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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牺牲卡米尔-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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驶在紧急停车道的标线上,他突然直起身,一辆车从左边擦过,又是一顿叫骂,仿佛能听见激动的司机的各种侮辱。管理与审计部门的负责人是让米歇尔·法耶。他一只眼睛看手机屏幕,另一只盯着路况,已经到巴黎了,卡米尔把脸凑近屏幕,有他的照片,让…米歇尔·法耶的,三十岁,微胖,头发稀疏但看上去自我感觉良好,一看就是个经理。
  当他开上环城大道时,卡米尔正在滑动无止境的联系方式页面,这个页面包含了公司里所有算得上号的人员。他在合伙人名单里寻找安妮的照片,照片一张接着一张地过去,拇指一直按在向下箭头上,他错过了字母F,他往回翻的时候背后响起了警笛声,他抬眼看了看后视镜,把车贴向最右车道的右端,但没有用,骑警超过了他,示意他驶出环城路,卡米尔放下了他的手机。妈的。
  他停下车。警察,真是令人讨厌。
  这里完全没有女性用品。没有电吹风,没有镜子,完全是一个男人的地方。还没有茶。安妮找到了马克杯,她选了上面写着西里尔字母的那一个:
  我的伯父真麻烦
  奄奄一息规矩多
  她找到了汤,但放太久了,一点味道都没有。
  她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房子里她的动作都十分别扭,做每件事都需要多一点努力。因为这是一座身高一米四五的男人的房子,所有的东西都比别的地方矮一点——门把手、抽屉、用品、开关……环视一周,就会发现到处都有那些用于攀登的东西,梯凳、梯子、搁脚凳……因为奇怪的是,事实上也没有东西是符合卡米尔的身材的。他并没有完全排除将这一空间与别人分享的可能,所有的东西都处在一个让他舒适又让别人能够接受的高度。
  发现了这一点后,安妮心头一颤。她对卡米尔从来没有同情,同情不是他会激起的情感,在任何人那里都不会。不,她是感动了。她有负罪感,在此时此地,比在彼时彼方,更有这种感觉,因为觉察到自己侵占了他的生活,她感到因为将他卷进自己的生命里而有罪。她不再想哭,她已经决定她再也不哭了。
  恢复镇定以后,她以一个决然的动作把汤倒进洗碗槽里,一个对自己发怒的动作。
  她穿着那条紫红色厚运动裤,上身是圆领的羊毛套衫,在这里没有别的属于她的东西了。她进医院时穿的衣服沾满了血,工作人员把它们都扔了,而那些卡米尔从她家带去医院的衣服,她决定把大部分留在衣橱里,好让人相信——如果有人在她离开之后进来的话——她只是离开了房间而已。他当时把车停在紧急出口的旁边,安妮从电话台后面溜出来,她上了车然后就在后座睡着了。
  他答应她今晚会带回来一些衣服。但今晚已经算是另一天了。
  打仗的时候,人们每天都问自己:我会在今天死掉吗?
  因为就算卡米尔做出了美好的承诺,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唯一的问题只是什么时候来?她现在呆立在大玻璃窗前。从她在房间里转悠的时候起,从卡米尔离开的时候起,她就被眼前这片森林所吸引。
  在晨光中,它光怪陆离。她转身往浴室去,但又看见了森林。一些很蠢的想法划过她的脑海:在《鞑靼荒漠》里,那个前哨站面对着荒漠,顽强的敌人通常就是从那边过来的。
  怎么活着离开呢?
  这些警察真不赖。
  他一下车(为了出来,他必须把腿奋力往前抬并且从座椅上弹起来,像一个小男孩一样),骑着摩托的同事就认出了范霍文警官。他在二人小组里执勤并且有一定的任务区域,不能离开太远,但他还是向警官提议可以为他开路,就到圣克卢门吧。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是提了一句,警官,驾驶时使用手机,就算有原因,也很不谨慎,就算是很忙碌的状态下,司法警察也并非就有权成为公共危害的。卡米尔节约了宝贵的半小时,他继续偷偷地在手机键盘上敲敲打打。当那个同事向他挥手作别时他已到了河边,卡米尔再度架上眼镜,花了十几分钟确认安妮的名字没有出现在威尔蒂格·施文戴尔的合伙人名单中。但是,检查过后,他发现这个页面从2005年12月开始就没有再更新过了……安妮那个时候应该还在里昂呢。
  他把车停在停车场,下了车,当手机响起的时候他已经登上通往他办公室的台阶了。
  是盖兰。卡米尔转了个身,按下接听又快速下楼到了庭院里,没有必要让别人听到他问了盖兰什么。
  “你能打回给我真是太好了。”他用一种高兴的语气说道。
  他只解释了需要解释的,在不吓到他的同事的同时保持真诚。我需要你帮点忙,我之后会跟你解释,但其实不需要多此一举了,盖兰已经了解事情的发展,分局长米夏尔也给他留了消息,虽然可能是抱着同一动机。刚才,当他打回给米夏尔的时候被迫对她说,就像对卡米尔说的,他没法告诉她关于这次持械抢劫的一点信息,毫无办法。
  “我四天前就休假了,我老了……我是从西西里给你打的电话。”
  妈的。卡米尔给了自己几巴掌。他说了谢谢,不,没什么严重的,别担心,嗯,你也是,他挂了电话。他精神已经不在这儿了,因为同事的电话没有中断脊椎的刺痒,也没有中断唾液的涌出,令人不适,这些在他身上是职业性兴奋的清晰信号。
  “您好,警官!”法官说道。
  卡米尔又回到了现实。两天以来,他感觉自己被关在一个疯狂加速的陀螺里,这个早晨更是毫无逻辑,陀螺就像一个自由电子一样行动。
  “法官先生……”
  卡米尔竭尽全力地笑起来。如果你是佩莱拉法官,你一定会知道卡米尔是有多么迫不及待地等着你。不仅如此,他还会迎着你,而你的出现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宽慰,他伸出张得大大的手,以惊讶的表情摆着头,两位大智者终于相遇了。
  司法方面的智者似乎并没有卡米尔那般的热情。他冷冰冰地握了握他的手。卡米尔学他的样,想去找穿高跟鞋的书记员握手,但是没有时间了,法官已经从他身边过去了。法官走得直挺挺又急匆匆的,登上楼梯,他所有的态度都在表明他拒绝讨论。
  “法官先生?”
  佩莱拉转过身,停下了,一副惊讶的神情。
  “我能借用您片刻吗?”卡米尔问道,“是关于莫尼尔长廊的事情……”
  浴室那怡人的热度让人忘了发生的一切,所以重新来到客厅里而感受到的凉爽,就意味着回到了沉重的现实。卡米尔给了她不少关于炉子的使用说明,但显然她很快就忘记了。借助拨火棍,她把铸铁平板打开,然后往硕大的洞里塞了一根木材,不太能进得去,她使劲往里塞,木材终于进去了。关上铸铁平板的时候,房间里已经飘着一股火烧木材的呛人气味了。她决定泡一杯速溶咖啡。
  烧火炉也没能让她暖和起来,她身体内部还是冷冷的。煮水的时候,她再次把目光投向森林……
  然后,她坐在长沙发上,翻阅卡米尔的画作。她左右为难,是因为不知道选哪幅,这些画到处都是。有脸庞特写、身形素描,还有穿制服的人的模样,她惊讶地找到了那个带着傻气和泛黄眼圈的身材高大的警察的画像,就是那个在她病房门前站岗的人,他在她溜走的时候打着深沉的呼噜。在画中他在某处站岗,卡米尔的寥寥数笔就已经勾勒出一张惊人的现实主义作品了。
  这些人像作品是打动人的,但也是毫无保留的。有时候卡米尔显示出他细致的讽刺漫画家的一面,比起好笑,不如说是更残酷,不留幻想。
  突然(她没有料到)在一本放在矮玻璃桌上的笔记本里,她看到了自己的画像,是她,安妮,有好几页,没有日期。她的眼泪随之涌上眼眶。首先是因为卡米尔,想象他孤单地在这里花上多少个整天的时间,画着脑海中浮现的他们共同经历的时刻。然后也是因为她自己。这些画和她今天的样子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这些速写的创作要追溯到她还很漂亮的那段时间,那时她有完整的牙齿,没有血肿、脸上和嘴边的疤,也没有迷茫的眼神。卡米尔只是用几下铅笔着手画了背景的些许元素,但安妮几乎每一次都能认出给他灵感的环境。安妮不禁大笑起来,这张是在费尔南餐厅的场景,是他们相遇的那一天。安妮站在卡米尔书房的门口,只要顺着本子一页页地往下翻,就可以回溯他们的过往。这张是安妮在凡尔登的时候,那家他们讨论过问题的咖啡店,那是相遇第二天晚上。她戴着无檐帽,笑着,看上去充满自信,而且鉴于卡米尔重现这一刻的方式来看,她当时确实非常有理由那样。
  安妮吸了吸气,找了张纸巾。这是她走在路上的身影,在歌剧院旁,她来与他会合,他订了《蝴蝶夫人》的座,于是,就在后面一张,是安妮在出租车里模仿蝴蝶夫人的样子。每一页都讲述了他们一起的故事,一天接着一天,一个月接着一个月,从最初的时候开始。几页间,安妮时而在这儿,时而在那儿,在洗澡,然后是在床上。她哭了,她感觉自己不够好看,但卡米尔却总是深情地凝望她。她把手伸向纸巾盒,要站起来才能够得到。
  就是她拿到纸巾的这一刻,子弹穿过了大玻璃窗,击碎了矮桌子。
  从她醒来之后安妮就一直害怕这一刻,但她还是吃了一惊。这不是惯常的枪械射击带来的爆裂声,但子弹的冲击让她感觉整个房子的墙面都要倒塌了。而那张桌子,一瞬间在她手底下爆裂,把她吓呆了。她发出一声尖叫。在条件反射允许的最快时间内,她身子像一只刺猬一样蜷了起来。她向外瞟一眼,发现大玻璃窗并没有碎。在子弹打穿的地方,有一个带虹彩的大孔向四周延伸着巨大的裂痕……她还能活多久?
  安妮马上明白她现在是一个完美的靶子。然而,她不知道怎么突然有这一股劲,她一扭腰,翻过了长沙发的靠背。
  她一个翻转,压到了之前断掉的肋骨,疼痛一瞬间让她无法呼吸。她重重地跌落,喊叫着,但自卫的本能更占上风,尽管很疼,她还是快速靠着沙发背坐了起来,自猜想子弹是否能穿过沙发击中她。她的心跳得快要裂开了。身体又开始从头到脚一阵一阵地颤抖,好像在发冷。
  第二发就在她头顶上方飞过。子弹撞上墙面,她本能地低下了头,石膏块砸向她的脸、脖子,砸进眼睛,于是她匍匐在地,双手抱头。
  她被毒打的那一天,在莫尼尔长廊的厕所里,几乎也是一样的姿势。
  她需要一部电话打给卡米尔,马上。或者打给警察。有人来吗?快来救我!
  安妮知道形势很严峻:她的手机在上面,在床边上,而到半阁楼需要完全暴露地经过整个房间。
  当第三颗子弹打进炉子里时,激起一阵像锣鼓一样的嘈杂声,带着可怕的强度,安妮几乎要被震晕过去,她用双手捂住耳朵。子弹反弹的结果是,在那边墙上的画框炸开了。她害怕得不能够使思绪集中到一件事情上来,而是在一种惊愕中回想各种画面,莫尼尔长廊的,还有医院的,此外,总是有卡米尔的脸,严肃的、斥责的脸,就像处于追溯过往的状态,那种人就要死的时候会有的念头。
  这就是正在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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