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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女儿,不可能!
我真的是被惯性思维,确切地说是被惯性信任与依赖屏蔽了大脑。如果张明坤的女儿曾经在幼年遭受过来自父亲的性侵害,又怎可能安心将自己的孩子送去张明坤家里住?没有任何一个母亲会这样做的!
我望着彬,分明感到风雪中的苍穹,黑沉沉地压了下来。
彬还在倚着车打电话,面朝着气呼呼向回走的我。我用力地拭去挂在眉目上的冰雪,心中百般不解:为什么要糊弄我?为什么骗我?看什么看!看着我被你耍得跑来跑去很开心么?
我抹把脸定定神,即便隔着很长的一段距离,我也能立刻确定——这不是我恼羞成怒后的主观意识衍生品——彬在笑。是的,就在白色的雪雾后面,虽然看不清楚,但我知道,他在笑。
离天桥的东端越近,他的表情越清晰。不错,他是在笑,不是用嘴,而是眼神,一种近乎放肆的眼神,既是无所顾忌的挑战,又是胜券在握的控制。短暂的迷茫令我放慢了脚步:彬不是这种人,借由蒙骗朋友来获得恶作剧般的快感,而且不吝于如此赤裸地展现出来……不,以我的了解,他不至于这么低级。
他看的,不是我。
我像个折返跑运动员一样刹住车,蓦然回首,身后,塔园东街小区一号楼611室,也就是靠近这栋居民楼北侧六层第一扇窗户,亮了。
我的天!
“喂!”我冲他喊了一声,发足狂奔。有事情要发生。彬支开我,给一个他“希望”去死的嫌疑人打电话,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彬没有回应我,自顾自地绕过车头,打开副驾的车门把依晨唤了出来。与此同时,我觉得身后的某处,传来了轻微的异样响动。
回身前,我就大概猜到了会出现的场景:亮着灯的611室,窗户打开了。瘦小枯干的张明坤只着内衣,一手举着听筒,一手抱着座机,站在窗前,在漆黑与苍白的天地间,显得既渺小又醒目。我甚至感觉到自己在和他一同颤抖。
我也终于确信,自己预料得没错——彬就是想要他死。
随后,下意识或无意识地,我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再度折返,跑向东街小区一号楼方向——很可能,这使我成为了一个间接的协助者。在我跑出不到几十米的时候,自611室的窗口处,张明坤好似一只支离破碎的风筝,以一种与周围动态背景不协调的急速,坠落。
也许我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意外,也许我跑的时候就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也许我就是不愿意独自面对,也许我只是不希望再受任何规则的约束……也许我选择了相信,我相信,此刻天上飘落的,真是那个被害少女的眼泪。
也许,和彬一样,我也希望,他去死。
从转身时僵硬得近乎没有知觉的双脚判断,我一定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到底有多久,我不清楚,因为直到回身前,我的心神仍和这个夜晚一样:黑暗、空旷、冰冷。
彬已来到我身后不远处,双手插兜,问道:“是打120急救,还是报警?”
语气平缓,表情如常。没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嘲讽、得意、兴奋、内疚、担忧、恐惧……就好像他在“指纹”里举着一杯波本加咖啡的样子。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已经泯然众人,成为了一介过客。
我皱了皱眉,缓步上前,伸左手握住了他的右腕:“老何说得没错……”
“什么?”
他还在等我往下说,我已经出右手一切他左臂的肘关节,左手反窝他的腕子,顺势让右手穿过后背去摁他脖颈子,同时双臂发力把他往身侧带,左脚迈出下了个“别子”——却没别到位置,就被他一转身用左脚反别住,随后他似乎一沉腰,把我整个人兜了出去。他没发力,而且可能是怕地滑,就手往回还拉了我一把。
那一刻,我至少明白了两件事:第一,无论是出于失落或内疚,我当时唯一要宣泄的情绪,只有愤怒;第二,彬会反擒拿。
“行啊,韩少!”我手肘撑了下冰凉的天桥护栏把握平衡,另一只手已经去叼他拉我的那只手,“咱哥儿俩试巴试巴!”
彬振了下手臂挣脱我,退后几步:“晨晨在车里能看见咱们,你真想当着她的面动手?”
一上来就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我还真没辙。
但凡周围的朋友都知道,彬在生活中固然温顺随和,但对自己女人的溺爱程度却已经到了夸张的程度。有依晨在的场合,粗口、荤口都会被当做不尊重的表现,甚至可能成为彬翻脸的理由,更别提动手打架了。尽管出其不意地下手没占到便宜,但我还是有自信能放倒他——只不过,仅仅为一时激愤,我不想真的跟最好的朋友反目。
我攥着双拳走上前:“你刚才给张明坤打的电话?”
彬看了眼还亮着灯的窗口:“咱们不应该去看看刚才那个坠楼的人么?也许还……”
“回答我!你刚才是不是给张明坤打的电话?”我抬手想拽他脖领子,在半空又停住了。“别打岔!我能去移动公司查通讯记录的,别再想蒙我!”
他一脸的费解:“是。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他家电话的?”
“案卷里……”
“胡说!你根本没看过卷!你只看过尸检报告,那里面没电话。”
彬把一只手搭到我肩上,话音沉了下来:“你不会以为我只认识你一个警察吧?”
他在用手压我,不是很用力,却足以令我紧绷的身体无可救药地松弛下来,沮丧的情绪油然而生:“你杀了他……”
彬轻摇了下头:“我没有。我只给他打了电话,地心引力杀的他。”
我推开他的手:“这事儿不可笑。彬,你说了什么,逼他自杀?”
“我只跟他说赵馨诚警官要去找他问话,算是提前帮你按个门铃。”他恢复了双手插兜的姿势,“至于他为什么如此着急见你,以至于要用自由落体的方式来拉近和你的距离,我就不知道了。”
“地心引力和自由落体……哈!”我靠在护栏上,长吁了口气,惊得面前雪花乱飞,“你不用做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来。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很得意,是吧?你是高手,牛逼!成了吧?你不但能协助警察找到罪犯,还能一个电话遥控嫌疑人畏罪自杀。而且,你甚至是在一个警察、一个朋友、一个兄弟的面前这么干的!不错,你说得对!要想他死,凭我,拦不住你!行了吧?满意了么?”
“这结果,难道你不满意?算我还你个罪犯,咱们两清了。”彬踱到我身侧,吹散栏杆上的积雪,“说起来,你真不打算去看看他?万一他运气好,没摔死呢?”
“他该不该死,你没权力裁判。”我盯着他,“你能划出条道放跑苏震,却自己动手办了张明坤,抽自己嘴巴很好玩儿,是么?”
“板井路那个案子么,我是为了拉你一把。”
“拉我一把?把我从准副支队长的位子上拉到停职检查,我真得好好谢谢你啊!”
彬轻嗤一声:“找两个混混出证?那两个东西以后犯点儿什么事,你帮不帮他们?其实帮不帮都有麻烦。亏你在预审干了那么些年,要做,就做得手脚干净些。”
我依旧愤愤然:“别把咱俩说得跟一条线儿上似的。无论用什么手段,我从没打算自己动手料理一个没被法律裁判的人。”
“打电话又不犯法。”
“诱导嫌疑人自杀,顺手还摆了我一道,这算你理直气壮的本钱?”
彬似乎想尽早结束这场争论:“那你想怎么样?逮捕我?动手打我?还是割袍断义?”
我被问住了,因为我确实不能把他怎么样。
“你……既然你有本事一个电话逼他自杀,为什么就不能按程序办事,拿下他的口供呢?而且我们根本没证据证实他就是罪犯——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他杀了自己的外孙女!好,就算是他做的,人一死,来龙去脉全都不可能再问出来了。没准他不只糟蹋过樊佳佳,万一还有别的受害者呢?你不知道……”
“是他。”
“你不知道是不是他!现有的证据、摸排结果、逻辑推理、法医鉴定,或是你他妈的什么心理分析、犯罪剖绘都不能证明是他!你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正的罪犯!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是他。”
“是他妈个屁!你把人搞死之后再强调一定是他有什么用?没机会证实了!如果不是他,如果罪犯不是他,你就害死了一个无辜的老人!你和那些谋杀犯在本质上就没有区别!没有!”
“我说了,是他。”彬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吹干净的护栏上,好像生怕被烫到,“而且,对他进行过那么多次讯问的你,也知道的,就是他。”
“我怎么知道……”
他看都没看我,打断道:“你真敢说你不知道?”
“你大概以为,我对在小月河周边作案的人抱有某种基于情感纠结的……厌恨,所以才耍手段诱导张明坤去死。”彬仰头叹了口气,“也不能怪老何多嘴……我再重复一次:他跳楼,与我无关。不错,没有人会喜欢奸杀幼女的嫌犯,但我还犯不上因为有人在小月河抛尸,就非弄脏自己的手不可。”
起风了。我本能地收紧领口,挡住了四处乱蹿的雪花。彬没动,我望向他的侧影,恍惚了片刻。
因为我发觉他已不在这里。
我看到的,是站在小月河畔那个出神的彬。无论是烈日当空,还是大雨瓢泼,抑或秋风萧瑟、天寒地冻,他大概都曾一袭黑衣,如青蝉伏地般流连在河边。涓涓河水穿过伤痕累累的岁月,男孩变成了男人,却始终无法离开孤独落寞的迷宫终点。想来,彼岸回忆的风景,一定无比绚烂。
尽管不是很了解他的过去,但我此刻和他站在一起,这已足够——没有人能完美掩盖自己的情感。
彬,你也不能。
“去年办过一个案子,很郁闷。”出乎意料地,他比我先回到了过街天桥上,“当事人是家国营单位,因为欠货款,被某企业告到法院。简单说来,欠条是伪造的,但一鉴定,发现欠条上加盖的国营单位公章却是真的。我跟当事人单位的领导说,除非我们寻求‘特殊途径’改变鉴定结论,否则这案子输定了。”
我不明白他想说明什么,没搭腔。
“领导一脸正气地告诉我,要依法办事,走后门托关系是不正之风,事关国企形象——跟他没事就长吁短叹国有资产流失那副忧国忧民、痛心疾首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还是不明白他想说什么,但我猜得出下文:“看来是你私自寻找‘特殊途径’改变了鉴定结果,帮这家国企赢了案子,对吧?”
“嗯。”
“然后呢?挽救了国有资产的大律师,你想说明什么?”
彬似乎刚意识到风很大,也收了收衣领:“后来那家企业不服判决结果,上诉并指控我们勾结一审的鉴定和审判人员,篡改鉴定结论。中院找双方当事人谈话后,一纸司法建议书投到司法局和律协,我被立刻停止执业,直到听证会结束。听证会上,那位领导亲自作证,说我曾劝诱过他采取不法手段参与诉讼——当然啦,被他严词拒绝。”
“哦,所以呢?是不是你也想那个国企领导去死?后来没事半夜给他打个电话试试?”我嘴上调侃,心里却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他去死?没有。我能理解他。”
“什么?”
“很多人都是这样:明明无所谓用什么阴险卑鄙的手段来达到目的,却一定要把自己粉饰得一团正气;如果有人替他们达到了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