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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个女孩子的手里呢?”高翔指着照片上最后一个女孩问。
“赵小玉?玲玲死的那年她回家去了。她说哪儿都不如家好。傻子,其实哪儿都一样。”
照片上的林巧珠,还没有脱尽孩子般的稚气,眼睛里闪动着清亮的光彩,没有惊恐,也没有绝望,依托在背后苍青的山影里,很漂亮。
“林巧珠很漂亮。”高翔看着照片说。
张柳没有吱声。
“其实你也很漂亮,不觉得吗?”高翔把相框翻转过去对着张柳。
张柳把脸扭开了,眼睛望着窗外的斜阳。
高翔站起身,把照片放在沙发上。走到门口,看着夕阳说:“赵小玉的话是对的。”然后他大步流星走出了阴暗的小屋。
张柳慢慢转回头,眼光落在沙发的照片上。
她不会回家。她知道自己不会回家。她看腻了山间的野花,闻腻了牲口棚臭烘烘的热气,厌烦了春日的插秧和秋日的采摘。她不打算再让锋利的麦秸不停地划破她的手指。她也讨厌穿着厚重的棉袄坐在硬邦邦的炕头上,炕头又燥又热,而她从来不觉得它温暖。
她只是想穿着漂亮、时尚的裙子,袒露着雪白的肩膀和手臂,走在城市宽敞的大街上,看花花绿绿、热热闹闹的世界。买她喜欢的丝巾、帽子、衣服、鞋袜。吃漂亮的冰淇淋、奶油蛋糕。喝黑乎乎的咖啡,像外国人那样,倒上奶,再加进去一小块糖,“叮咚”一声,真好!走累了,随时有公交车可以坐,甚至可以招手为自己叫一辆出租。再累,还有高楼上的家可以回。厚实的铁门,上面有一个只能从里往外看,外面的人却无论如何看不到里面的小窟窿眼,了不起的小窟窿眼。站在它外边,你永远都看不到屋里的世界,它让她有安全感,归属感和所有感。小窟窿眼里面是她温暖的家,雪白的墙壁,平整的地板,又宽又厚的沙发,大个的、镶在墙上的电视,软乎乎的大床,像面包一样鼓鼓的鸭绒被。冰箱里有打了包装的蔬菜和水果,它们包在塑料膜和彩纸里,既漂亮又高级,和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时候的土样子是多么不一样啊!她用白溜溜的细瓷碗和带花边的盘子盛饭、盛菜,就盛一点儿,红的、黄的、绿的、白的、紫的,摆在餐桌上赏心悦目。连黑的、棕的都那么好看、耐看。她要嫁给一个体面的男人,夹着公文包,梳着小分头儿,衬衣的领子雪白,散发着洗衣粉残留在上面的香味。她会为他保养好自己的模样,用洗面奶洗脸,抹电视广告里的那些化妆品,她的皮肤就和那些明星一样又光又滑又白又细又香又甜了。逢年过节,她带上他,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回家,回山村里贫寒破旧的家,乡亲们得多羡慕她呀!他们一定会“啧喷啧”地嘬着牙花,对她和他赞不绝口,说她真是了不起,是山村里飞出去的金凤凰。
这就是张柳曾经的愿望,并不过分,但她从来没有得到过。
她不会回家去,她宁可溃烂在城市见不得光的一角,也绝不回家。
飞蛾误把亮丽的火焰当成了月光的邀请,它要扑过去,它必须扑过去,接受那个诱人的邀请,赴那个美丽的约会。而她,就是那只在火焰里灰飞烟灭了的飞蛾。
周大洋的嫌疑被排除了,这完全在高翔的意料之中。事实上,高翔从看到周大洋的第一眼起就已经在心里否定了周大洋作为三起案件元凶的可能性。软弱、猥琐飞慌乱、贼头贼脑、反应迟钝、四肢无力,所有这一切,都绝对不是一个思维缜密的杀人犯所应有的身体素质和心理特征。只是作为刑事侦查人员,永远不能靠感觉和直觉办案,必须有不容置喙的铁证才能下结论。张柳为周大洋提供了证词。高翔丝毫不怀疑张柳证词的真实性,一个对任何事情都麻木不仁的人所说的话有时比看似品质高尚的人说的话还要可靠。
周大洋嫌疑的排除虽然使丫丫被害一案的线索再次中断,却意外地收获了林巧珠一案的线索。一个小个子。会与仝思雨以及丫丫的被害有关吗?高翔的直觉再次提醒他三起案件间可能存在着联系。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葫芦,进一步核实有关林巧珠的一些情况。
找葫芦没必要去西水街瞎撞,高翔有更直接的渠道,他给瘦猴马六打了个电话。
瘦猴马六一听是高翔的声音比见了亲爹还要殷勤。“翔哥,想死我了都。”
“滚蛋。”
“嘿嘿。行,你说往哪儿滚我就往哪儿滚。你说滚东我决不滚西,你说滚高我决不滚低。”
“葫芦的情况怎么样?”
“翔哥,我不跟你说了吗,葫芦这小子虽然挺他妈的不是玩意儿,但绝对没有杀人的胆儿。他那熊样充其量一地痞流氓老混混。我一直给你盯着他呢。”
“三年前的命案他有没有再说过别的?”
“没有,翔哥,这小子实属泥鳅的,怎么说也算是个彻头彻尾的老流氓了吧?嫖娼,收保护费,二手手机销赃,小的溜儿的坏事儿没他妈少干,可所里就拿他没办法,忒滑头,抓不住他的把柄。即便是进了派出所,不是装傻充愣,就是一问三不知。他那辖区的派出所所长拿他是一点儿招儿没有。上次要不是我灌他猫尿灌多了,他是不会主动说那个娘儿们的事的。后来他好像觉察到自己酒后失言了,对我很提防,还反过来试探我,生怕我知道了什么,我就也给他来了个装傻。明着问他,绝对没戏,忒他妈流氓。”
“那行,带上葫芦滚到我这儿来吧。我来问问他。立平路老吉祥菜馆知道吧?”
“啊?翔哥,你不是说真的吧?”
“我有时间跟你废话吗?”
瘦猴马六咽了口口水说:“那,那他可就知道我是你的人了,他要是知道了就等于道上的人都知道了。日后我……我这再在道上混可就难喽。我这条小命丢不丢没什么要紧,翔哥,可我要是再想给你打听点儿什么,那,那恐怕……”
“行了,你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让你带他来,又不是让你送他来。”
“是,是,翔哥,你说得太对了,是‘带’不是‘送’,‘带’和‘送’它是不一样的,那……翔哥,你能不能再说明白点儿?”
“带他到老吉祥菜馆,就说你请他喝酒,其他你不用问,我动手的时候你胳膊肘往他那边拐,护着他就行了。比画得差不多了你就跑你的,能跑多快跑多块,把葫芦留给我。他非但不会记恨你,还得感激你。明白了吗?”
“翔哥,我都服死你了我都,什么招儿你都能想出来,跟着你我特别能天天向上。葫芦这小子就欠有人给他挖坑。不是,设计。不是,智取,智取,绝对的智取。我这就把他带过去,少了半小时,至多不超过一小时,我们准到。太他妈有戏剧感了。”
夕阳正慢慢西沉,阳光被鳞次栉比的建筑切割成无数断带,城市在光与影的交错中变换着明暗,逼仄或繁华终将丧失在夜的寂静里。
高翔特意在老吉祥菜馆街对面的冷饮店等着,他一边在脑子里筹划着具体的行动方案,一边透过玻璃窗盯着老吉祥菜馆。没过多久,他就看见瘦猴马六和一个脑袋长得确实像葫芦的家伙从出租车里下来,勾肩搭背地进了菜馆,靠着玻璃窗坐下,点了菜,喝起了酒。高翔离开了冷饮店,疾步穿过马路,推门走进菜馆。他冲服务生大声喊:“一碗牛肉拉面,一盘酱驴肉,快点儿,我赶时间。”说着他东张西望,假装找座。然后,完全意外地、纯属偶然地看到了靠近玻璃窗坐着的瘦猴马六和葫芦。马六和葫芦也正因为他的大嗓门循声看过来。目光交汇的一刹那,葫芦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高翔就一个箭步冲过去,三下五除二把葫芦的胳膊反剪到了背后。葫芦的脑袋被压在了面前的麻婆豆腐里。
葫芦拼命挣扎,嘴里喊:“马六,你他妈还不赶紧帮帮老子。”
马六抄起桌子上的酒瓶“哐”的一声在桌子上敲碎。半截玻璃瓶带着冷冷的尖锋。马六冲高翔比画,却不敢真下手。高翔给他使了个眼色,马六才偏过高翔的头往胳膊上扎去,高翔有意躲得慢了点儿,让碎酒瓶划伤了皮肤,他松开了葫芦。葫芦一打挺儿站起来,抬腿就要跑。高翔伸出脚一勾,葫芦就稀里哗啦倒在了地上,带翻了一把椅子。
高翔大喝一声:“警察,别动。”
马六一下子扔了酒瓶,喊着“葫芦快撤”。撒丫子跑出了老吉祥菜馆。
葫芦一听是警察,顿时不敢再动弹了。他趴在地上,主动把两只手交叉放在脑后,“是,是,我不动,不动。”
菜馆里吃饭的人尖叫着跑没了影儿。年轻的服务生和收银员蹲在收银台的后边,听说是警察,才哆哆嗦嗦从收银台后面中趴着台边往外瞧。
高翔看葫芦老实了,拎着他进了一间雅间,回手把门关上。“知道拒捕和袭警是什么罪吗?”
葫芦佝偻着腰,耷拉着两条胳膊,低着脑袋说:“大哥,我,我是真不知道你是警察啊。一下子被摁在那儿,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是碰上道上的混混了呢。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求您高抬贵手,从轻发落。我可是什么坏事都没干过。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真的,我说的全是真的。”
“什么坏事都没干过?柳堂巷的一霸,销赃二手手机,西水街上卖淫场所的常客,还敢说什么坏事都没干过?你小子不太老实啊。”
葫芦偷眼看高翔,不是辖区派出所的片警,却对自己的底细门儿清,言谈举止透着威严,刚刚的擒拿手法更是干净利落,他知道来者不善,干脆闭起嘴巴耍上了闷棍。
高翔心想这家伙果然是个老牛皮糖。“本来呢,找你也就是个治安处罚的事儿。”高翔说着看看胳膊,血正从皮肤下渗出来,“现在看来,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哎,大哥,大哥,扎伤你的可不是我啊。我,我,我不是一直被你摁在桌子上的吗。我揭发,刚才扎伤你的那小子叫马六,我认识他,他是一个小地痞,净干坏事了,早应该逮起来。不过……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住哪儿。”
“哦……扎伤我的不是你?”
“不是我,肯定不是我啊。您这不都看着呢嘛,我,我根本就没机会动手啊。”
“也对,刚才那小子才是真凶。你等一下。”高翔说着走出雅间,葫芦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高翔已经回来了,手里捏着两个碎酒瓶,“看看,刚才那小子是用哪个扎的我。”
葫芦接过去,仔细看了看,把带血的碎酒瓶递给高翔,说:“这个,还带着血呢,肯定是这个。”
“肯定是这个?”
“就这个,绝对没错。”
“嗯,那行了。放那儿吧。”
葫芦把半截酒瓶放在高翔面前的桌子上,“那,那,没我什么事儿了吧?”
“没了。”高翔边说边自顾自地端详着碎酒瓶,看葫芦犹犹豫豫想往门口蹭突然说:“还别说,指纹挺清楚的,要不你先回去?”
葫芦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大哥,我错了。大哥,你就饶了我这回吧。大哥,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不能随便就进局子啊。大哥,你饶了我,我就是做牛做马、做狗做驴都得报答您。”
“没那么严重。这四蹄动物也不是说做就能做的。起来坐下吧。先问你点儿事,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