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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河(蔡骏)-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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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告诉我这个地址的。”
    “哦,快请坐!就当自己家里,不嫌弃的话,一起吃年夜饭吧,你管我叫嫂子好了。”
    “好啊,我叫小枝。”她也大方地坐下了,手里还拎着各种礼物,包括给路继宗的压岁钱,“这些年来,继宗过得怎么样了?”
    “哎!这小子不成气候,读了个职校又关门了,现在家里闲着,天天上网吧打游戏。”
    路继宗始终一声不吭,低头捞着火锅里的燕饺,这才看着表姑的眼睛说:“我想要出去打工赚钱。”
    “出去长长见识也好,姑姑会帮助你的。”
    “真的吗?”
    路继宗的眼中露出兴奋的光。
    一小时后,小枝留下新手机号就告辞了。陈香甜与儿子送到楼下,她说还会时不时来看他们的。
    周围响彻天空的爆竹声中,她是在附近的小旅馆里守岁的。
    一个月前,南明高中宣布一项内部决定:欧阳小枝自动离职,根据其本人意愿,转去南方贫困山区支教。
    她走的那天极其匆忙,司望还没追到学校门口,她已坐上了一辆出租车。灰暗阴冷的天空下,南明路
    上呼啸着刺骨的寒风,少年跪倒在泥泞的地上,她却不敢再回头看了。
    第二天,她就踏上了南下的火车,今年春节又要在外面度过了。
    她发出了一条短信……
    “申明?如果你真的是申明,你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请好好珍惜你现在的一切,忘了我吧,永远不要再见!最后,我真的非常感谢你。欧阳小枝,发自一个遥远的地方。”
    随后,这个号码就停机了。
    因为元旦那天得到的地址,欧阳小枝特意选定这座小城,一山之隔就是贫困的苗族山寨,她找到其中一个寨子的中学支教,并要在此度过整个寒假。
    当年,她之所以留下这对母子的联系方式,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找到路中岳。
    漫长的七年过去,恶鬼始终隐藏在人海中。从各方面的情况判断,路中岳出于嫉妒心陷害了最好的朋友,又夺去了申明原来拥有的一切,1995年6月19日,他在魔女区的地底杀害了申明。
    只有一个人能诱使他浮出水面,就是这个额头上有着青色胎记的孩子……他叫路继宗,是路中岳唯一的亲生儿子,他与司望一样都是十八岁,仿佛性格里也有某种共同点。
    初春时节,她在苗寨里上课,在一大堆穷孩子的围绕下,终于可以暂时放下过去。
    可是,每每夜深人静,大山中的月光如此清澈,透过纱帐照到眼中,就会想起1995年的春天。
    十八年前,申明老师在南明中学的操场上,看着翠绿抽芽的夹竹桃念道:“艾略特在《荒原》里说:四月,是残忍的。”
    小枝隐藏在篱笆花墙后说:“老师,你说活着是残忍的,还是死了是残忍的?”
    他被吓了一跳,摇摇头说:“当然是死。”
    “是啊,活着多好啊!多好啊……”
    而她这才发现,申明的耳朵里插着耳机,那时流行的随身听“Walkman”。
    “你在听什么?”
    老师把一个耳机塞到她的耳中,随即听到清亮的粤语歌声……
    “冷暖哪可休,回头多少个秋,寻遍了却偏失去,未盼却在手。我得到没有,没法解释得失错漏,刚刚听到望到便更改,不知哪里追究。一生何求,常判决放弃与拥有,耗尽我这一生,触不到已跑开。一生何求,迷惘里永远看不透,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原来是陈百强的《一生何求》,她追看过一部TVB剧《义不容情》,就是这个主题曲。
    “老师,从前我送给你的礼物,还在吗?”
    “在。”
    他只说了一个字,而且语气尴尬虚弱。
    “你要好好留着哦。”
    “对不起,小枝,我们不该这样说话……我是你的班主任,你是我的女学生,私底下还是尽量少见面吧!以免其他同学误会。”申明退后两步,故意保持距离,似乎为了避免闻到她头发里的香气,“为了考上你的师范大学,你必须全力以赴地准备高考。”
    “因为你快要结婚了是吗?”
    “这是两回事。”
    “老师的未婚妻,肯定很漂亮吧?对啊,许多同学都见过她的照片了。”
    “你想说什么?”
    “祝你幸福啊!等到你们举行婚礼的时候,我和同学们肯定会来参加的,到时候会送给新娘一串真正的水晶珠链。”
    虽然,小枝露出灿烂的笑容,心里却是相反的滋味,才明白书上说的“强颜欢笑”。
    “是啊,秋莎是个好女人。”申明的目光有些怪异,盯着她的眼睛,“至于小枝嘛,你也会有结婚的那么一天。”
    “不,我永远都不想结婚。”
    老师却已转身离开操场,小枝又在背后喊了一句:“早生贵子!”
    “等到我死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会记得我?”
    走进教学楼前,申明自言自语了一声。
    两个多月后,他被杀了。

    第五部 未亡人 第四章

    大年三十。
    窗外隆隆的爆炸声中,何清影翻来覆去无法睡着,又听到一阵嘤嘤的哭声,就像从地底传来的颤音。她起床披上衣服,走到儿子的木板床前,发现他正蒙着被子在哭。
    她掀起司望的被子,身体还像条水蛇似的苗条,滑溜溜钻进被窝,温暖得像个热水袋,抱着他冰凉的后背说:“望儿,现在谁也找不到欧阳老师了,你要怪就怪妈妈好了。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曾经半夜在被窝里流过眼泪,哭得比你现在还要伤心。”
    十八岁的儿子转过来,整个枕头都湿了:“妈妈,你还想着爸爸吗?”
    “偶尔。”
    司望没继续问下去,十一年前,大概也是此时,司明远从这个家里蒸发了。
    这些年来,有不少男人向她示好,也不乏有房有车、品貌端正、 离异或丧偶的,但她一律拒之门外,包括黄海警官。
    自从黄海殉职,荒村书店的经营越发困难,现在的孩子都不爱看书了,要不是淘宝店能卖些教辅教材,勉强维持都堪忧。司望不忍看妈妈辛苦,抽空就帮她看店,还提出要去外面打工,帮家里分担经济压力。但妈妈坚决反对,说还有些存款,足够他读到高三毕业。
    几乎每个周末,清晨或子夜,家里都会响起神秘来电。何清影抢在儿子之前接起来,那边声音却中断了。司望请叶萧警官查过电话来源,是个未登记实名的手机号码,归属地在外省。他说不要太担心,只是普通的骚扰电话,也是拆迁队常用的手段,催促尽快签订拆迁补偿协议而已。
    将近一年,周围许多房子已被拆了,每天回家仿佛经过轰炸过的废墟。有的住户是被赶走的,有的干脆就是强拆,不知闹过多少次。也有邻居找到她,希望一同为维护权利而抗争到底。何清影却放弃了抵抗,只与开发商谈判两次,就同意了拆迁补偿方案……区区几十万,就此葬送了老宅。
    “妈妈,你怎么就答应那帮畜生了呢?”
    司望有多么想念黄海警官,要是他还活着的话,哪能让拆迁队找上门来?
    “望儿,别人家是人多势众,而我们孤儿寡母的,可不想再折腾下去了。”
    “孤儿寡母?”他皱起眉头看着窗外,“爸爸真的死了吗?”
    家里也找不到爸爸的照片了,记忆中的司明远越发模糊不清。
    “对不起。”她摸着儿子的脸颊,四十多岁的美妇人,鱼尾纹已布满眼角,“你可不知道,他们会用多么可怕的手段!我不想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
    “怕什么?”司望后退几步,打了两个直拳与勾拳,再来一脚泰拳的蹬踢,“要是那些王八蛋再敢上门来,我就踢断他们的狗腿!”
    “住嘴!”妈妈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感到儿子的肌肉紧绷,“望儿,你
    不要再练了!我可不想你变成打架斗殴的小流氓,那不是你走的路,妈妈只要你太太平平地过日子。”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你比所有孩子都更成熟,怎么不懂妈妈的心呢?我也早就受够这套老屋了……冬天漏风,夏天热得要命,空调没开多久就会跳闸,你也从不带同学来家里玩。打你生下来的那天起,妈妈没让你有过好日子,都没带你去外地旅游过。”
    还是去年暑期,南明高中组织师生海岛旅游,她硬是挤出一千钱块,作为儿子自费的部分,也为了让他多跟同学来往,不要天天打拳变得性格怪僻。
    “没关系,我早去过许多地方了!”
    “是妈妈对不起你!而以我现在的收入,是一辈子都买不起房子的。我会在小书店附近租套公寓,让你住在漂亮干净舒舒服服的家里,这也是妈妈很多年的心愿。而那笔拆迁补偿款,是将来供你读大学的费用。”
    代价则是余生必将在辗转流离的房客生涯中度过。
    司望低下头来,静静地依着妈妈,听着她血管里的声音。开春不久,何清影拿到了拆迁补偿款。这栋房子就要拆掉了,变成跟周围同样的废墟,两年后将成为一个高档楼盘。司望舍不得老宅,还有他在墙上画的樱木花道,窗台上刻的古典诗词,窗外那棵大槐树会不会被砍了?在这个狭窄的屋子里,有着他七岁前记忆中的爸爸。
    搬家那天,东西并不多,许多垃圾早被何清影扔了……其中有不少丈夫的遗物。司望帮着搬运工一起抬家具,壮劳力似的忙前忙后,邻居们都说他越来越像当年的司明远。
    晚上,何清影母子终于住进了新家,在荒村书店附近租下的二居室公寓,装修与家具都很齐全,卫生间与厨房也都不错,那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家。司望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卧室,妈妈给他买了张新的单人床。
    几天后,何清影走进儿子的房间,替他收拾换季的衣服,司望突然掀开被子说:“妈妈,我为你梳头吧?”
    “晚上梳什么头啊?”
    “让我为你梳嘛,我还从没给女孩子梳过头。”
    晕,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何清影欣然坐在镜子前,司望裸着上身爬起来,拿起一把牛角梳。他笨手笨脚地才几下,她就疼得直叫起来,又回头摸了儿子的胸口说:“望儿,你不冷吗?”
    “不冷啊。”
    想必是他平时打拳习惯赤膊,何况这些天也已转暖。
    “妈妈是不是老了?”
    “没有啊,你还年轻着呢,头发也像年轻女孩又密又黑,让我给你梳两根小辫子吧。”
    “那对你难度太高了,让我想想看啊……我有三十年没梳过小辫子了。”
    “十三岁吗?”
    “哦……”
    何清影欲言又止,却摇摇头沉默了下去,对她来说那一年是个禁区。
    “你为什么从不跟我说起你的过去?”
    “别梳了,妈妈要回去睡觉了。”
    但她刚要站起来,就被司望一把按了下去,继续为她梳长发,俯身到她耳边:“不敢说吗?”
    “望儿,你不是知道的吗?你的外公外婆,在你出生前就去世了,而我一直在邮政局工作,这就是我的过去。”
    “再往前呢?你读的哪所中学?小时候住在哪里?有过什么有趣的事情?现在还有什么当年的朋友?”
    “搬家的那天,你偷看了我的东西?”
    “对不起。”
    “既然,你都看到了,那应该没什么疑问了啊?”
    虽然,何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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