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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园老和尚说着站起了身。
张幺爷却不依不饶起来,朝静园老和尚大声问道:“我是‘三季人’?你别说我听不懂的话来占我的便宜哈!当了几十年的和尚了,说话比老子还不厚道!”
静园老和尚依旧朝张幺爷呵呵笑道:“所谓‘三季人’,就是只知道春夏秋,不知道还有冬啊!一年四季只活三季啊!”
张幺爷仍旧不服地说:“老子种了一辈子庄稼,连四季都分不清楚还得了啊?二十四节气歌老子都倒背如流。你也太小看我了。”
惠真这时朝张幺爷笑道:“张韦昌,我师父他不是小看你,他是在挖苦你。”
“挖苦我?”
“是啊!他说你是属蚱蜢的,春天生,到秋天就死了,根本就不晓得还有冬天。”
张幺爷这时才回过味来,一旁的张子恒却扑哧笑出了声。而静园老和尚已经甩开步子朝山洞下走去。
张幺爷吃了大亏般地边朝静园老和尚追上去边大声嚷嚷开了:“老和尚,你太没有意思了,你挖苦个人也这么拐弯抹角的。你太没意思了……”
静园老和尚却在前面发出呵呵的得意笑声……
第十九章 毒箭
这个神奇的世界,白昼与黑夜仅仅一墙之隔。
静园老和尚在一间漆黑的屋子里拉动了一道门的门闩。随着一扇大门的开启,一道耀眼光芒迎面扑入,晃得张幺爷和张子恒无法睁开眼睛。而站在正门口的静园老和尚硬朗的背影完全沐浴在了这道华丽无比的光线之中,使他整个人似乎焕发着神秘的光彩。
在这层神秘光影的包裹中,静园老和尚一步跨出了大门。张幺爷和张子恒不敢怠慢,似乎怕那道大门会突然关闭似的,紧赶了两步跟了出去。当两个人回头朝大门看去时,那道大门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的眼前,仍旧是青青的草地、繁星点点的野花和苍翠的松林……
张幺爷不敢相信地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真切的皮肉之痛使得他紧皱了一下眉头。
张子恒小声朝张幺爷问道:“幺爷,我们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张幺爷不耐烦地说:“你自己掐一下自己的大腿不就知道了。”
张子恒还真掐了一把,疼!
而静园老和尚已经朝着来时的那条石级山道走去。
张幺爷和张子恒来不及细想,紧紧跟上去。对于刚才经历的和现在正在经历的,他们已经完全没有了分辨真与假、虚幻与现实的能力了。此刻,在他们的意识空间里,已经出现了时空错乱、阴阳颠倒的局面。
走了一段,张幺爷小声对张子恒说:“这个静园老和尚的水太深了,简直摸不透了。我原先咋就一点都不晓得?”
张子恒却说:“我觉得他刚才用的就是法术!障眼法!故意麻我们的。”
张幺爷却摇头说:“我感觉不是障眼法。那个白森森的怪物我是在老林子里的那个树洞里亲眼看见的。”
张子恒说:“不是障眼法?那这个事情咋解释得通?”
张幺爷说:“是有点解释不通。”说到这儿的张幺爷又是一脑门子的疑问了。他还是想解开心里的谜团,于是紧赶几步撵上静园老和尚,没话找话地对静园老和尚说:“静园师傅,咋惠真没有跟着我们出来呢?”
静园老和尚看了一眼张幺爷,把张幺爷的心机已经猜中了八九分,说:“惠真暂时还不能出来。那个地方,他恐怕得守上一阵子了。”
“那憬悟寺你们还会去吗?”
“那得看缘法。”静园老和尚说。
张幺爷见从静园老和尚的嘴里已经套不出什么话,有些气馁地放缓了步子等着张子恒走上来。
张子恒不知不觉间好像突然精神了许多,双手没有拢进袖口里了,走起路来甩手甩脚的了。
张幺爷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发现张子恒的精神状态发生了这样的大转折的,咦了一声说道:“子恒,你咋一下子就精神了,不像刚才那种煨不熟煮不烂的样子了。”
经张幺爷这么一提醒,张子恒才感觉自己的确是精神抖擞了许多,却故意说:“我几时煨不熟煮不烂的了?我一直就这么精神的。我当兵的时候正步是操练得最好的。”
张幺爷啧啧说道:“你就在幺爷面前吹吧!反正幺爷这辈子也没有参过军。”
这时,张子恒突然想起个事情,说:“幺爷,你说疯子张子坤是何时报名参的军?我们咋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张幺爷说:“你别说,这个事情我也觉得挺奇怪的,也一直没有解开。人咋会有那么沉得住气的,一装疯就装那么多年?再说,他这么装疯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我感觉这里面一定有事情!而且事情不简单。”张子恒说。
一路说着话,三个人已经回到了刚才的石拱桥边。石拱桥下已经没有了那群漂亮女人捶洗衣服的声音,也没有对唱情歌的动静,而是传来佘诗韵婉转凄凉的歌声:
〖从军伍,少小离家乡;
念双亲,重返空凄凉。
家成灰,亲墓生春草,
我的妹,流落他方!
风凄凄,雪花又纷飞;
夜色冷,寒鸦觅巢归。
歌声声,我兄能听否?
莽天涯,无家可归!〗
路过石拱桥的张幺爷和张子恒听见佘诗韵唱这样的歌,便走到桥边朝桥下望去。只见刚才那群洗衣服的女人将佘诗韵围在中间,都安安静静地在听她唱歌,脸上和娥眉间布满了忧郁悲戚的神情。
张幺爷朝唱着忧伤歌曲的佘诗韵喊道:“佘女子,你咋不唱点儿高兴的歌?唱这种悲悲调调的歌,听了心里好不安逸哦!”
张幺爷站在石拱桥上不合时宜的喊话倒把桥底下安静的气氛给打破了,桥下的人都一起仰头看着桥上的张幺爷和张子恒。
这时,日渥布吉朝这边快步走了过来,见了走在前面的静园老和尚,恭恭敬敬地朝静园老和尚行了个佛礼,然后又径自朝张幺爷走过来。
看日渥布吉急匆匆的样子,张幺爷预感到日渥布吉遇到了什么事情,就看着他,没挪步子。
日渥布吉走到张幺爷跟前,还没开口,张幺爷首先问道:“是要马上赶路回卧牛村了吗?”
日渥布吉却说:“我还正说来找你们两个呢!今天恐怕是赶不了路了,得在这儿耽搁一晚上了。”
张幺爷不解地说:“为啥?这儿就是再好,也还是赶路更要紧啊!出来几天了,我心里头还真是着急得很。”
日渥布吉说:“村子里的一个枪手死了,我得超度他的魂魄过桥上路。”
“哦?何时死的?”张幺爷吃了一惊。
“就刚才一阵子的事情。”日渥布吉说。
“怎么死的?”
“被毒箭射死的。”
“被毒箭射死的?什么毒箭?谁射的?”
“暂时还不知道,兆丰已经带人去出事的地点看去了。”日渥布吉的脸色很是难看。
“该不会又要出啥不好的事情了吧?”张幺爷的心里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第二十章 枪手的葬礼
这被大山合围着的村寨的夜色要比外面世界的夜色深沉许多。被黑色涂抹的世界里,见不到一点星光。整个村寨沉浸在浓厚的静谧中。似乎一到了晚间,所有的一切都争先恐后地进入了黑色的梦乡,与黑夜进行一场神秘的约会。
而在一片林子里,却燃起了几堆旺盛的篝火。寨子里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起,他们要在这儿为一个灵魂送行。一位枪手就要上路了,他的灵魂将要回到远祖的序列中去,寨子里的人要送这位枪手最后一程。
聚集在火堆周围的人并没有痛失亲人的那种忧伤和悲戚,他们各个神情肃穆,默默地看着在为枪手准备着上路的人。
死去的枪手叫多罗,是两个男孩的父亲,他的芦笙是寨子里吹得最好的,情歌也是寨子里唱得最亮的。他也是寨子里对女人最好最多情的一个男人,无论是自己的老婆,还是寨子里的其他女人,他都发自内心地喜欢,他爱这些女人胜过爱他自己。而今天晚上,这个喜欢女人胜过自己生命的多罗就要上路了,他要丢下他热爱的这些女人,到祖先的序列中去了。那些曾经被他爱过的漂亮女人,各个穿着孔雀蓝的土布衣服,手上端着一碗清清的泉水,围绕着多罗的遗体默默地行走,她们用温柔静穆的眼神注视着这位集勇敢和多情于一身的男人,用心灵最柔软的部分一起为这个男人祷告,愿他在去往祖先灵魂居所的路上,花团锦簇、一路欢欣。女人们用纤细的手,蘸上碗里的清清泉水,朝多罗的脸上洒去,多罗黝黑的脸庞平静得像夜里泛着冷冷清辉的一面湖水,神秘深邃。
在不远处的一堆旺火旁,有人在烧火、杀猪,用醇香的糯米做手抓饭,他们在为多罗回归祖先的故土前作充足的准备。
寨子里的每一个人在咽气后都必须在当天下葬,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他们必须要抢在山神野鬼得到死者死去的消息前,把死者的灵魂悄悄送走。他们害怕山神野鬼得到死者要走的消息后,在半道上给死去的灵魂设置障碍、布置陷阱,让死者的灵魂在山岭间迷路,最后成为这些山神野鬼的仆人,而活在世界这边的人却一无所知。
这时,几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搀扶着一个拄着乌木拐杖、老态龙钟的老婆婆走到了多罗的身旁。老太太是多罗的祖母——索普阿婆。索普阿婆已经有一百二十多岁。一百多年的岁月消磨,已经把她原本纤细笔直的腰杆压迫成了一张永远不可能再直起来的弯弓,使她走起路来活像一只老迈的白鹭。
索普阿婆的丈夫已经给她托了很多回梦,他要接索普阿婆到祖先那边去。可是索普阿婆每回都对索普老爷说,她要是也跟着他走了,谁来看管寨子里的这些小辈们。这些小辈们还离不开她的看护啊!
索普阿婆是刚刚才得到多罗要到祖先那边去的消息的。于是她要托付多罗给祖先那边捎带这边的消息过去。索普阿婆要乞求祖先,既然多罗的灵魂被祖先接过去了,她要让那边的祖先再送一个传人过来。香火延续,生息繁衍,代代不息……
传承,是世世代代永远的密码,只可意会,无须破译……
索普阿婆颤巍巍地被搀扶到多罗的身边,看着直挺挺像是睡着了一般的多罗,她接过一个女人递过来的一碗清泉水,用干枯的手指蘸上泉水洒在多罗湿淋淋的脸上,用含混不清的苍老声音朝多罗说:“多罗啊!好孩子,上路了,要小心些,别让山里面那些豺狼虎豹变成的漂亮妖精迷了你的眼睛。不要贪玩,不要调皮,不要在路上爱上与你不相干的女人,就直直地到祖先那儿去吧,告诉祖先,我们砍下了一棵树,就要栽上一棵树,不能让这片寨子少了树的荫庇……”
标志着多罗的那棵树还没有彻底长大成材,于是寨子里的人就砍了标志着索普阿婆的那棵树给多罗造一座阴间的屋子——棺材。以后索普阿婆要是走了,就用多罗的这棵树造阴间的屋子。
肉煮熟了、切碎了,和在香喷喷的糯米饭里,用新鲜的粽巴叶包好。日渥布吉这时从林子里砍下几根翠竹,在多罗的身边给他搭起一座桥梁,好让他渡过千山万水,走回到祖辈居住的地方。又拿起粽巴叶包好的糯米香饭用一杆木制的长矛枪挑起,捏在多罗的手上,让多罗挑着这糯米香饭去孝敬祖先。过后,日渥布吉独自一个人走进了一片密林深处,一声声地呼唤多罗的名字,呼喊一阵,他又驻足倾听,终于,从林子里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声。夜晚的山林极其安静,这声清脆的鸟鸣声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