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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燕冷笑:“不,我要的是自由,并且要带走他。他是我发现的,不出意外的话,我就是他的主人,对他有绝对的控制权。我们并非朋友,而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交易双方,一旦交易达成,就该一拍两散,互不相欠。”
治疗室内的空气猛地僵住,方纯脸上的微笑也变得尴尬起来。
“丁零”,后窗风铃一响,原来外面又起风了。
方纯向前探了探身子,凝神盯着雷燕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这些资料还救不了你的命,作为淘金帮的大姐大,你最好想想看,跟谁走、跟谁合作才能保命。知道吗?来大理这一趟,你已经在江湖上大大出名了,不出意外的话,北狼司马已经把淘金帮拥有大秘密的流言传遍江湖了,此刻外面不知有多少江湖人等着捕捉你这只大肥羊呢!”
这是实话,一经方纯点破,雷燕绝对无法否认。
自成立伊始,淘金帮这支势力就是以捕杀淘金者一类的肥羊作为获利手段的,他们是淘金者最惧怕的豺狼。与此同时,当帮会中聚集的黄金宝藏越来越多时,他们本身也就变成了另一类肥羊,成为江湖大佬们“黑吃黑”的主要目标。
“那是我的事。”雷燕怒睁双眼,死死地瞪着方纯,两颗眼珠上密布的血丝凶悍地贲张着,“小妹妹,我十二岁出门闯荡江湖的时候,你还在襁褓里闭着眼睛吃奶呢。淘金帮再落魄,也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懂不懂?”
她双肩、双臂上的肌肉极其发达,即使在病员服的覆盖下,也显现出凹凸不平的块垒,气势极其惊人。
“丁零丁零丁零”,房前屋后的风铃一起响起来,像是演奏着一曲“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战歌。
方纯陡然间“扑哧”一笑:“聪明的女人应该永远对自己的年龄保密,你这样说,岂不是证明你比我老得多?要尊称你一声‘老前辈’?”
剑拔弩张的局面因她的笑而骤然缓和,雷燕的两颊上掠过两片红潮,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随着方纯的笑低笑:“不必不必,小妹妹,姐姐我已经老了,哪像你们这些大好年华的小姑娘,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旁边自然会有人宠着、哄着,不让你受一点点委屈。大理的事结束了,我想早一点回金沙江西边去。姐姐是粗人,只有在那片广袤荒凉的大山里,才会有安全感。”
方纯微笑着点点头,若有所思。
“咳咳……跟我们走吧,如果什么时候你觉得安全了,就自行离去,绝不强留,好不好?”叶天温和地打圆场,并及时向方纯使眼色,示意她适可而止,不要过于强势。
雷燕也知趣地点头答应,因为叶天这种商量的语气给足了她面子,再固执己见,就太不识抬举了。
隔了一会儿,她又低声反问:“请问一声,他被关在哪里?有没有被酷刑拷问?你们放心,我在哪里,他就会在哪里,绝不远离。”
叶天心头突然透进了一丝天光,似乎一下子抓住了事情的关键。日本兵对雷燕有着特殊的感情,并且差一点将她错认为修罗,这岂不也是揭开他身份的另外一条线索?
他点点头,微笑着回答:“放心,他没事,段庄主派了专人关照他。”
雷燕疲倦地叹了口气,垂下了眼帘:“我累了,你们走吧。”
出了治疗室,廊檐下的风铃仍在响个不停,清脆的丁零声穿堂入户远去,更显得山庄大院寂寥空旷。
“我曾经是不肯接受哪怕是一丁点失败的人,但现在——”方纯摇摇头,为探访雷燕之行感到懊恼。
叶天抬手,握住风铃,令它的声音停止,然后静静地谛听着。
楼后的风铃声时有时无,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听出什么?”方纯不解地皱着眉。
他们接下来的重要任务是准备北上泸沽湖,时间紧迫,不容浪费,哪有闲心在这里听风铃乱敲?
叶天低声回答:“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惠能进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西天,夕阳即将坠落于山尖,余晖遍洒,万物镀金。想必蝴蝶山庄之外,处处都是美不胜收的大理自然风光。可惜,他们却被重重迷雾所困,忙忙碌碌,毫无头绪,也没有心思抬头欣赏风景。
“什么?”方纯怔了怔,立刻醒悟那是《坛经》里的经典段落。
叶天回过头来,此刻在他眼中,檐下方纯的五官被镀了一层玄妙的紫金色,如一尊精雕细琢过的佛像。
那段经典的禅宗故事是这样说的:惠能去广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师讲《涅盘经》,有幡被风吹动,因有二僧辩论风幡,一个说风动,一个说幡动,争论不已。惠能便插口说,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是你们的心动。于是,众僧叹服。“风不动,幡不动,仁者心动”这个典故深刻地刻划出万物皆空无、一切唯心造的大乘佛教的根本教义。
“如禅宗高僧所说,心不动,则眼不动,身不动,身外万事万物都不动。不管八方风雨飘摇,我们只要掌控核心,就不会被时代的列车抛下。所谓核心,就在那边——”叶天指向走廊的另一端。
小楼的底层右翼,有三间经过混凝土、铁栏杆、钢丝防护网特别加固的房间,平时就是用来关押犯人的。目前,日本兵就被关在那里。
“你的意思是,现在我们面前存在很多混乱的幻象?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方纯试着阐述叶天没有说出的意思。
叶天点点头,放开风铃,自嘲地一笑:“看看,都要把山庄里这么好的风铃弄坏了,可惜,可惜。”
方纯取出录音笔,把耳机的一个耳塞分给叶天,两人一起听刚刚的录音,并肩向东边去。
“有机会,一定要去雷燕说的鞋带洞看看,查明日本兵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她说。
“我们现在就去囚禁日本兵的那里,放这些录音给他听。”叶天用了比平时高一倍的声音回应。
“雷燕和日本兵之间怎么会有那种微妙的关系?总不能是日久生情的原因吧?我觉得雷燕的心机太重,根本不会一次性就把秘密全都说出来。唉,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实在是太累了,完全比不上当一名赏金猎人来得痛快!”方纯忍不住开始发牢骚。
在录音资料里,雷燕的声音平平淡淡,不疾不徐。作为统帅淘金帮的大人物,的确应该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镇定,可目前这种情况下,淘金帮已经无法独善其身,既控制不了消息来源,也掌握不住事情的发展走向。
广义来说,黄金堡垒和超级武器属于错综复杂的二战遗留秘密,即便是当今世界上的几大强国政府,也无法独力掌控。
“一场乱局。”这就是叶天对未来的判断,虽然悲观,但却客观。
两人到了囚室前,跟两名守卫打过招呼,便走过双层钢板加固过的厚重铁门,直面那名搅动着所有人神经的“二战日本兵”。
日本兵正在木床上盘膝而坐,垂着眼皮,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他的两只手背上,纹满了“修罗”这两个歪歪扭扭的中国字,纵横交错,笔画纷乱,一直延伸到袖口遮盖的地方。能让一个人的名字刻骨铭心地留在自己身上,其原因只有两点,不是深恨,就是大爱。
“哐啷”,铁门在身后关闭了。
日本兵有张棱角分明的瘦削方脸,鼻梁笔直,颧骨微凸,面部线条硬朗之极。
“你好,我是叶天,这是我的朋友方纯,我们来看你了。”叶天用流利的日语打招呼。
日本兵睁开眼,随即又闭上。
“是淘金帮的雷燕让我们来的,很快,她就会带你离开,回山里去。”方纯也用日语补充。
日本兵闭着眼问:“她在哪里?”
方纯回答:“就在走廊的彼端,一百步之外。只要你愿意,随时能够见到她。”
日本兵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轻蔑、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谁是修罗?说出来,也许我们能帮上忙。”方纯又问。
日本兵毫不客气地反问:“你们?你们懂什么?你们根本不懂发生过什么,怎么帮忙?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
方纯也提高了声音:“我当然知道,修罗是你爱过的一个女人,她的样子跟雷燕极其相似,所以你才会认错。如果你想找到她,就得借助于我们的力量。在中国,只要有钱有人,没有做不到的事。”
这句话是实情,作为一名赏金猎人,方纯永远相信金钱的力量几乎是万能的。
日本兵冷笑一声,翻身躺下,脸朝墙壁,再也不出声了。
叶天意识到,对方的精神时好时坏,时而清醒而桀骜不驯,时而木讷而老态毕露。造成这种古怪状态的,可能就是他的年龄等于老人而身体却停滞在中年人时段的事实。
“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近似于误入时空隧道的结果?”叶天皱着眉苦思,转了一个角度,盯着日本兵极宽的肩膀和粗大的身材骨架。
“走吧,看来不对这家伙动用酷刑是问不出什么资料的。”方纯准备放弃。
“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自己身后刺字的,对吧?”叶天突然无法抑制地在心底惊叫起来。当日本兵翻身时,上衣和长裤中间露出了腰后部的皮肤,那里很明显地也纹着“修罗”二字。可能是时间过于久远的缘故,原本为黑红色的凸起疤痕,已经变得与普通皮肤颜色相近了,不仔细看,极容易忽视。
那些字,一定是另外一个人给日本兵纹上的。
“走吧。”叶天不动声色地回应。
两人对视了一眼,慢慢地转身向外走。很多事没必要在这里说,叶天并不想让日本兵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就在此刻,一股带着浓郁花香的烟雾突然从铁门上方的钢栅栏里吹进来,在囚室里迅速弥漫。
“不好,不要吸气……”叶天的话没说完,两人便同时跌倒,四肢发软,失去了行动能力。利用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叶天拖着方纯向右侧翻滚,远离窗子,停靠在光线稍暗的角落里。
外面静悄悄的,静得不同寻常,因为两名守卫的走动声、交谈声都一点都听不见了。
几秒钟内,铁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瘦削如竹竿的人无声地闪进来,轻得像一阵廊下刮进来的旋风。他停在门边,掌心里的无声手枪对准叶天和方纯,但却没有立即开枪。
“我们无冤无仇,我不会碰你们一根寒毛,你们也别乱说乱动,好不好?”他用流利的日语警告二人。
“好……”叶天疲惫无力地回答,努力撑住眼皮,不让自己睡过去。
瘦子笑了,反手收起短枪,直奔床前。
日本兵仍然面向墙壁,对囚牢里发生的事毫不在意。
“我有一些你感兴趣的二战历史资料,想必你一定感兴趣。请看这张地图,上面的红线表示从中国的四川广汉三星堆遗址挺进西南,跨过金沙江水脉,深入那个连鸟兽都不敢靠近的死亡之谷。获取了谷中宝物后,再向西行,进入某个绝密基地,去完成天皇交付的任务。你应该就是该神风连敢死队中的一员,看到这个,从前的记忆是否就恢复了?”瘦子一边用日语说,一边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纸,抛到日本兵的脸跟墙壁之间。
叶天咳嗽了一声,瘦子反应极快,倏地俯身,将一柄单刃格斗小刀压在他的喉咙上:“别动,也别呼救,否则杀无赦!”这段话,使用的是中文,但看这个人的脸,平板黄瘦,细眉细眼,却是标准的某东亚小国人的相貌。
“好……遵命……”叶天苦笑着回答。
敌人的毒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