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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的李伟也看到了这幅场景,对着爷爷挥挥手,示意他继续朝前。爷爷咬咬牙,硬着头皮朝前走去,一点点地在未及膝盖的浅草里寻找着张七的脑袋。只是走着走着,他感觉脚下的地越来越软,最后整个身子难以把控,还是陷了进去。
让爷爷惊讶的是,这荒草地下面竟然和在谢屠夫家的水井一样,全是水。看来这之前几人的推断并没有错,这荒草地其实就是当年消失的十方堰塘。爷爷钻出水面来,只见远处的一切还是刚才在大道上看到的情形,除了一片荒草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走在上面的时候感觉那荒草长得并不太高,可当在水底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的时候,那荒草足够挡去所有的视线了。
爷爷在心中生出一个疑问来,刚才从大道上下来的时候明明感觉自己是踩在地上的,怎么会突然陷进了一汪水中呢?爷爷朝前游进一段,只见在刚才他掉入水中的那个缺口处,的确有地面断裂的形状。从那缺口可以看出,这荒草地里的地皮并不太结实,差不多有四五寸的样子。这时候,爷爷的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巨大的猜想:会不会这整个无头塘都是一个建立在水面上的村庄?
在草丛里找了半天,也没有看见几人的影子,爷爷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干脆钻进了水底。
这水下的内容和谢屠夫家水井底下的内容没什么两样,只是头顶的地皮将夜空中散播下来的月光挡得差不多了,视线很难抵达一米之外的空间。
爷爷憋足这口气,尽力让自己游得更远。也不知道张七那颗被扇飞的脑袋到底有没有砸透地皮,掉进水中,如果没有的话,那他只能是白忙活。
正这样想着,爷爷感觉到这水开始渐渐涌动起来,而且这力量不小,如果爷爷不奋力游动,也会被卷入其中。爷爷朝着侧面,想要避开这股水下力量。刚闪到一边,只见一团红色的东西朝着这边弥散过来,也正是那团东西,推动了水流的波动。爷爷回想起昨天在那水井底下的情景,对这团红色怨气有了几分忌惮,于是动也不动地漂浮在一旁。如喻广财所说,这团怨气并没有感觉到爷爷的存在,而是径直朝着爷爷此刻的左手边涌去,也就是刚才爷爷游来的方向。
爷爷突然联想到了还在大道上的喻广财,莫非这团红色的怨气是冲着他去的?不敢多想,爷爷胸中的那口气已经快要憋不住了。他迅速游到了水面上,用力在地皮上剖开一个洞来,好让自己尽快地呼吸到水面上的空气。这时候,爷爷才发现,这地皮被水长时间地浸泡,已经失去了韧性,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剖开一个洞口子。回想起刚才几人朝着这中间走的时候,还真是有种毛骨悚然的味道。
想到岸上的喻广财,他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想了想,他双手趴在旁边的地皮上,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显得更轻,缓缓爬了上来。他放眼望去,借着头顶的月光,只见那岸上什么也没有,喻广财不知道去了哪里,后面的三个人也没了踪影。那个夜晚的无头塘,只有风吹草动的簌簌声。
爷爷突然打了个寒战,深吸一口气之后,又跳进了那水里。他这时候肯定了自己的一个推断,如果张七是被水下的这团怨气给害死的,脑袋掉进了这片荒草地里,那就说明,张七的脑袋,很有可能就跟这怨气的踪迹有关。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一片红色的怨气,然后跟着它。
爷爷为自己得出的这个结论感到些许自豪,于是,他加快速度朝着之前那团怨气游走的方向游了过去。
当他游了差不多十来米的时候,又感觉到了那股涌动的力量。于是,他静静地悬浮在水中,等待着那团红色东西的到来。
爷爷看到那团红色怨气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这东西好像变得越来越红了。它在水底不断朝前奔涌,当它涌过爷爷身边时,他连忙跟了上去。
爷爷的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怨气之所以会变红,是不是它又害了一条人命?可现在唯一能够证明结论的方法,就是紧跟着这东西,看它到底要涌到哪里去。于是,爷爷加快了脚步,用力蹬着紧跟着它。
这水下不同于岸上,游动的速度越快,就越是浪费力气。爷爷胸中憋足的一口气,很快就用尽了,可是,眼前的这一幕,让他不得不努力坚持。他看到那团红色怨气停了下来,渐渐朝着四周散开来,在那团怨气的中间,一颗脑袋渐渐沉入了水底。
那是谁的头?爷爷没有多想,朝着那颗头游去,就在他快要游到那颗人头面前的时候,人头突然从水中冲了起来,在水里不断跳动。之前那个焦二娘形容得一点都没错,那模样的确像足了一颗皮球。
人头跳着跳着,突然掉落到了不远处的一个隆起的土坡上。爷爷奋力游去,只见那人头的旁边还有一颗人头。他顾不得那么多,游到那两颗头前,这才看清,那其中一颗正是张七的,而另一颗则是一个陌生的面孔,很有可能是谢屠夫的徒弟。
爷爷上前,想将那两颗人头给抱走,谁知那个隆起的土坡像是一块磁铁似的,牢牢地吸着那两颗人头。爷爷几乎用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才终于将那两颗人头拔了出来。可当他回过头去的时候,只见那团红色怨气已经停在了他的身后。
爷爷径直地对着头顶的位置,向上游动,那团红色的怨气也跟了上来。爷爷紧紧地将那两颗人头护在自己的怀里,那团红色怨气追赶了一阵之后,像是突然失去了人头散发出来的味道,慢慢在水中分散开去。爷爷这才终于游到了头顶,可却不知怎么都顶不破头顶上的地皮。爷爷又朝前方游动了一段,再次用力的时候,那地皮终于破了一个口子。
当他的脑袋露出水面的时候,他突然有些诧异——刚才明明就是从大道的左边下的水,怎么现在人会在大道的右手边呢?爷爷回想,很有可能是刚才在追赶那团怨气的时候,拐了好几个弯,到了大道的右手边,而刚才顶不破的位置应该就是大道的地皮。
爷爷赶紧上了岸,只见其余几人都没了踪影。于是,他抱着两颗头朝着谢屠夫家狂奔。
爷爷回想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的确,如果是路人看到一个全身湿漉漉的男子抱着两颗人头在黑夜中狂奔,一定被吓得尿裤子。不过爷爷在奔跑了一段之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脱下身上的汗衫,将两颗人头包了起来。
当天,爷爷回到谢屠夫家的时候,喻广财和李伟都已经到了。看到两人安然无恙,爷爷也稍稍放了心。
“曾银贵呢?”爷爷问道。
“还没回来呢。”李伟说,“刚才我掉进了地底下的水里,跟着那团红色的东西,找到了孙徒弟的脑袋,你这是?”
爷爷听到这话,突然回想起自己怀里的两颗人头。他将汗衫打开,张七和另外一人的脑袋显露出来。爷爷疑惑道:“这个是张七的,那另外一个……”
谢屠夫凑上前来,他惊讶道:“这不是焦二娘家的小侄儿吗?!”
谢屠夫在水缸里给爷爷打来一桶水,他抱着自己徒弟的人头,爷爷抱着张七的人头,两人一块到了宅子门口的小水沟前。莫晚有些担心爷爷,于是也跟了上去。
爷爷捧着张七的脸,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因为在水里长时间浸泡,他的脸已经开始发白,爷爷伸出手指,拨动了他的嘴皮两下,已经变得非常僵硬。爷爷冷笑了一声:“你这个人,身上也没个长处,就属嘴巴最厉害,现在咋个就不晓得说话呢?”
莫晚听出了爷爷言语里的伤心,她轻轻拍了爷爷的肩膀两下:“峻之,别这样,干这一行的,其实就应该想到会有这种结果。”
爷爷没有应答,浇出水来,将他脸上、五官里的水渍泥渍清洗干净,然后转头对莫晚说:“希望可以给他一个最好的棺材和找一块最好的地。”
莫晚点点头:“这些我和喻师傅都会做好的,张七死了,我们所有人都很难过。”
爷爷抹干了眼泪,说道:“我一定会为他讨回一个公道的。”
说完,三人听见堂屋的方向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哭声,是焦二娘到了。
三人回到堂屋,只见焦二娘跪在地上,抱着侄儿的脑袋大哭起来。身边的几人都没有说话,她的哭声几乎响彻了整个无头塘,在深夜之中,显得特别的突兀。
等到她的心情稍稍平复之后,喻广财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她依旧还在啜泣,声音有些哽咽:“这个孩子喜欢吃我做的糯米团,在我们家住了差不多半个月,昨天我就是送他回家之后,才在晚上赶回来路过那条大路的。”
“那你明明将他送回去了,他的人头咋个会出现在咱们无头塘?”李伟问道。
“我也不知道,昨天我明明将他送到家,还吃了一顿中午饭才走的。”焦二娘说着又哭了起来。
“二娘你先不要哭,好好回想回想。”谢屠夫劝道。
焦二娘哽咽了两声:“这个孩子不喜欢待在自己家里,他的母亲几年前被日本人杀了,父亲另娶了,对他不太好。”
“那很有可能是你送他到家后,他又偷偷地跑了回来。”李伟推断。
焦二娘点点头:“有这个可能性,以前他就干过这事儿,只是后来被他父亲半路找了回来。”
“焦二娘你节哀,这种事情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现在你的当务之急是尽可能将侄儿的身子找回来,不过这事儿一定要等到天亮之后才能行动,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吧。”喻广财的目光中露出了爷爷很少看到的决绝。
爷爷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等到焦二娘离开之后,爷爷看着已经坠落到山头的月亮,心里隐隐有些担忧还没有归来的曾银贵。
喻广财走到他身边来,说道:“你稍微歇息一下,等到天色一亮,我们就去找银贵,他身上涂了尸油,不会出什么问题。”
爷爷看了喻广财一眼,点了点头。
在短时间的睡眠中,爷爷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他梦见自己去那片荒草地里寻找曾银贵,他在水中一直不停地游,游过一窝草丛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余光之中有一张脸躲在那草丛后面。爷爷停下手中的动作,朝着那窝草丛缓缓靠过去,透过挡在面前的几根杂草,爷爷可以非常肯定,那张脸正是曾银贵的。曾银贵微闭着眼睛,脸白如纸,紧闭的双唇没有一点血色。
爷爷心中燃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迟疑地伸手将面前的草拨开,曾银贵的整张脸都露了出来。回想起张七的样子,爷爷当时心情无比复杂。他伸出手去,将曾银贵的脸捧起,用力向外一扯,爷爷整个人就因为惯性荡出去了将近半米。而那一刻躺在他手中的东西,让他吓得张开嘴,周围的水趁势钻进了他的肚子里。这种强烈的挤压感,让爷爷的心肺差点爆掉,他顺手丢掉了手里的东西。爷爷渐渐朝着水面上漂去,而刚才那张躺在他手心里的曾银贵的脸皮,则在夹杂着黄沙的水中越漂越远,爷爷记得很清楚,那只是一张脸皮,脸皮后面还沾着血红的肉屑。
爷爷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只见莫晚正坐在离他不远的那张圆桌上,面带微笑地望着他。这个微笑一如既往地给了爷爷非常强大的力量,让他瞬间将刚才梦境之中的那种恐惧感抛诸脑后。
“你做噩梦了。”莫晚说。
爷爷点点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