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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胡乱猜想着,身后毫无征兆地传来了脚步声,来人距离自己已经不过区区几米远。冯斯急忙回头,对方的身形映入了他的眼瞳里。
“居然是你……”冯斯的眉头皱了起来,但却并不显得太吃惊,“或者说,果然是你。”
“没错,就是我。”来人用略带童稚的声音傲慢地冷笑着,一步步地向冯斯走近。几个月前,当冯斯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是一副痴痴呆呆的表情,瘸着一条腿,让人一看就心生怜悯。但是现在,他步履矫健,神情威严,双目中仿佛有火焰在熊熊燃烧,体现出一种强烈的霸气。
——尽管他的身材还是那么矮小瘦削,比起冯斯来矮了一大截,就像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
这就是栖云观里被收养的小道士慧心,那个据说身体有残疾、智力低下的慧心,曾经被假道士玄和子收养,却又最终被抛弃的慧心。
四
两人面对面地站立着,很久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慧心先开口:“既然你重新回到这座城市,而且主动要来栖云观,说明你看出了当初的真相。但我仔细回想,觉得那会儿并没有留下任何破绽,你是怎么发现的?”
冯斯捏了捏鼻子:“你应该知道我去了双萍山的四合村,并且见到了那里的魔仆吧?和四大家族的人对话之后,我就发现,他们并不清楚我到底能做什么,却又有了历史上很多的失败范例作见证,所以事实上是并不希望我一步步发掘出真相,进而找到四合村去冒险的。后来他们现身,也不过是因为我直接和古墓里的那个魔仆面对面了,他们不得不干预。
“也就是说,除了刚开始缺心眼地跑去绑架我的那拨人,所有人都应该希望我蒙在鼓里越久越好,而且也有人直接阻挠我的调查,但偏偏我却不断找到线索,最终发现了初步的真相。细细想想,这个过程似乎有点过于顺利,就像是有人在一步一步引导着我找到四合村去一样。那么,到底是谁那么处心积虑一步步把我引过去的呢?”
“你应该遇到了不少人和不少事,”慧心说,“为什么独独怀疑到栖云观?”
“因为在整个事件中,我的第一个重要发现,就是翟建国的住址,这简直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冯斯说,“而到了东北之后,我也是收获颇丰,知道了和我出生有关的许多细节。虽然我并不能肯定这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但我至少可以往这个方向去怀疑。
“于是在离开四合村的途中,我一直在苦苦思索,我来到东北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到底有没有什么破绽可寻。这真的只是我一帆风顺的好运气呢,还是有人故意设好的套呢?我想了很久,头都要想裂了,最后突然被我想到了。找到了这一点,我就可以确定了,栖云观问题很大,一切阴谋都是从这座道观发端的。”
“哪一点?”慧心饶有兴趣地问。
“我离开翟建国的家,来到这座道观后,和观主说了很久的话,他也把他所知的尽可能地都告诉了我。现在我知道,那些都是在你的授意下说出的,但在当时,他必须装得心不甘情不愿,所以他说了那么一句话:‘唉,都是那个姓翟的多嘴……’”
“这句话有什么问题?”慧心问。
冯斯哼了一声:“进入道观之后,我就直截了当地开始询问他当年收养婴儿的事情。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提到过翟建国的名字,他是怎么知道这一切我都是听翟建国讲述的呢?”
慧心想了想,缓缓地点点头:“没错,这的确是个大破绽,这个老浑蛋果然是靠不住。可惜让他逃走了……”
“所以我终于可以肯定,翟建国和你们是串通好了的,目的就是让我一步一步陷入这个事件。”冯斯说,“你们很清楚我的性格,一上来就和盘托出的话,恐怕很难取信于我;但一点点让我去发掘调查,一点点让我自己拼凑真相,才会让我真正地相信,并且为此采取行动。”
慧心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包含着一种冯斯难以理解的怨毒。随着他的狂笑,整座神殿像地震一样开始颤动起来,差点让冯斯站立不稳。
“其实刚开始就很不好控制,”慧心止住笑,“冯琦州留下的资料太过详尽,把他对魔王和魔仆的认识都附在其中,如果当时就让你全部看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蠢货也许会把他当成一个疯子而不去仔细琢磨,我不能冒这个险。所以当你找到了资料之后……”
“你让人打倒了我,抢走了资料!”冯斯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是慧明!那个人影的确很接近慧明的体形!”
“没错,就是慧明,”慧心很得意,“他只留下了翟建国的地址,这样你将不得不去亲自见一见翟建国。当事人的诉说,外加栖云观的证明,会更加可信。”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后来我的朋友宁章闻找到的那本书,也是你安排的吧?”冯斯又问。
慧心点点头:“不错,《空斋笔录》和空斋无名生倒是的确存在过,但书里《太岁》那个故事其实只有六则,那两个吸引你注意的故事是我伪造后添加进去的,再故意让人放进国图,目的就是让你们看到。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书是伪造的,你所读到的那两个故事却未必是假的,它们也来自我从其他地方搜录到的资料,很有可能都是真事。有这样两个故事在,我不怕激不起你的好奇心。”
“但是要把这本书混入国图的馆藏,尤其是要让它拥有系统编号,可不是慧明能做到的。”冯斯说。
慧心更加得意:“你以为只有你的朋友才拥有黑客技术吗?你以为我在这个道观里成天就是装痴卖傻吗?”
“那可不是互联网,而是内部系统,”冯斯说,“恐怕关键还得里面有人才行吧。”
慧心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怒意:“里面有人就行吗?没有技术怎么能篡改系统而不留下痕迹?”
冯斯觉察到,慧心的内心隐藏着一种强烈的骄傲和自恋,但配合着他那瘦弱的外表,似乎这种自恋又源自某种深深的自卑。慧心无疑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能操控如此庞大的一个蠹痕也说明他拥有强大的附脑,但他偏偏有着一个发育不健全的身体,明明比自己还大几个月,看上去却像个瘦弱的初中生,这种强烈的反差难免让他性格扭曲。那尊真武大帝的塑像之所以超然于众,就是因为那是他潜意识里所希望的自己所具备的形象:刚猛、威严、霸气十足、万人景仰。
“那么,后来我的朋友被人刺了一刀,是不是也是你干的?因为那样可以用仇恨来促使我继续调查,百折不挠。”冯斯捏紧了拳头,缓缓地问。
“那倒不是,虽然我的确想这么做,”慧心邪恶地一笑,“不过我的目标原本不是他,是你那个漂亮的女朋友,虽然男人总喜欢在嘴里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但那只是嘴上说说骗自己的而已,在现实中,女人总是比朋友更重要。”
冯斯一阵悚然,只听慧心继续说下去:“不过我还没来得及下手,你的朋友就挨了那一刀,对我而言,效果倒也差不多,我也不必多此一举。所以你实在应该为你的女朋友感到庆幸。”
“她不是我女朋友……竟然不是你干的,那会是谁?”冯斯摇摇头,“那么,翟建国变成半人半蜘蛛的怪物,也是你捣的鬼?”
“我一直在研究附脑植入手术,本来就很缺实验品,”慧心说,“他自认为帮了我的忙,老是来找我要钱,而且屡次提到也想要获得强大的能力,不想继续那样窝窝囊囊一辈子,我索性就成全他了。”
“你分明就是在灭口……”冯斯想到翟建国那恐怖的身体,禁不住一阵恶心。他不由得再度捏紧了拳头:“那么,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翟建国所说的我的身世是不是真的?以及,你到底是谁?”
慧心收起笑容,冷冷地看着冯斯,目光中的刻骨仇恨让冯斯背脊一阵阵发凉。他正在猜测慧心何以如此仇恨他,慧心已经再度开口:“你问我的这两个问题,其实可以合并在一起。”
冯斯一怔:“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我要你死!”慧心咆哮着。
慧心话音刚落,冯斯突然就觉得胸前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身子控制不住地向后倒下,狠狠摔在地上。但他看得很清楚,身前明明任何东西都没有。
他连忙爬起来,但刚刚站起来一半,膝盖还处在弯曲状态,膝盖窝又被莫名其妙地重重顶了一下。这一次的姿势更加狼狈,是生生地跪在了地上,耳边听到慧心发出一声嗤笑:“别那么客气,怎么一见面就磕头啊?”
冯斯没有发怒,反而保持着跪姿在地上不动,想要观察一下形势。刚才腿弯被顶的那一下,身后依然是没有人的,但他确实能感觉到有力的撞击。
很快,背后又是重重一下,冯斯一个狗啃屎趴在地上,牙齿把嘴唇磕出了血来。他禁不住骂了起来:“你这个小王八蛋可以利用蠹痕内的空气进行攻击,是吗?”
“不能这么说,确切地说,这个蠹痕就像是我的化身一样,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依照我的心意,像我的真人一样出手打击。只不过现在我练得还不到家,蠹痕的杀伤力还没能超越我本体的力量,等我能让它像刀剑一样锋利时,你就没有命在这儿啰唆了。”
“你的这个蠹痕……听上去挺像画饼充饥的。”
“画饼充饥多好啊,从虚空中来,到无限中去,”慧心大喊着,“无中生有才是道的最高境界!”
在慧心的狂吼声中,无形的打击从四面八方涌来,让冯斯完全无从躲避招架。他只能屈膝抱头匍匐在地上,尽量护住要害部位。那种感觉,真像是在打群架时不小心落单,被十多个小流氓提着木棒围殴,让他莫名其妙地还生起一点亲切感。
当然了,这一丁点儿亲切感并不足以抵消他的愤怒和恐惧。慧心的攻击持续不断,就算他擅长挨打并且慧心的力气不算太大,也会觉得吃不消。只是对方的攻击完全看不到,让他找不到还击的机会,难道就这么生生被打死?那可太丢脸了……
双手护住头,冯斯的眼睛从指缝间看出去,慧心脸上的表情近乎癫狂,道袍在身畔剧烈的空气流动下飘扬而起,俨然一副不老妖道的形象,看得他气往上冲。他妈的,凭什么老子就得干挨打?冯斯盯着慧心,开始在心里想象,自己也能操纵这一片蠹痕,也像他胖揍自己一样,仅仅运用一片虚空就把他也海扁一顿。或许是为了减轻肉体上的痛苦,他出神地想象着,注意力格外专注,好像疼痛真的没那么厉害了。
先扇他的左脸……再扇他的右脸……当胸一拳……照着腰狠狠踹一脚……然后踢他的屁股……踢他的屁股……踢他的屁股……
正在幻想得出神,忽然间身上被拳打脚踢般的撞击感暂时消失了,而他很清楚地看到,慧心的身体向前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
看起来就像真的被人从身后踢了屁股一样。
冯斯的嘴张得像被人塞了一个鸡蛋,然后意识到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他努力捕捉着刚才那一刹那近乎神游天外般的感觉,开始在头脑里集中所有注意力,想象着自己殴打慧心的残忍场面。当他想着自己一拳打到慧心脸上的时候,小道士居然真的朝后就倒,在地上哼唧了半天没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