑属实?”蒲先生道。
“属实。”妇人口气不容置疑,“早在数十年前,南宫先生与其妻二人在庭中大声吵闹:南宫先生痛斥其妻与他人私通,其妻却死不承认,勒令南宫先生出示证据。二人吵闹声之洪亮惹得四下邻里人尽皆知。自那时起,妾便暗中留心南宫先生之妻动静。”
“不知夫人有何收获?”蒲先生问道。
妇人点头道:“南宫先生之妻时常乘马车外出,彻夜不归,号称投奔其友。但妾观之,却是每逢南宫先生外出经商,其妻便频繁外出;待南宫先生返归家中,却老实许多。”
“或是因独守空房苦闷难耐,遂外出与友人相聚?”蒲先生问道。
妇人摇头道:“妾曾试与南宫先生之妻出门登上马车时借问何往,那妇人言称因南宫先生远行,家中苦闷无聊,遂与友人共往戏场消遣。妾假言外子外出坐馆,故亦在家中闲来无事,相问可否同往。那妇人果然谢绝,言称其友不好与外人相近。妾趁势问戏场所在何处、有什么剧目上演,言称妾当独往相看。不料那妇人瞠目结舌,毫不答话。妾本欲追问将她彻底拆穿,不想马车却疾驰而去。自此之后,那妇人与妾刻意回避,相问亦充耳不闻,不顾而去。”
蒲先生闻言道:“夫人果有些手段,小官叹服。只是小官颇为好奇,不知南宫赤何故对其独子及其岳母如此憎恶?”
妇人道:“彼时南宫先生请来岳母,是为监督其妻所行。其后南宫先生经商归来,听其岳母称其妻终日守在家中哭泣,日夜盼望南宫先生归返。南宫先生不信,遂与其二女相问,闻得其妻果真夜夜不归,当即大发雷霆,与二人咆哮不止。却不料两人竟反唇相讥,称南宫先生生性多疑,只识以莫须有罪名污蔑,惹得南宫先生怒气冲天,险些引来一场血雨腥风。南宫先生恼恨其岳母为老不尊,纵容包庇其妻所为自是情理之中。”
“原来如此。”蒲先生道,“其子又因何故遭恨?”
“因其子早产二月,又生得猥琐瘦小,与南宫先生可谓天差地别。邻里间于此又早有此类传言不止,南宫先生定是恼羞成怒,又迁怒其子罢。”
我闻言,不禁好奇道:“敢问夫人如何得知此等详尽之事?”
妇人苦笑道:“南宫先生恼恨得癫狂,早已失了心智。每外出归来,便与其妻日夜咆哮痛骂,邻里又有谁人不知?本家与南宫先生一家仅有一墙之隔,却是受累久矣!”言罢长叹一声,又道,“想昔时,南宫赤形貌昳丽,堪比潘安,又乃本城富商独子,挥金如土,引得本城不知女子为之折腰。如今却落得此番下场,实在可叹。”
蒲先生闻言微微颔首,答道:“如此看来,南宫赤之妻通奸、弑夫之罪属实。”话音刚落,我忍不住道:“既如此,夫人何不一早投案?”
妇人长叹一声,道:“大人有所不知。南宫先生在世时曾屡赴衙门状告其妻通奸,却迟迟不被县令受理,更遭众衙役嘲弄,逐出府外。失火后,妾身曾与外子商讨投案之事,但外子言:‘南宫赤亲自投案尚且遭拒,我等外人又有什么法子?’妾答:‘但南宫先生遭其妻设计谋害与此不同,衙门当受理才是。’不想外子道:‘此案已有些时日,证物难寻不提;那贼妇亦远走高飞,又往何处寻得?
古人有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若娘子坚持相问,将衙役惹恼,本家今后可如何在金华过活?’见妾犹豫不决,外子又道:‘娘子或不知之,南宫赤诘问其妻通奸,正是因此间邻里疯传其子与他毫不相像引起。娘子若坚持为南宫赤遭害一案闹上衙门,却不忧心被传出流言不得脱身么?’妾闻外子之言甚合情理,遂只得将此事作罢。实不曾想今日诸位大人竟亲自上门相查,想南宫先生在九泉之下,当瞑目矣。”
听此一番话,我心中甚为唏嘘:想南宫赤因报官无路,落得含恨而亡之下场,此事听来金华之衙门难辞其咎;但若非南宫赤行为疯癫、言辞荒谬,又怎会引得众衙役如此轻率以待?
正思忖,蒲先生早拱手道:“多谢夫人相告。小官定不负所托。”言罢起身与妇人告辞,领我和玲二人出了门,上马而去。
见蒲先生走马出了北门,我打马随上,问道:“蒲先生此行收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