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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之后,寨子里仅剩的一部分人又搬出去了大半。那件事情之后,那些搬出去的苗寨寨民常常天没有黑就关门睡觉,寨子里没有半个人。只有谢望安半夜还在寨子里晃荡,一边从一户一户的人家窗前走过,一边唱着没人能听懂的歌谣,声音苍凉绝望,听得人心里发毛。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寨子里的人实在没法忍受谢望安,就把他赶了出来。谢望安在寨口依山靠壁搭了一座土坯房,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二十年,鲜有与寨里人来往,被称为寨子的禁忌,也没人愿意重提二十年前的惨剧。恐惧就像烙刻在灵魂里的阴影,越来越大。二十年来,活下来的几十个村民疯了的就有大半,还有一些死于莫名其妙的疾病,而谢望安却意外地恢复了神志。
袁森皱紧眉头,道:“二十年前的惨案与穆寨有关?”
谢望安叹了口气,缓缓说:“二十年前,我就是穆寨村民眼中的瘟疫,他们不知道穆寨,可是他们听到穆寨就想到我,就想到那夜惨死的人。他们知道我惹了青羊王,是我带来了灾难。”
“青羊王?”袁森心里一动。
谢望安脸上肌肉一阵抽动,痛苦地回忆道:“青羊王,它是贺兰山里的神。是我该死,一时贪财心切,才种下祸根,白白葬送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袁森一听青羊王,立刻就想到连接整件神秘事情的独目青羊,这两者之前是不是有什么联系?青羊出现的地方,都会带来灾难性的厄运,据测字老头儿所说,独目青羊是独目兽族的祭祀神兽。如果仅仅只是信仰的力量,很难解释这一切。独目青羊到底是什么,测字老头儿没有说清楚,袁森也觉得它的背后一定还有秘密,等待被挖掘。
袁森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子,你说的那只青羊王,是不是只有一只眼睛?”
谢望安对袁森的疑问非常惊异,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又开始躁动,他抓住袁森的手,眼睛定在袁森的脸上不动,他一句又一句地说:“你怎么知道它只有一只眼睛?你怎么知道?贺兰鹞子独角兽,都是不能碰的东西,我十岁那年我爷爷就告诉我千万不能碰它们,我没听我爷爷的话,我遭报应啊。”
谢望安是丰登一带有名的猎户,他常进山里打一些獐子野狼之类的野物,贺兰山以西一带,遍布他的足迹。那是一个冬季,山里的气温降到零下十几度,谢望安单人进入贺兰山原始生态区,已经连续几天了,他只打到几只瘦弱的獐子。大雪封山,回去的路已被大雪封住,进山时做的记号也被覆盖。谢望安心里骂老天晦气,往年冬末,是不会有这样的大雪的,站在山峰上往下望,一直到天边都亮着积雪的银色,让人十分讨厌。
突然,谢望安瞪大了眼睛,根据一个老猎人的经验,他抬起了枪,枪口往前递出几分,瞄准树丛。树丛轻轻地晃动,嗖嗖地掉下大片积雪,一只棕色的耳朵探了出来。天地间都是白茫茫一片,全世界都纯得要化掉,如果不仔细观察,是很难看到这条棕线的。谢望安捋着猎狗的脖子,让它安静下来,重新调整角度,棕线逐渐拉长,那东西突然顶破灌木枝叶上覆盖的积雪,半个脑袋露了出来。
谢望安激动得心差点跳出来,这家伙他没见过,可是却常常听到有关它的传说,它的外貌特征他几乎倒背如流。
常年行走在山里的猎户一般都听过青羊王的传说,它的体型比普通青羊要大上将近一倍,羊角却要小很多。羊角入药,是很珍贵的中药材,普通青羊在贺兰山随处可见,可是青羊王却极其罕见。谢望安也是从他爷爷的口中才知道它,他爷爷当年纵横贺兰深山,有幸见过一次青羊王。但是青羊王奔跑速度极快,他爷爷只来得及看上几眼,青羊王就在山林里晃了几下消失不见了。
谢望安回忆着他爷爷讲的青羊王的故事,握枪的手不禁有些抖,没想到这个鬼天气,却能给他带来这么好的运气。灌木丛里突然剧烈地动了几下,青羊王脖子也探了出来,直直地瞪着谢望安的眼睛。
谢望安十二岁跟着爷爷上山打猎,二十多年来,贺兰山里大大小小的野物他见过无数,可是青羊王盯着他的时候,他的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毛。那眼神狡诈、阴狠,被它瞪着,谢望安只觉得鬼气森森的,就连骨头缝里都能冒寒气,恐怖异常。
谢望安一咬牙,杀心顿起,“轰”地就放了一枪。青羊王纵身跃起,谢望安只觉眼前一花,棕色影子已经跑出几丈开外,枪打在树身上,激起大片的积雪。谢望安大喝一声,冲猎犬招手,谢望安养的猎犬是藏地纯种,残暴异常。那狗跳起来,纵身而出,落在青羊王身前。青羊王扭着头,瞪了一眼猎犬,猎犬恶狠狠的姿势突然弱了下去,一步一步朝后退。突然,猎犬惨叫一声,转身朝丛林中奔去。谢望安大惊,心里毛得很,拼命打呼哨招呼猎犬回来。那猎犬就像发了疯拼命地朝树林里撞,谢望安心里一颤,大叫道:“狗子,回来!”
群山回音,谢望安悲愤的叫声震得积雪纷纷崩裂,稀里哗啦地往下掉。猎犬发出一声悲鸣,“砰”地就掉入悬崖,尸骨无存。
谢望安怒火直冲脑门,他托起枪就要扣扳机。青羊王轻蔑地一踢后腿,闪电一样冲进树林里。
谢望安怎肯轻易让它逃掉,他也不迟疑,背上猎枪就跟着青羊王追过去。青羊王风驰电掣,一分钟不到,就跑到视线的转角。谢望安大惊,加快脚步,可是青羊王突然停了下来,它扭过头来对谢望安诡异地一笑。那笑容说不出的难看,有点像剽悍的男人扭捏作态涂白抹红学女人,说不出的诡异恶心。谢望安看着那张脸,喉头忍不住一阵想吐,血压跟着往上冲,奔跑的身体突然像散架的木偶一样跌倒在地,连滚几个跟斗,整个人瘫倒在雪堆里。
谢望安浑身冒冷汗,心也在打颤,太诡异了,莫名其妙的他居然会全身乏力,而且他真实地感觉到身后有个人推了他一把。可是这万里丛林,除了茫茫雪原,哪里还有他人?
谢望安费了好大劲才从地上爬了起来,青羊王已经跑得没了踪影,天上窸窸窣窣地下着雪花。谢望安强忍着内心的恐惧,跟着青羊王留在地上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去。青羊王的脚印在云杉密林里蔓延,雪花将它们薄薄地盖上了一层。谢望安脚下加速,他怕雪再大一点,就要丢掉青羊王的踪迹。
贺兰山云杉漫地,一眼望去,无边无际,一片银装素裹。山峰层峦叠嶂,如同银海浪涛。谢望安爬过两座山峰,累得全身酸软。走进一条山谷里,山谷两边是高逾万仞的山壁,山壁上遍布山体运动留下来的岩石断层。
雪越下越大,青羊王的脚印在入谷口彻底消失,山谷口宽逾数丈,两旁怪石嶙峋,乱石抽象成兽的眉目,狰狞可怕。山谷一眼望不到头,谢望安越往里走越是惊异,尽管外面雪花纷飞,可是山谷里的地面上雪却极端稀薄,拐过一道弯,地上已经完全没有积雪的痕迹了。山谷里的温度十分暖和,谷内道路宽敞,路旁绿意盎然,长满灌木和青草,草丛里不时蹿过几只小动物。
谢望安在贺兰山原始森林里行猎二十几年,对危险的触觉早已深入到潜意识,虽然外面景色静谧美好,可是越往里走,他的心越悬得紧。四周安静得吓人,道路和山壁上的树木在风中轻轻摇摆,走了大概一里多路,山壁突然缩紧,道路变得狭窄,路旁植物渐渐稀少,到处都是裸露的棕色岩石。
突然,谢望安眼前一亮,数十丈外,几棵半秃油松下,逃窜的青羊王正前肢半蹲,臀部抵着树干自由自在地摩擦享受,全然没有察觉到谢望安的出现。青羊王毛色棕里偏红,与油松树干颜色相若,要不是谢望安眼睛锐利,根本不可能被发现。谢望安心里暗骂,你这畜生让我好找。他往后退了几步,蹿进对面的一棵灌树下,那棵树的树叶茂密粗大,可以遮住谢望安的全身。然而,青羊王专注于在油松树干上挠痒,丝毫没有发觉危险的靠近,它低着头,臀部撅起,来回擦动,神色享受至极。谢望安把猎枪装上铅弹,枪管抬起来,瞄准了青羊王的脑袋。谢望安深呼吸,缓缓压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这一次再失手,恐怕这辈子他再也没机会猎到青羊王了。
尽管二十多年的打猎生涯中,谢望安在这样的距离里,从未失手,可是他托枪杆的手还是有些抖。
“不对——”谢望安的脑中突然一震。
他发现青羊王是臀部慢慢地绕着油松树干挪动的,它的臀部与树干接触的一直都是同一个位置,那块地方淡淡的黏着一层油脂。
“它不是在挠痒,它是在沾油松的松花粉。”
“这么说,青羊王受伤了?它在往伤口上涂抹松花粉止血?可是刚才它奔跑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它身上有伤啊。”
“难道它是在逃跑的时候被击伤的?或者它遇到了另外一拨猎人?”谢望安脑中飞速思考,眼睛警惕地朝四周张望,心中也渐渐躁动不安起来。青羊王是传说中的羊王,贺兰山的任何一个猎人都知道,平生能打到一只羊王,就等于捡到了无价之宝,一只羊角就可以养活几代人。谢望安暗道:既然有另外一伙人猎杀青羊王,这次能顺利猎到青羊王的难度又增加了一层,万一闹僵,在这大山里,杀人灭口也是正常的事情。
谢望安本来是和村里其他几个猎人一起组队进山的,在进山口处,发现天气不对,其他几人就要求返回,等开春再进山。谢望安不肯,他家里早已揭不开锅,还指望这次能打点大家伙回去过个好年呢。和大家意见不合,最后谢望安一人孤身上山,沿路没有打到大东西,他就一路走到深山里。
谢望安仔细查看了四周环境,确信这一带没有其他人迹出没,终于狠下心,先下手为强,弄死青羊王就藏起来。先下山去,等开春了再找村里壮汉一起把青羊王抬回去。
枪管瞄准,下压,视线准确地对准青羊王的脑袋,扳机扣下,铅弹带着零星火光激射而出。青羊王应声而倒,身体趴在地上抖了几下,不再动弹。谢望安盯着它的脑袋,青羊王的半边脸侧过来,那脸上暴露着诡异的表情,就像是村妇送葬时的悲哭,说不出的难看丑陋,让人看了心里压抑得难受。
谢望安顾不上这些,他的心里只有狂喜,传说中价值连城的青羊王死在他的手里了。放下尚冒着青烟的猎枪,谢望安从树叶下钻出,三把锋利长矛突然从两侧探过来,架在他的脖子上。
左右两侧,围了十几个衣着原始的土著人,头上插野鸡尾花翎,脸上涂满血一样的汁液,上半身文着祭奠天神的文身,腰部系兽皮裙子。
谢望安直呼倒霉,他在贺兰山里打猎二十多年一直平安无事,可最后还是遇到了他们。这伙土著人常年居住在深山里,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甚至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真正面目,因为见过的人都死了。
贺兰山土著人常年生活在深山中,只有深入贺兰山腹地的猎户才有可能撞见他们。他们神出鬼没,有许多神秘的巫术,寻常人见了从来没有脱身的,猎人都叫他们山鬼。苗寨附近的一个庄子几十年前有个老猎人躲在树缝里瞅过他们几眼,那老猎人等他们离开大半天之后,才乘夜跑出贺兰山。回到家腿就摔断了,不到几天就一命呜呼了。老猎人是他爷爷的好友,小时候一起放牛打架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