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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人怜悯地摇摇头,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个正在对晚辈谆谆教诲的祖父:“你没有可能见到他了,接受现实吧。你注定不属于那个世界。从今往后,你要适应一个全新的环境。过去认识的那些人,都将永远无法相见了。”
他这番话说得别有深意。刘岂凡思索了一下,猛然间脸色煞白:“我妈妈……”
“是的,你也不会再见到她了。”中年人说,“这里只有——属于我们的世界。”
“后来,我果然再也没有见到过我的爸爸,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刘岂凡神色木然,“他们给我移植了附脑,我差点儿死,但还是熬过来了,并且逐渐掌握了令时间暂停的力量。几年以后,我终于在一次任务里得到了回家乡的机会。我偷偷抽空冒名联系了一个亲戚,打听到我妈已经在我失踪的那一年跳楼自杀了,但她到底是不是真的自杀,谁也不知道。”
刘岂凡结束了讲述,低垂着头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了。冯斯和黎微对望了一眼,目光中都颇有一些怜悯。冯斯也算是遭遇过家庭不幸的人,但生来性情坚韧,有很强的独立性,失去父母固然悲痛,还是能扛过来;但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望而知原本应当是父母手心里的乖宝宝,家庭可能就是他世界里的全部。这种一夕之间失去整个世界的感觉,确实太残酷了一些。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反抗?”黎微忽然问,“你爹娘都死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就是为了苟活下去么?”
刘岂凡双手抱着头,手指插进了头发里,显得痛苦不堪:“你不明白,我的这点能力在他们面前根本没有用。他们如果不给我‘酒’,附脑就会觉醒并且反噬,我会变成疯子,发狂而死。命没了,怎么谈复仇?”
冯斯低声向黎微解释了“酒”是什么东西,黎微思索了一下:“对不起,你说的是对的。首先要活下来,才有可能报仇。”
刘岂凡没想到黎微会那么痛快地道歉,反倒是愣住了。过了一小会儿,他才小声说:“当然,其实我也有点儿怕死……”
黎微噗嗤一乐:“你还真是诚实呢。”
冯斯插嘴说:“你刚才说,你不知道你到底在哪个家族,但你好歹也待了这么多年,不可能完全没有了解吧?”
“可以说,几乎是没有什么了解,”刘岂凡说,“我已经说过了,我在家族里完全像是一件工具,没有事情做的时候,我成天被软禁起来,虽然生活条件还不错,但完全没有自由,哪儿也不能去,也没有任何人愿意和我说话——我问问题也不可能有谁回答。有任务的时候,会有不同的人来带领我,这些人都刻意地和我保持距离,而且由于人员不停轮换,我也不可能和谁特别熟。”
“听上去,他们对你这种操纵时间的能力十分看重,所以处处谨慎小心,”冯斯说,“那你就没有一丁点有价值的情报可以提供给我们吗?比方说,那个抓了你又杀害了你父亲的中年人,你能给我一些更多的描述吗?”
刘岂凡思考了一阵子:“说真的,从那一次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但是他那张脸,我一辈子也忘不掉。”
他仔细形容了中年人的长相,然后惊奇地发现冯斯的脸色变得苍白。黎微也很奇怪:“你怎么啦?他说的那个中年人,你见过么?”
冯斯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没有见过真人,但是我想,我可能见过他的照片。”
“照片?你怎么会有他的照片?”黎微更加奇怪。
冯斯没有回答,而是掏出手机,打开了一张加密过的图片。那是他扫描后存入电子邮箱的一张发黄的旧照片,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这张照片被他不停地翻出来查看,几乎可以背出来照片上的每一处细节。
黎微和刘岂凡的脑袋一起凑到了手机前。黎微的长发蹭到了刘岂凡的脸上,令后者有点发窘,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黎微毫不客气地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别闹,现在不是你害羞的时候!”
刘岂凡满脸涨红,不敢回应,把视线投向手机屏幕。只看了一眼,他就惊呼出声:“是他!就是他!绝对是他!你怎么会有他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人和一个农民打扮的中年人,两人看上去像是父子俩,穿着干农活的衣衫,背后有一座形若双峰驼的大山。
“虽然我和这个人并没有血缘关系,不过如果要算计户口本的话,他应该是……我的祖父。”冯斯一脸的苦笑。
第四章、雪夜
一、
十一月的拉萨并不是太寒冷,走在阳光下还会感觉有点热,不过这依然不是旅游旺季。蜂拥而至寻找心灵净化的文艺青年比起之前的月份还是减少了许多,几条主要的旅游街道总算不那么挤了。
林静橦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进一家著名的藏式风情酒吧。尽管是旅游淡季,酒吧里的人依然不少,她左顾右盼了一阵子,发现临窗的座位都已经被占据了,只好在酒吧中央找了张空桌坐下。
“我等人,稍晚一些点单。”她对迎上来的服务员说。
服务员点点头,很快给她送来一杯白开水。林静橦信手拿过放在一旁书架上的一摞杂志,随意地翻看起来。临近年底,正好有一家时尚杂志推出了明年的全年星座运程,林静橦翻到这个栏目,对照着自己的星座。
“真没想到您这样的人也会相信星座啊,小姐。”身旁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就算不相信,星座和塔罗也是社交领域的时尚话题,多掌握一些谈资总没有坏处。”林静橦说着,放下了杂志,面带微笑地抬起头来,“还有我早说过了别叫我小姐。小姐现在是骂人的话嘛。”
站在桌子边上的是一个红脸膛的精壮汉子,有着一张轮廓分明的武勇面孔和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看年纪并不比林静橦大多少,但显得饱经风霜,和林静橦白皙细腻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脸型并不像藏人,却和藏人一样晒得黑里透红,看来在西藏已经呆了很长时间了。
林静橦站起身来,张开双臂,似乎是想要给红脸汉子一个拥抱;红脸汉子却抢先伸出右手。林静橦愣了愣,嘴角泛起一丝微微的苦笑,放下了左手,右手和对方握在了一起。两人的手稍稍接触后,红脸汉子就很快抽回手,先替林静通扶住椅子,等她坐下后,自己再在对面坐下。
“邵澄,你打算一辈子称呼我‘小姐’,一辈子就这么礼貌而冷淡地对待我吗?”招呼服务员点完单之后,林静橦问。
“身份所在,谈不上什么冷淡的。”名叫邵澄的汉子淡淡地回答说。
林静橦摆摆手:“算了,不提这茬了。既然你心里还有芥蒂,我们就谈公事吧。你确定那个黑暗家族又重新出现了么?”
“在见到真人之前,我不能确定,”邵澄说,“但是我在西藏待了十年,从来没有遇到过妖兽复苏,今年这是头一次。妖兽复苏是一种危险的信号,可能预示着某些巨大力量的觉醒。”
林静橦点点头:“妖兽复苏的确是不大妙的征兆,往往意味着一些强大魔仆的觉醒。不过西藏的这一支黑暗家族,恐怕比魔仆还要危险,因为他们全都是疯子。邵澄,明天你就离开拉萨,回内地去吧。”
“你担心我会死?”邵澄问。
“于公而言,你是家族唯一一个还具备实力的成员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家族折损实力;”林静橦抬头望着邵澄,“于私而言……我无论如何不想你死。这件事情,已经不是我们家族的力量能够扭转的了,保存实力为上吧。”
“我明白,其实你是想让四大家族的人去和这个未知的力量火并,然后我们坐收渔利。你还是那么倔强,总是不愿意放弃啊。”邵澄轻笑一声,“而且我可以肯定,如果我离开西藏,你就会留在这里,因为我现在不再是家族里唯一能打的人了。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力量的变化么?你移植了新的附脑吧?”
林静橦默默地点点头,邵澄的目光里瞬间流露出一种怜惜和心痛,但这目光一闪而逝。他再开口时,语气依然平淡无波澜:“你自己做出的选择,旁人无权置喙。现在你已经比我还强了,人又那么机警,留在这里,或许用处比我大吧。”
林静橦依然没有做声。服务员送来了饮料,邵澄看着林静橦面前的咖啡,再看看摆在自己面前的酥油茶,笑了起来:“到了西藏还喝咖啡,你果然是一个不喜欢改变的人,我还记得你刚回国的时候怎么都吃不惯中餐,宁可啃汉堡。但是这样的你,却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给自己植入第二个附脑。”
“我这是为了家族。”林静橦轻声说。
“在我面前何必说谎呢?”邵澄喝了一大口酥油茶,再顺手拈起一坨糌粑,“家族对你当然很重要,却并没有重要到可以让你豁出命去维护的地步。你只是为了他,对吧?”
“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林静橦神色黯然。
“那就换个话题吧。你和那个姓路的,打算什么时候完婚?”邵澄说到“姓路的”三个字时,目光里隐隐有一丝恨意。
“邵澄,我们那么久没有见啦,一见面你就一定要提那些让你我都不痛快的事么?”林静橦的语声里隐隐含有一丝恳求。
邵澄摆了摆手:“算了,都不提了。一切既然已经发生,就让它们走在自己的轨道上好了。你多保重,小姐,我先走了。”
他站起身来,大踏步离开了酒吧。林静橦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窗外的高原阳光照射进来,咖啡的热气袅袅蒸腾。
在林静橦和邵澄谈话的过程中,坐在两人邻桌的客人一直在静悄悄地用耳机听着音乐。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藏族少女,有着健康的古铜肤色和红扑扑的脸蛋,虽然没有出声,但身体一直随着耳机里传出来的流行音乐的节拍左右摇晃,一副十分陶醉的样子。
邵澄走后大约两三分钟,她摘下耳机,把随身物品收拾好,也准备离开。但她还没有站起身来,摆在身前的一把用来吃蛋糕的金属叉子突然凭空移动起来,尖头微微上翘,对准了她的心脏。
少女愣了愣,随即苦笑一声:“林小姐,果然还是瞒不过你。”
“你不该故作姿态地放大音乐声音,那样你就不得不提升精神力量来侵入我们的蠹痕防护罩进行偷听,自然会被我捕捉到。”林静橦回答。
“但是一般人是捕捉不到我的蠹痕的,这说明那个传言是真的:你移植了附脑,极大地提升了能力。”少女虽然被林静橦识破,但似乎一点也不紧张。
“你不必伪装了,你早就知道我的新附脑并不是传言,”林静橦淡淡地一笑,“你以为我猜不到你是路晗衣的手下么?”
少女的笑容一僵。她端起面前的酥油茶碗喝了一口,放下碗时,表情又恢复了平静:“他不放心自己的未婚妻,这也很正常嘛。”
“他是不放心自己的未婚妻和他捣乱吧?”林静橦抬手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伴随着这个优雅的动作,另一件毫不优雅的事情也同时发生:那把不锈钢叉子倏地飞出,结结实实地扎进了少女的腰际。
少女脸上现出痛楚的表情,却极力忍着痛,没有叫出声来。她不声不响地拔出叉子,用手捂住伤口,鲜血慢慢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这只是一点小小的教训,”林静橦若无其事地说,“现在,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