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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不太合适,是否大珠小珠落玉盘?
我发疯似的趴在地上,到处寻找散落的珠子。足足用去半个钟头,直到头晕眼花大腿发麻,才把所有珠子捡齐了。
严厉早就溜了出去,屋里只剩我孤零零一个,无力地瘫坐在地板上,捏着手心里的几十粒珠子。我好不容易找到一根细绳,想要重新把珠链穿起来,可是那些珠子上的孔洞,是手工钻出来的极不规则,一旦断开就再难以穿上。
固执地穿到凌晨,依然无法令珠链完璧,我用力砸了一下地板,也不管是否会惊醒楼下的学生。拳头起了瘀血,刺骨般疼痛,只能翻出个布袋子,将这串珠子收起来。
我像具僵尸似的躺在床上,手心攥紧那串珠子。
明晚,我在期待明晚。
第一部 黄泉路 第九章
人,为什么要杀人?
第一种,为保护自家性命;第二种,为夺取他人财产;第三种,为占有异性而消灭竞争对手;第四种,因各种理由而对他人复仇;第五种,为了执行上头的命令;第六种,为佣金而杀人;第七种,无理由杀人。
我的理由是什么?
这是死亡诗社讨论过的话题,我想把这些刻在自己的墓志铭上。
1995年6月19日,星期一,上午,我还活着。
太阳照到床头,恍惚着睁开眼睛,到第三节课了吧?这是我第一次在学校睡懒觉,作为一个被开除公职的老师,我已被剥夺了上课的资格。
我踩上凳子摸着天花板,从一个夹层缝隙里,抽出了那把军刀……很走运没被警察搜出来。刃上刻有“305厂”字样,带血槽的矛形刀尖。这是两年前路中岳送给我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高中同班同学,也是这间寝室的室友。他爸在区政府工作,常能弄到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特供烟酒、军钩靴子、走私手表之类的。
锋利的刀刃发出寒光,如同一面异形的镜子,扭曲地照出我的脸,丑陋得认不出自己了。
我把这把刀子绑在裤脚管中。
食堂没有早餐了,我在学校各处转了一圈,经过高三(2)班的教室门外,讲台上的数学老师不经意间看到窗外的我,微微点头致意。有的学生发现了这个小动作,也转头向我看来。没人再安心复习了,大家纷纷交头接耳,仿佛见到一具行尸走肉。
南明高中有两位名校毕业的老师,一个是来自北大的我,还有一个是清华的张鸣松。他比我大七岁,当我还在母校读高中时,他就是我的数学老师,论教学水平自然没的说,三十岁不到就评上了特级教师。他带的学生成绩特别优异,数学又是最能在高考中拉分的,每年不知有多少家长排队向他预约补课。
我挺直了腰站在教室外,冷冷注视着学生们,两周前我还是他们的班主任,也是南明文学社的指导老师。窗玻璃反射出一张憔悴阴鸷的脸,宛如噩梦里见过的那个人。我盯着最喜欢的男生马力,他在躲避我的目光,神色间难掩悲戚。虽然,下个月高考结束后就会各奔东西,但以这种方式提前告别,总是难免眼眶发热。
站在教室门口,当着我的所有学生的面,痛痛快快哭了一场,直到张鸣松面色难看地出来说:“抱歉,申老师,你影响到我的学生们上课了。”
“对不起,再见。”
下楼时我身上沉甸甸的,裤子口袋里揣着那串珠链,裤脚管内绑着一把带血槽的军刀。
1995年6月19日,这辈子最后一个星期一,也是最后一个夜晚。
摘下谷秋莎的爸爸送的手表,我在食堂吃了最后一顿晚饭。大师傅们也像看
杀人犯那样看着我,没有一个同学与老师敢坐在我旁边,距离至少有十米之遥。我却心满意足地大块吃肉,平时舍不得用的饭菜票都用完了,连续打了几个饱嗝。
九点半,夜空中隐约有雷声滚过。
严厉还在学校,在宿舍楼下跟人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不时发出猥琐的笑声,说完话还独自抽了根烟。他没有去看我的寝室,大概是害怕再挨打,拍拍衣服走出学校大门。我隐身在黑暗的树荫下,跟他来到南明路上。他要往公交车站而去,但我不能让他走到那里,一旦到了人多的地方,就再没机会下手了。
南明路上没有路灯,四处不见半个人影,前方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灯光,那是半倒闭状态的钢铁厂。我掏出裤脚管里的尖刀,屏着呼吸跟上去。就在严厉听到脚步声,要转回头的瞬间,我将刀子送入他的后背。
该死的,昨晚演练了无数遍,一刀命中对方后背心,可在黑夜混乱的当口,根本看不清捅到哪去了。只感觉刀尖遇到很大阻力,必须再用力才能深入。接着听到严厉沉闷的呼喊声,没想到他的力气很大,像条要被吊死的狗,狂暴地转身抓住了我,鲜血迸裂到我脸上。
以往总觉得电影里杀人比杀鸡还容易,轮到自己动手,才发现杀一个人如此之难。惊心动魄的六十秒后,严厉倒在地上,瞪眼看着我。我喘息着俯下身去,不知自己脸上怎么样了?想是也跟他同样可怕。
忽然,几滴雨点砸到头顶,片刻间,瓢泼夜雨倾泻而下。
冰冷的雨点,让毛细血管里的热度褪去,肾上腺素也停止了分泌。
刹那间,我有些后悔。
人,为什么要杀人?
这才感到莫名的恐惧,要比自己被押上刑场还要恐惧。
没有灯光的南明路上,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严厉知道我是谁。他剧烈地咳嗽,嘴角不断淌着血说:“申……申明……我……我发誓……我……没有……没有害……害过你……”
雨水打在严厉嘴里,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也吐不出一口气了。
他没有害过我?
血水模糊了他的脸,我摸了摸他的脖子,毫无疑问已是一具死尸。
上个月,我刚看过一卷录像带,是法国导演的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有个叫Leon的男人说:“你杀了人以后,一切都会变了。”
我的命运,再也不可能改变了。
第一部 黄泉路 第十章
1995年6月19日,高考前夕,一个雷电交加的大雨之夜,郊外的南明路上。
数分钟前,我刚杀了一个人,他是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
去向黄海警官自首之前,我必须先去一个地方。我把尸体扔在南明路边,跌跌撞撞向前走去。我早已对地形烂熟于心,工厂边的围墙几近坍塌,数栋房子沉睡在雨中,宛如断了后代的坟墓无人问津。绕过最大一间厂房,背后有扇裸露的小门。
学生们都管这地方叫“魔女区”。
从口袋里掏出那串珠链,紧紧攥在手心,也不在乎是否沾上血污。点燃一根没受潮的火柴,照亮腐烂的空气,只见一大堆破烂生锈的机器。我焦虑地看着门洞外,天空被闪电撕开,刺痛瞳孔的瞬间,又变成了无边黑色,只剩下油锅般沉闷的大雨。
她怎么还没有来?
厂房内部斑驳的墙边,有一道通往地底的阶梯。
哭声。
嘤嘤的哭声,若有若无,宛如游丝,在大雨之夜潮湿霉烂的空气中,绕了无数个弯道爬过许多个山坡透过茂密的莽丛,悄悄钻入耳膜缝隙。
手上沾满鲜血的我,每迈出一步都那么艰难,战战兢兢地支撑着墙壁,面对那道阶梯,像个破开的洞口,径直连接着凡尔纳的地心。
雷声震震。
左脚重重地踩下台阶。
1995年6月19日,深夜9点59分,某个哭声化作柔软却坚韧的绞索,套着脖颈将我拖下深深的地道。
舱门,竟是打开的。
魔女区……
奇怪的声音就是从地下发出的,我点亮一根火柴,照亮通道尽头的舱门。在我的梦中,这道舱门始终以封墓石的形象出现。
舱门外有个圆形的旋转把手,只要用力往下转,就可以把整道门牢牢封死。
为什么是打开的?
火苗狂乱地跳舞,我的影子被投在斑驳的墙上,宛如一万年前的岩画,连同胳膊上黑纱的影子。
每次走进魔女区的舱门,空气都湿得像黄梅天里晒不干的被子,皮肤都会渗出水来。
迎面扑来一股恶心的气味,火柴仅照亮眼前几米开外,就再一次被阴风吹灭。
记得这辈子最后一个动作是转身。
我的内心充满悔恨,就像一时冲动而跳楼的人们,在无助的坠落中产生的沮丧心情。
好疼啊,背后传来钻心的疼痛,某种金属在我的身体里。
天旋地转。
黑暗中瞪大眼睛,感觉自己趴倒在冰冷地面,胸口与脸颊紧贴肮脏的水迹。血汩汩地从背后涌出,手指仅抖动了几下,浑身就再也无法移动半寸,嘴唇尝到一股咸涩的腥味……这是我自己的血,正在放肆地遍地流淌。
耳边响起一片纷乱的脚步声,我睁着眼睛,却连半丝光都看不到。
时间消失了,像过了几秒钟,也像几十年。世界寂静,没有了嗅觉
嘴唇不再属于自己,连身体都飘浮起来,钻心的疼痛竟然没了,不知身在何时何处。
杀人者,偿命。
只是这样的惩罚,未免也来得太快了些吧。
1995年6月19日,22点1分1秒,
我死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秒,我相信不会再有来生。
第一部 黄泉路 第十一章
1995年6月19日,乙亥年壬午月辛巳日,农历五月二十二,亥时,凶,“日时相冲,诸事不宜”。
我死于亥时。
每年清明与冬至,我都会去给妈妈上坟,每次都会加深对死亡的理解。如果死后还有人记得你,那就不算真正死去,至少你还活在那些人身上。即便躺在一座无主孤坟中,至少你还活在子孙的DNA里。哪怕你连半点血脉都没留下,起码还有你的名字与照片,留在身份证、学生证、户口本、借书卡、游泳卡、作文簿、毕业考卷……我多怕被大家忘记啊!我叫申明,曾是南明中学高三(2)班的班主任。
我刚杀死了一个人,然后又被另一个人杀死。
在废弃厂房地下的魔女区,有把刀刺入我的后背。
戴着缀有红布的黑纱,我相信自己始终睁着眼睛,传说中的死不瞑目,但我没看到杀死我的凶手的脸。
是否停止呼吸?手腕有没有脉搏?颈动脉还搏动吗?血液不再流动了吗?氧气无法供应大脑?最终发生脑死亡?丝毫不觉得自己存在。
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就是死吗?
人们都说死的时候会很痛苦,无论是被砍死吊死掐死闷死毒死淹死撞死摔死还是病死……接下来是无尽的孤独。
大学时代,我从学校图书馆看过一本科普书,对于死亡过程的描述令人印象深刻……
苍白僵直:通常发生于死亡后15到120分钟。
尸斑:尸体较低部位的血液沉淀。
尸冷:死亡以后体温的下降。体温一般会平稳下降,直到与环境温度相同。
尸僵:尸体的四肢变得僵硬,难以移动或摆动。
腐烂:尸体分解为简单形式物质的过程,伴随着强烈难闻的气味。
记性不错吧。
忽然,有道光穿透暗黑地底。我看到一条奇异的甬道,周围是汉白玉的石料,像魔女区的地道,又像古老的地宫。灯光下有个小男孩,穿着打补丁的单薄衣裳,流着眼泪与鼻涕,趴在死去的母亲身上痛哭,旁边的男人冷漠地抽着烟……随即响起清脆的枪声,他也变成了一具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