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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晨朝我走近了两步,迫使我放弃了站起来的打算——她双手握着一支黑色的五四式手枪,以一个标准的三角据枪法指着我的头。
“南院和北院的枪库都在地下室,我一直觉得这设计好失败。”彬转身走近两步,倚在写字台边,“万一有武装恐怖分子冲进来,只要堵死地下室的楼梯口,整栋楼的警察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我还在头晕眼花地试图判断形势:电话打得还算及时,廖处立刻下令加岗并巡查院落。彬救出依晨后发现出不去了,只能先躲进办公楼。结果可能是恰好撞上了去枪库拿武器回来的廖处,于是彬制服了当值领导……再然后我就进来了。
此时此刻我仍旧愿意单纯地相信,彬是不会对我下杀手的,但依晨就不好说了,所以这把警用制式武器在她手上显得格外有威慑力。我只能祈祷她的右手食指够稳定,或是不晓得击发前要拉套筒,最起码,她的性格别遗传自那个在我看来满腹心机的冷酷母亲。
彬应该不会放任她的手上也沾满血污——这么想想多少有些安心。
我对着枪口舔了下嘴唇:“知道么?你的母亲叫陈娟,为了她,这些年来韩彬杀了很多很多人。”
依晨的嘴角动了一下,没说话,但能看出对我的爆料很是不屑。
彬一言不发地走到近前,伏身搜了我一遍,只拿走了手机和车钥匙。透过极近的距离,我借机盯着观察他:除了眼袋上略有憔悴的印记外,刮得乌青的下巴、整洁的头发和漆黑的瞳孔都一如往昔,完全看不出逃亡的落魄。
“要是根据你的年龄推断,最有可能是你父亲的,就是他。”我对依晨说话的样子又像是在对彬耳语,“虽说大家都觉得你们之间完全是另一种亲密关系……”
彬没有看我,拿着手机靠回桌边。依晨的回答却令我无言以对:“嗯,我知道。”
嗯,那我也知道,真没辙了。
“这是袁适保密线路的号码吧……”彬摆弄着那个粉色的电话,对了下表,“你通知了他,那么增援大概十分钟内就会到。押送人犯至少需要两名民警,陪我把晨晨送出去。”
我终于得到了讥讽的机会:“做梦呢吧?让你闺女一枪打死我算了。”
彬把电话揣进裤兜,然后保持双手插兜的姿势看了我一会儿:“兄弟一场……”
“这么多年你有拿我当兄弟么!”
“还能怎么办?开始就告诉你一切?你无法容忍的。”
“当然……当然不能,但我至少可以阻止你!陈娟不过是个把你甩了的女人!好好好,就算你情圣好了,杀多少人能让她活过来?”我撑起身,依晨随即后退了少许,但始终保持在攻击半径之外,“韩彬,你有种别偷袭,一对一咱俩干一场,少他妈指使个孩子拿枪吓唬我!”
彬忧郁地低垂着双眼,轻轻摇头:“馨诚,你这么说,我很失望。”
我突然恢复了平静:“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失望。”
“不是这个意思。我失望是因为我杀人与娟娟无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去联系。”他把一只手从兜里抽出来,端详着手掌,“我杀他们,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
谋杀就是谋杀,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不可能因为任何粉饰而变得纯洁、美好或高尚。但此时我宁愿彬只是不屑找借口来美化自己的所作所为,或信口胡诌以维持强硬姿态。
不然的话,这大概就是我一直盼望,却又最不想得到的答案。
“再就是:即便是为了娟娟——”他手掌一翻,我才发现原来他一直在看手里的银色小物件,“她就好比我的家人一样。既是为了家人,就没什么是我做不来的。相信你应该能理解这一点。”
我的视力还没完全恢复,第一时间没看清楚,不自觉地“嗯”了一声。彬抬手把东西扔了过来,两道银光慢镜头般划落在我面前,我的心也随之跌落——勇气的防线,瞬间瓦解得灰飞烟灭。
那是一对玫瑰花形状的铂金耳环。
我颤抖着捡起自己送给妻子的纪念日礼物,大脑一片混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彬的话语中已听不出任何感情:“现在还有十三分钟到七点,七点前黄锋接不到我的电话,我保证你女人死无全尸。要是没续弦的打算,你就别再拖时间了,出发吧。”
“你唬我,雪晶根本不在你们手上!”发动警车之后,我扔出一句,然后死盯着倒车镜。
彬坐在后面正给依晨戴手铐,没理会。
“你先让我确认雪晶的安全!”
他抻了抻制服,戴上帽子:“开车,或者灭车。”
“不行,你必须先……”
他伸手指了一下,我回过头,才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仪表盘上的时钟。“你女人还有八分钟。”
我操!要了亲命了!
车到大门口,两名值勤的武警拦下我们,上来盘查。我摇下车窗,把彬事先给我的手续递了出去。一个娃娃脸武警列兵仔细地逐行审阅着文件,另一个肩章上有道杠的站在车的另一侧,检查车内的情况。
我心急如焚,禁不住解释道:“情况紧急,廖处让我们尽快转移这名嫌犯,她很可能是另一系列案件的重要证人。”
“娃娃脸”皱起眉头,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认真相:“不是你们廖处长让我们封锁大门的么?”
“对,现在不是情况有变化么!”
彬似乎在后面小声嘀咕了一句:“太急了……”
“娃娃脸”探头又扫了遍车里的人,绕过车头跟另外一个武警交谈了几句,走回来对我说:“等一下,我给你们处长打个电话。”
我做无所谓不耐烦状:“行,你麻利儿的!”
差七分七点……只能盼着廖处这会儿别醒过来了。
电话显然没人接听,“娃娃脸”又去和“一道杠”商量。我觉得握方向盘的手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右腿也在不受控制地抖动,心里开始盘算要不要直接撞飞门杆冲出去。
“没联系上你们领导。”“娃娃脸”走回车门边,“你们等一下吧,我们上去找一下你们领导……”
“兄弟你这不是耽误事么!”我伸出左手拍着车门,“手续都在啊!”
大概是我的失态触动了他们某根神经,另一个武警低级士官突然端起枪,在车的右侧冲彬喊道:“下车!”“娃娃脸”愣了一下,随即也拉了一下我的车门,但没拉开:“你也下车!”
我气急败坏地推开车门,借以活动下麻木的手臂:“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彬下了车,踱到车头的另一侧,面无表情地斜睨着我。
“娃娃脸”正待与我理论,岗亭里的电话响了,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两名武警大概是有些忙乱,我则推断事态已经暴露了。彬低着头在看什么——直到他抬起左手,我才注意到他手机上闪烁的呼吸灯,继而反应过来:他的手机也在响!
难道时间有误?来不及了么?
彬意味深长地瞟了我一眼,把还在响的电话放在车的前机盖子上,转身扑向正走去岗亭的武警士官……
“既是为了家人,就没什么是我做不来的。”
我无暇再想,上前一步格开“娃娃脸”手里的79式步枪,抬肘直接别住了他的喉咙……
“相信你应该能理解这一点。”
“右拐,沿八达岭高速辅路走。”彬摘下依晨的手铐,平静地命令道。我慌乱地猛踩油门,大概也希望能尽快摆脱北院传出的警铃声:“快给那个瞎子打电话!别伤害雪晶!”
彬望向窗外,没有任何反应。
“你他妈快打电话啊!雪晶要有什么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他回过头笑了:“之前你也一直不像是会放过我的样子。”
“我求你了大哥!打电话打电话打电话!我保证再也不掺和你的案子,求求你……”
“不用急,我已经发短信告诉他了。”
我刚要松口气,忽然发觉不对:“短信?黄锋不是看不见……”
“停车。”
我条件反射地踩下刹车,挂上空挡,刚要扭头,脖子就挨了一拳,扑面趴倒在方向盘上。晕眩中,车门开了,彬把我拖出来扔在地上。
他接下来的话让我骤然恢复了清醒:“你还真相信一个连短信都看不了的人有能力实施绑架……起来!”随后我听到手枪拉套筒的铿锵声。
扶着车门,我慢慢撑起身:“你根本没绑架雪晶……我早该想到的……”
“走吧。”他摆了下手上的枪。
走进路边的一片小树林后,彬喝住我,把手铐丢过来:“抱着树把自己铐上。”
我疲惫且沮丧,梦游般地照做了。
彬没再说话。我看着他戴上手套,把枪拂拭干净,倒没什么害怕的感觉。他要想杀我,没必要搞这么烦琐——连铐我都没必要。
确实出于好奇,我问:“你怎么会有她的耳环?”
彬没抬头:“找这身制服的时候恰巧撬开了她的更衣柜,得怪你老婆丢三落四。”
——以及上班时间不许佩戴首饰的白痴制度。狗屎运……我琢磨了一下,又问:“你和‘庞欣’或‘王睿’有什么关系?”
他似乎愣了愣,摇摇头。
“那为什么要杀‘庞欣’?”
“我刚才回答过了。”他左手掏出那个粉红色的山寨手机,“看在过往的交情上,别再管我的事。”
“我拒绝,你打算射杀我么?”
彬很诧异地看着我,透着一丝含混的委屈。
朝公路的方向张望片刻后,他回头把电话举到耳边,语气突然变得惊恐不已:“救命!救命!我在小营附近……救命!赵馨诚!你别想杀人灭口!”
我起初蒙了,继而反应过来他在打110,刚打算扯开嗓子借机开口呼救,彬抬右手朝天连放数枪。两耳嗡嗡作响中;我见他将电话在树干上砸了个粉碎,手枪往草丛里一扔,转身离去。
不到一小时内接连遭受感官重创,我不得不跪在地上缓了有那么一会儿,心里却早已打定主意。最后看了眼手表确认时间,我在树干上磕开盘面,掰下表针,捅开了手铐。
这些年来,小月河的变化也很大。
雨从后半夜就开始下,经由风的操纵,从各种角度落下。我冻得要死,紧缩着身体,但被彻底浸透的衣服让我面对寒冷已无路可退。
在某个雨夜,彬若驻足在此,一定也感受到了这种无助。
沿着河边信步行走,却无景致可观——除了雨滴打在河面上的反光以外,四下漆黑一片,就像彬的瞳孔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也许是为了让自己能暖和一点儿,我努力构想着河畔阳光明媚、草长莺飞的烂漫景象。男孩牵着女孩的手,稚嫩的羞涩在生机勃勃的大地上滋生出青春的冲动,吻在嘴唇与额头的承诺,在时间与命运的一手操办下,演变为心中永远的烙印。我张开手臂,滑过护栏上的铁索,抚摩树干上的起伏。泥土与植物的味道无处不在,原始又自然。
“她改变了一切。”
我有些入迷,乃至没有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直到不远处传来压低嗓音呼喊“赵馨诚”的声音,我才恋恋不舍地走出去。
袁适这样讲究生活品质的人居然没有打伞,令我有点儿小意外。他看着我,表情显得同样意外——为我狼狈的外表,或之前发生的一切。
上了车,我让他关闭车灯,保持暖风。袁适递给我一袋麦当劳快餐。我确实很饿,取出个汉堡咬了两口,又觉得实在难以下咽,最后总算翻出杯热可可,烫到不能喝,拿来捂手倒正合适。
“我建议你还是回支队去说明情况。”
我盯着杯子里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