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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河(蔡骏)-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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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死以后的物质遗骸,通常被称为尸体。
    科学家说每个人在死亡瞬间,都可能有濒死体验,比如穿越一条散发着白光的隧道,感觉灵魂飘浮到天花板,俯瞰躺在床上自己的尸体,或者看到这辈子死去的亲人,以及生命中所有的细节一一回放?
    乃至见到基督、佛祖、大仙、哆啦A梦……
    至于……死后的世界是什么?
    电冰箱的冷藏室般冰冷?微波炉的高火挡般炽热?还是星球大战里的外星般荒漠?抑或阿凡提口中的天国花园?
    当我还住在地下室,向老爷爷要过一套白话本的《聊斋志异》,我对那些故事深信不疑……死后可转世投胎重新做人,大奸大恶之徒则要在十八层地狱中遭受各种酷刑,悲惨的冤魂不散就只能沦落为聂小倩了……上中学以后,政治课上学了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才让我确信所谓的转世轮回,全属鬼扯淡的无稽之谈。
    我们死后,就什么都没有了……真的是这样吗?
    十六岁,有次在操场上疯玩,一块玻璃从天而降,在我跟前砸得粉碎,几片碎玻璃扎进腿里。如果再快一秒钟,或者玻璃偏几厘米,就会在我脑袋上敲个大洞,要么当场一命呜呼,要么变成植物人。虽然只是轻微外伤,我却莫名其妙地上吐下泻,躺在医院里大病一场,每夜被各种噩梦惊醒,不是遭人用刀割断喉咙,就是过马路时被卡车撞飞,或是从楼顶失足坠落……
    我是多么惧怕死亡啊,你也是。
    1995年6月19日,星期一,深夜十点。
    我死于谋杀。

    第一部 黄泉路 第二章

    我相信,死亡是有预兆的。
    被杀害前的两个星期,死亡如同熟透了的红苹果,接二连三扑到牛顿面前……
    1995年6月5日,星期一,清晨六点,我被窗外的尖叫声惊醒。
    以为那是噩梦里的声音,好几年没再来过了,挣扎着要爬起来,但无能为力,仿佛有人重重压在身上……许多人都有过类似经验,据说这就是“鬼压床”。
    他又来了。我看到一张脸,暗黑中模糊的脸,安在强壮男人的躯干上。像小时候那样,我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似乎被掐紧脖子。
    窗外又传来第二声、第三声、第N声尖叫,从凄厉的女声变成粗野的男声……
    这些撕心裂肺的叫声救了我的命。
    晨光熹微,噩梦中的那团脸消失,只剩下床头贴着的海报,马拉多纳正捧起大力神杯,他是我少年时代唯一的偶像。
    这是寄宿制南明高级中学,从四楼窗户向外眺望,学校图书馆的屋顶上,躺着一个白衣女生。
    虽有百米之遥,但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柳曼,身体扭曲得不成样子,一动不动地僵硬在屋顶上,黑色长发如瀑布般铺在红色瓦楞间,我想起看过无数遍的《红与黑》。
    她死了。
    柳曼是高三(2)班的学生,而我是她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
    我叫申明……申明的申,申明的明。
    三年前,我刚从中文系本科毕业,分配到南明高级中学做老师,这是我最熟悉的学校。
    我只穿起一条长裤,披上衬衫冲出寝室。整栋楼响彻男生们的喧哗,大多第一次看到同学死于非命。我连滚带爬地摔倒在楼梯拐角,又疯狂地爬起来,没感到额头正在流血。
    学校大操场颇为宽广,中间是片标准足球场,外面有圈田径跑道,再往后是一大片开满鲜艳花朵的夹竹桃林,反正在这荒郊野外有的是空地。
    十年前,就在这片跑道上,我获得过校运动会的男子百米冠军。
    我裸露着胸膛,撒开双腿全力冲刺,时间一下子停滞,仿佛在我与图书馆之间,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流。背后就是女生宿舍,尖叫与哭喊声此起彼伏,少女们都趴在窗口,焦点却已从屋顶的女尸,转移到我飞速穿过操场的背影上。
    1分20秒,从寝室到图书馆。
    南明高中的校舍比较新,唯独图书馆的两层小楼例外……不知多少年前就在这儿了,还有中国传统的歇山顶,屋脊上开了个小阁楼,谁都没上去过。这扇神秘的阁楼窗户,半夜偶尔会亮起微弱灯光,成为学校一大灵异传说胜地。
    来到充满纸页与油墨味的二楼,整栋图书馆都空无一人,除了屋顶上的死人。
    再爬一层楼梯,小阁楼的木门从外面用插销锁上了。我拔下插销推开门,迎面是一间幽暗屋子,窄窗射来刺眼的
    亮光,堆满各种老书,灰尘呛得人咳嗽,伴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窗户是敞开的。
    风吹乱了头发,我毫不犹豫地翻出窗户……图书馆楼顶,瓦片与几蓬青草在脚下,横卧白衣黑发的少女。
    跌跌撞撞摸过去,脚底一滑几乎摔倒,远远听到女生宿舍一片惊呼,有块瓦片应声坠落,在楼下粉身碎骨。
    我看清了柳曼的脸,南明高级中学最漂亮的女生,也是流言蜚语最多的女生,其中最为不堪入耳的八卦……与我有关。
    从她僵硬扭曲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死得非常痛苦,双眼瞪大了面对天空,最终时刻看的是月亮还是流星?
    抑或凶手的脸?
    为何我认定这是一场谋杀?
    不过,她死去的姿态很漂亮。
    像一朵被摘下来的玫瑰,正以独特的姿态渐渐枯萎。
    我惧怕死亡,但不惧怕死人,小心翼翼俯下身,触向柳曼的脖子。女生宿舍的尖叫声越发惶恐凄惨,不知我在她们心中的形象,是变得更男人还是更可怕?
    摸到了……只有死人的皮肤,才会如此冰凉,还有一种特有的僵硬。
    尽管有充足的心理准备,我还是滑倒在瓦片上,蹬着脚仰天挪后几寸,指尖触电一般,仿佛再过片刻就要腐烂。
    我已代替医生开出了柳曼的死亡通知单。
    忽然,眼角有两滴眼泪滑落,这是作为一名高中老师,尤其是死去女生的班主任老师,最为合情合理的泪水。
    我与柳曼并排躺在图书馆的屋顶上,就像两具尸体。我看不到星星与月亮,只有清晨阴暗的天空,似乎飘浮着死者的灵魂。透过大操场上浑浊阴惨的空气,女生寝室的某个窗口,她正藏在一堆女生的缝隙间,异常冷静地望着我。

    第一部 黄泉路 第三章

    “这是一场谋杀。”
    说话的男人三十出头,穿着深色警服,面色黝黑冷峻,自始至终没有表情,声音异常沉闷。
    “有……有没有凶手的线索?”
    该死!怎么一下子结巴了?手指下意识地摩擦衣角,二楼的教师办公室只有我们两人。外面走廊不时有学生经过,挤在窗前看热闹,全被教导主任轰走了。
    六小时前,学校图书馆的屋顶上,我确认高三(2)班的女生柳曼死了,我是她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我叫黄海,是负责本案的警官。”
    “没想到我带的毕业班会发生这种事,再过一个月就要高考了,这下真是……我和校长刚接待了柳曼的爸爸,虽然不断道歉,我还是被打了一记耳光,但我不会记恨的。”
    我摸着通红的脸颊,想把目光拉向地面,黄海警官的双眼却如磁铁,令人无处藏身。
    “申老师,有人反映……昨天晚自习后,你和柳曼两个人,单独在教室里聊天,有这回事吗?”
    他的语速缓慢有力,像数百吨重的打桩机,将我碾得粉身碎骨。
    “是。”
    “为什么不早点说?”
    “我……”
    果然,我成了杀人嫌疑对象。
    “别紧张,把情况说明就可以。”
    “昨晚,我正好路过那间教室,是柳曼把我拖住说话的。她问我语文模拟考卷里的难题,比如曹操的《短歌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两句的典故出处。”
    这是警方的审讯吗?我出丑到了极点,双腿夹紧,居然有要小便的冲动。
    “哦,就这些吗?”
    “都是文言文方面的,她问柳永《雨霖铃》‘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的兰舟与李清照笔下的‘轻解罗裳,独上兰舟’是否是同一种船?”
    “还有吗?”
    黄海警官冷静地等待补充,这可怕的耐心,让我想起柳曼死亡的姿态:“还有白居易的《琵琶行》,‘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这句中的‘钿头云篦’具体何解?好像就这三个问题,我解答后就离开了。”
    其实,我脑中浮现的是“血色罗裙翻酒污”。
    “申老师,你对柳曼的印象是怎么样的?”
    “这个学生性格有些怪异,喜欢到处打听事情,学校里几乎没有她不知道的秘密,因此也有些同学讨厌她。像她这么漂亮的女生,自然能引起男生的兴趣,不过至今还没有早恋的迹象。她的胆量比许多男生都大,恐怕也只有她敢半夜一个人跑到图书馆的小阁楼。”
    “你怎么知道她是半夜一个人过去的?”
    “哦?还有凶手呢!”虽然我没有杀人,可在警察耳中,我的每句话里都有破绽,“你的意思是……除了凶手与被害人,现场可能还有第三个人?”
    黄海警官平静地摇头:“对不起,我不是来跟你推理案情
    的。”
    “柳曼看起来开朗活泼,实际是个内心孤僻的孩子。大概是单亲家庭,跟着爸爸长大,缺乏母爱的缘故。她的成绩不好,读书易分心,在外面社会关系复杂。我们南明高中是全市的重点寄宿制学校,给不少名牌大学输送过尖子生,但柳曼能不能考上大学都是个问号,我作为她的班主任很头疼,经常在晚上帮她补课。”
    “非常抱歉,我想问的是……”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一拳重重砸在玻璃台板上,“可恶!最近两个星期,学校里流传着无耻的谣言,竟说我跟柳曼之间存在某种暧昧关系,这是对我的人格与师德的最大侮辱,无中生有的血口喷人!”
    “申老师,关于这件事,我与校长以及几位老师都聊过了,这个谣言没有任何证据,只在学生中间流传,我相信你是清白的。”黄海警官忍不住点起一根香烟,猛抽两口,“对了,听说你就是这个学校毕业的?”
    “是,我的高中三年就在此度过,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太熟悉了,没想到从北大中文系毕业后,我被分配回了母校任教,成为一个光荣的人民教师,我觉得非常幸运。”
    说到这种恶心的官话套话,我可是出口成章,无须经过大脑思考。
    “一草一木?”黄海皱起眉头。
    我摸不着头脑:“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申老师,您才二十五岁,觉悟就那么高,真让人敬佩啊。”他的脸上满是蓝色的烟雾,让人看不清眼睛,“听说您很快就要离开南明高中了?”
    “真舍不得啊!我才当了三年高中老师,这是我带的第一届也是最后一届毕业班,等到高考结束后的七月,我就会上调到市教育局团委。”
    “那么恭喜您了。”
    “我还是喜欢当老师,大概很难适应机关办公室的工作吧。”
    他毫无表情地点头,迅速掐灭吸到一半的烟头:“我先走了!这几天你不会出远门吧?”
    “是,我一直住在学校的宿舍,下个月就要高考了,哪能离开学生们呢?”
    “随时保持联系,再见!”
    黄海警官风一般走出房间,我看到窗外走廊里教导主任的脸,他却避开我的目光,跟在警察身后离开了。
    我对警察说谎了。
    柳曼虽然喜欢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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