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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雨领会了对方的用意,一口答应:“好啊。”
俩人结伴来到阳台。张雨摸出个烟盒往罗飞面前一递,罗飞摆手表示不用。张雨也不勉强,自己掏出一根点上,同时问道:“有点思路了?”
罗飞直截了当地抛出了自己的观点:“我觉得是催眠。”
张雨“哦”了一声。他把香烟撮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思绪随着烟雾默然流转。当烟圈从口鼻中喷出的同时,他又重重地“嗯”了一声。
去年正邪催眠师大战龙州,张雨也是案件的重要参与者。对于催眠犯罪的手法和特征早已有所了解。所以罗飞一提“催眠”二字,张雨不仅深有感触,而且立刻就能切到问题的核心所在。
“他们的心穴在哪里?”张雨把香烟夹在手指中,眯着眼睛问罗飞,全神贯注。
所谓“心穴”,是龙州催眠大师凌明鼎提出的概念,意指每个人心中固有的隐疾。按照凌明鼎的理论,催眠师并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被催眠对象。哪怕对象已经进入了催眠状态,催眠师也不能下达违背其固有意愿的命令。但如果催眠师能掌控对象的心穴,就可以顺势引导、放大,从而使对象表现出一些荒诞的言行。比如在“啃脸僵尸”一案中,催眠师就是利用受害者迷恋僵尸文化的心穴,使得一个小伙子变成了啃食人脸的“僵尸”;而在“人体飞鸽”一案中,受害者更是把自己幻想成了一只鸽子——这种高难度的催眠之所以能够成功,也是因为受害者对自由自在的鸽子早就心生向往之故。
与去年发生的那两起催眠案件类似,赵丽丽和姚舒瀚也都做出了常人难以理解的怪诞行为,如果确实如罗飞猜测,这两人是遭到了催眠,那他们必然要具备相应的心穴,这才能让催眠师有机可乘。
罗飞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他凝目看向远处天边的晨光,幽幽吐出两个字来:“欲望。”
“欲望?”张雨领悟到了什么,他转头往卧室方向瞥了一眼,求证般问道,“难道姚舒瀚是个极度好色的家伙?”
“没错。”罗飞点点头,把目光从天际收回,“这家伙年轻多金,在生活中没有别的追求,只喜欢女人。赵丽丽就是他的玩物之一。可以设想一下,以他的个人条件,身边肯定不会缺少美女。所以他的胃口也越来越大。慢慢的,他不再满足于普通的美女了。和很多有钱人一样,他开始垂涎那些风光无限的女明星。”
张雨顺着对方的思路:“想玩明星,这就是他的欲望?”
罗飞“嗯”了一声,又道:“可是明星哪有那么容易得手?姚舒瀚的帅气多金只是针对普通人而言,在明星眼里他可就算不上什么了。但人的欲望偏偏如此,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这种情结就成了他的心穴。姚舒瀚被催眠之后,这个心穴被凶手利用,他的欲望被放大,以至于丧失了辨别真伪的能力。于是他便把那个仿真娃娃当成了梦寐以求的明星,并与其发生了性行为。”
张雨抽了一口烟,又问:“那赵丽丽呢?她的欲望是什么?”
罗飞不答反问:“你知不知道?赵丽丽其实是个人造美女。”
“哦?”张雨伸手到阳台外弹弹烟灰,思绪飞快地转动着。片刻后他找到了一些思路,“你的意思是,赵丽丽的欲望就在于对美貌的过度追求?那套奇怪的装置……难道是为了给皮肤做美白?”
罗飞点头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释。赵丽丽经过数次整容,不管是脸型还是身材都已经无可挑剔。但她天生皮肤较黑,这一缺陷始终无法弥补。不久前另一个女孩把姚舒瀚从赵丽丽身边撬走,那个女孩的皮肤又白又嫩,这进一步刺激到赵丽丽的痛处。于是凶手乘虚而入,抓住这个心穴对她进行了催眠。二氧化硫具有漂白的功能,上过高中的人都知道这个常识。赵丽丽被蛊惑之后便产生了要用二氧化硫来做美容的想法。这中间还有一个细节,赵丽丽在进入浴缸之前还特意给那个白皮肤的女孩打了电话,约对方晚上一块泡吧,我想她的用意就是要在对方面前炫耀自己的美白效果。”
听完罗飞的这番分析,张雨微微低下头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再次把头抬起来的同时,他开口说道:“你刚刚说的这些从逻辑上来讲是成立的,但是……”
“但是什么?”
“这两起案子吧,表面看起来和去年的催眠杀人事件非常相似,但细细一想,其中还是有一处非常显著的差异。”
罗飞专注地看着对方:“你说说看,什么差异?”
“去年的那两起催眠杀人事件,被害人虽然遭受了催眠,但并没有承受太多痛苦。第一个人幻想自己变成了僵尸,后来攻击路人被巡警击毙;第二个人幻想自己是一只鸽子,从高楼飞出坠亡。这两人的死亡过程都是非常突然的,在死亡之前,他们一直都陶醉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而赵丽丽和姚舒瀚就不一样了,他们在死前可谓受尽折磨,一个全身的皮肤遭受酸性腐蚀,一个是下体要害受到重创——这样的痛苦恐怕任何人都难以承受吧?”
罗飞点点头以示认同。
“这就有问题了,”张雨夹着香烟,掌心往上一翻,继续说道,“我们都知道,催眠师不能强迫对象去做本身意愿之外的事情,否则就会引起对象本能的抗拒。看看赵丽丽还有姚舒瀚,他们所承受的痛苦远远超出了自身的意愿,催眠师怎么能让这两人乖乖听话,直到被折磨至死都不醒来呢?”
罗飞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张雨,颇有一种“问得好”的意味。然后他突然反问:“阿晨一直在屋里说话,你能听见吗?”
阿晨是张雨的助手,自张雨来到阳台之后,现场的勘验工作就暂由他来主持。现场和阳台只有一墙之隔,阳台门又没有关,里面人说话张雨当然听得见,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罗飞又追问:“他刚刚说了什么?”
虽然觉得这问题有些无聊,但张雨还是如实回答道:“他说:‘再给我一支血样试管。’”
罗飞微微一笑,赞道:“一个字都没错。”
可这有什么好夸赞的吗?张雨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对方的用意。
却听罗飞又继续问道:“那五分钟之前呢,阿晨又说了些什么?”
张雨一愣,茫然道:“我不记得了……”
“是不记得了吗?”罗飞狡黠地眨着眼睛,“我不需要你逐词逐字地复述,你只要告诉我他们交谈的大致内容就可以。如果你听见的话,不会这么快就忘掉吧?”
“好吧。”张雨投降般地把双手一摊,“我其实是没有听见。”
罗飞穷追不舍:“怎么会没听见呢?这么近的距离,你先前不是确定能听见吗?”
张雨无奈地咧咧嘴:“五分钟之前我在和你说话,所以屋里人说了些什么,我就没在意。”
“嗯,你没有在意……”罗飞盯着张雨看了一会儿,忽然又说道,“请你把眼睛闭起来。”
“什么?”
罗飞又重复了一遍:“把眼睛闭起来。”
“好吧……”张雨不明所以地嘀咕着,但还是如对方所愿闭上了眼睛。随即他听见罗飞继续说道:“现在你再听听屋里的声音,和刚才比有什么不同吗?”
“好像听得更清楚了。”张雨描述着自己的感受,“就像在耳边说话一样。”
“没错,闭上眼睛会让我们的听觉变得更敏锐,这是生活常识。我只是让你切身感受一下。”说话间罗飞伸出了右手食指,然后他非常快速地用指甲在张雨的脸颊上划了一下。
张雨一惊,本能地把脑袋往回一缩,同时睁开眼睛问道:“什么东西?”
“我只是轻轻地划了你一下。”罗飞晃了晃自己的手指,“就像这样。”他再次用指尖划过对方的脸颊,然后微笑着反问:“有必要那么紧张吗?”
张雨抱怨道:“你刚才那一下可重多了。”
“不是我刚才划得重,而是你自己感觉重。”罗飞认真地纠正对方,“因为当人闭上眼睛之后,不但听觉变得敏锐,触觉也会变得敏锐。你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拿一张钞票试试。一般情况下你很难摸出钞票角落上的盲文,除非你闭上眼睛……”
“不用试了,我相信你的说法,”张雨耸了耸肩膀,“可你到底想说明什么呢?”
罗飞不再兜圈子了,他开始正式讲解:“通常认为,高级动物的感官有五种: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这五种感官共用一条意识通道。因为我们脑容量的限制,所以意识通道的流量也是有限的。五种感官共存于一条有限的通道,这就意味彼此之间会存在着流量的竞争。比如说视觉变强了,那其他四种感官的功能就会减弱。反之,如果一种感官被关闭,另外四种感官的功能就会增强——这就是我刚才让你闭眼时的效果。”
张雨回味着不久前的感官体验,信服地点头道:“没错,所以瞎子的听觉和触觉会比一般人敏锐。”
罗飞就这个话题展开说道:“不光是瞎子。其实每个人都会有一个主导性的感官。根据统计,绝大部分人是视觉主导型的,大概占了人群比例的百分之七十,此外有百分之二十五的人是触觉主导型,另有百分之五左右是听觉主导型。味觉和嗅觉主导型的人则非常稀少,他们通常可以从事一些特殊的行业,比如说品酒师或者香水设计师之类的。”
张雨插了一嘴道:“警犬肯定是属于嗅觉主导型吧。”
“没错。事实上大部分野生动物都是嗅觉主导型的。”
可能是身为法医的缘故,张雨对这个话题显示出极大的兴趣,他更以自己为例子问道:“那我呢?你觉得我是什么主导型的?”
罗飞笑了笑,说道:“我们可以做一个测试。”
“怎么测?”
“我问你一个问题吧,你必须认真思考并给出回答。”
张雨点点头,凝神以待。
“假设在一个社交场合,别人给你介绍了一个新朋友。在此之前你从没见过这个人,也没有听说过。等你回家之后,你再想起这个陌生朋友的时候,你印象最深的是他的相貌、名字,还是声音?”
张雨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回答说:“应该是相貌。”
罗飞点头道:“和我的判断一致,你是视觉主导型的。”
“你的判断?”张雨略显诧异,“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罗飞笑道:“也没有太早,就是在我提问之后,你回答之前。”
张雨眨了眨眼睛,愈发听不明白。
罗飞解释说:“其实我提问的真正目的是要观察你思考问题时的状态,并以此来进行判断。至于你到底会给出什么答案,这反倒是次要的,只不过添个佐证。”
“哦!”张雨明白罗飞的用意了,他接着又问,“那我当时是什么状态呢?”
“在思考问题的过程中,你的目光下意识地往上方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这个动作会刺激到在我们大脑后部的视觉神经。这就证明了:当你遇到难题时,你本能的反应是去视觉系统里寻找答案。”
“有点意思啊。”张雨赞叹了一句,又引申问道,“那触觉主导的人思考问题时又会怎样?”
“当然是有很多接触身体的小动作。比如说挠头皮、摸鼻子、咬嘴唇等等。”
“听觉主导的呢?”
“听觉主导的人思考问题时会往左右两边看,因为向两边看的时候人的精神更容易集中在耳朵上。”回答完这几个问题之后,罗飞不得不提醒对方,“咱们是不是有点扯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