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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开手串,他慢慢靠向椅背,自以为端的架子足够淡然,“叔没想害你,可人世残酷,总有不得已的时候。”
漪涟强压着泪,“说个借口就能随便杀人,随便害人,还有没有道理可言?”
君珑一颗一颗拨着砗磲珠子,听罢一笑,“丫头,你要记好,道理拼不过命。有人天生权贵,他说什么都是道理,有人身份卑贱,再有道理都是废话。你只看叶离便知,十年苟且偷生,道理可让他快活过一日?”
漪涟反驳,“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先生终是沉冤得雪,唐非也遭了报应。”
君珑紧跟着话尾,“那是叶离留了一条命在。若我当年与朝廷讲道理,早就身首异处,哪有今日呼风唤雨,权掌京城。”权贵与平民,他历经两者,体会深刻,以致字字血泪,直击人心,“叔早跟你说过,朝廷尤其不讲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求不得
夜幕逐渐降临宫城,勤政殿里光线渐弱,两人中间隔着一道纱帘,愈发看不清。
漪涟被伤痛牵引着,抬手想撩开帘子过去,被君珑的声音抢先了一步,“殷家旧事,苏曜是与你如何说的?”
声音划出一道鸿沟,比王母娘娘用金簪划下的银河还要宽,只要还有一星半点执念在,都是轻易跨不过去的。漪涟迟疑少顷,终于是放下手道,“殷仁贪污赈灾款,私建宫舍,企图贿赂太子,法诛全族。”
君珑嘲讽冷哼,“苏曜对我恨意不假,由此可见,苏明确实替宣文帝掩住了丑事。”
几个尖锐的词语让漪涟感觉不太好。
君珑阖上眼,仿佛又体会到了旧时宗宅血光遍地,火色刺目的景象。
二十年前,他的父亲殷仁任职落中府尹,府境多地赶上旱情,紧跟着又闹了粮荒,殷仁上书奏请朝廷批款赈灾,朝廷准允。宣文帝为锻炼太子处事能力,命太子领监察御史衔,即日赶赴落中治灾,同时负责押运朝廷批下的赈灾款,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赈灾款是太子亲自负责押运?”前情相同,这一点,苏曜却没有提及。
“赈灾款与太子同时到落中,我却不知家父有探囊取物的本事。”君珑觉得讽刺,“永隆帝登基初年,我入朝为官,借口取了户部拨款的账本和内务文书,确证时间无误。宣文帝大意了,未将所有证据销毁,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不小。”
漪涟脑海骤现警兆,联系前后,脱口猜测道,“为太子?”太子便是当今永隆皇帝。
君珑道,“太子刚到落中便忙于用赈灾款修建宫舍,供他享乐,几时顾虑过灾民。家父不愿苟合,推脱时无意洒了一杯酒,竟被拖到宫门受鞭挞之刑。炎炎烈日,百人嬉笑围观,何等残暴。为讲一句道理,他几乎送了一条命。”
漪涟怔了怔,“既然是太子失德,为什么领罪的是殷家?”话出口后,她立马意识到又是一桩冤案。如同姝妃案中,唐非替太子承担下所有罪过,殷家也是保全皇家的棋子。
“消息一入京,大理寺批文当晚便下,朝廷百官无一人知晓内情。”君珑花了数年才查明,这一道要了他全家性命的批文办得有多么雷厉风行,姝妃提议,苏明伪证,皇帝定案,不议不审,草书几字,压上玉玺和大理寺的印鉴直送落中。
后事同样爽利,宣文帝密书一封联络陆华庄,陆远程带领人马暗中处置。一门繁华荣辱,百年家族过往,随着一把大火焚烧的干干净净,同时抹灭的还有数十具尸体。那夜,古宅的惨烈哭声清晰可闻,刑场则是一片宁静。苏明顶着监斩官的头衔,伪造了案卷,从此殷氏一门臭名昭著。
“十年前我为暗访情由回到落中,你猜如何?无人亲眼见过家父被押送刑场,倒是事发当夜的的哀嚎啼哭颇为深刻。苏明造谣是枉死灾民回殷宅索命,以致多数人避讳不提,谁料他日后竟会被我这个殷家的‘冤魂’吓死,真是报应。”君珑当日正巧寄宿在外戚家中,逃过一劫。那夜之后,殷家除了他,和一把长离琴,什么都不剩下。
他绾着砗磲串,长离琴的琴音恍惚在耳畔悠扬响起,“多年收集的证据就放在无异阁,你可去看看。说什么江山百姓,皇室从来只管一己得失,谁问百姓安好。”如之前所言,事到如今,没有隐瞒的必要,他要让所有人付出比之惨烈百倍的代价。
此行之初,漪涟希望他有苦衷,一席话听完,却陷入了难以自拔的煎熬。他要是真坏透了,还能骂一骂,恨一恨,大不了豁出去两个人同归于尽。可他有刻骨入心的家恨,辗转坚持了二十余年,如今依旧怀着无比强烈的怨愤,不是谁说个几句话就能抚慰。
劝他化干戈为玉帛,可能吗?漪涟开不了口,怕往伤口上撒盐。可是不劝,又对不起即将上战场拼杀的李巽他们。记得阿爹常说,人老了,容易力不从心,她这个年纪有所感悟,老实说,不是什么好境界。
小心翼翼用指尖碰了碰垂帘,好像在碰他的衣袖,“你有证据,可以翻案,像李巽那样替姝妃伸冤。”
“李巽得偿所愿了?”君珑试问,“逼死姝妃的罪魁祸首依旧高坐九天。”仇恨沉淀在他的眼底,酝酿了很久,无比深邃,“唐非突然暴毙,三司何曾过问缘由,莫说唐非最有应得,只要能保全皇家颜面,便是冤死几个算什么。”
漪涟语塞。叶离曾经叮咛嘱咐,要她千万别追究,或许正是看透了残酷的现实。
“丫头,换做你,会怎样?”君珑神情复杂。纱帘阻隔其中,更看不懂他的用意。
漪涟认真试想,如果阿爹和陆宸被人冤枉,如果陆华庄一夜遭难,权为粉饰丑陋的私心,就是圣人也无法容忍,“我会报仇,和你一样。”她一字一字咬出口。
君珑心尖一动,很意外,“本以为你是替李巽做说客。”
“李巽的初衷与你差不离,日子过好过坏,总有坚持。”漪涟垂目凝视着地面,顺心意道,“阿爹决心护我一世,最好的,能给的,都给我了,这样好的爹,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将心比心,如果他受苦,就是闹到玉皇大帝跟前我也要替他讨回公道。”
听她说话,好像在白茫大雪天里寻觅徘徊,近乎绝望时遇见了一座小屋,里面有一堆火能取暖,有一碗姜汤能驱寒,尽管平凡却很安心。君珑不禁一笑,话音温柔许多,“玉皇大帝在天庭,上天的路不好走,叔得先搭道梯子。”
“……死人堆起的梯子,叔踩得踏实吗?”
“路不寻常,总有牺牲。”
“那要牺牲多少才够!”漪涟忍痛道,“当年涉案的人几乎全遭了报应,是老天该还你的公道。可其他无辜的人怎么办,是不是也要用人肉搭梯子?哪怕有人愿意为了你不顾生死,您便受得理所应当吗?”她下意识碰了碰怀里的银锭子,柳文若濒死前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再次浮现在脑海,无助和惶恐的感觉一齐回来了,她踌躇再三,艰难开口,“……柳文若,死了。”
君珑指尖一颤,好似没听清,微微偏过头。
漪涟深吸一口气,忍了好久的情绪终于崩塌,顿时泪不自持,“是为了掩护我,为了周全你。”
她将柳文若的期待和嘱托一一转告,包括执意守候的过程,包括最后那场等不及的大雪。尽管她很努力压抑情绪,还是免不得触动,多说一句就多一声抽泣。她不知道这样咿咿呀呀的说话君珑能不能听的懂,因为帘中人如雕像静坐,恍若未闻。
“银子是你当初给他的,他没舍得用,珍惜到了现在。他说,你给他的,远远比这个多。”
漪涟欲撩垂帘入内,却听君珑在帘中沙哑道,“丫头,别进来了。”
她的手已经撩起几分,在触到对面冰凉的空气时生生僵住,脚步也停滞在原地,“你是不是怪我?”她隔着纱帘忐忑问,本就迷离的身影被泪水一齐模糊,“是我错了,我要是再赶早一步,或许他就不会死。”抹一把泪,坚持道,“你怪我也罢,至少,至少你把银子收下,他还在等你。”
可怜的恳求让君珑疼惜不已,尽量温柔的回应,“你没错。”
“那为什么不见我?”
君珑捏住自己颤抖的手,极力克制情绪,“同你方才一样,见了面,有些话就说不出口了。”他以为自己尝惯了苦,不会再怕苦,却又有多少次的苦涩令他心碎难安,“丫头,早点回家去,远离是非之地,叔不愿害你。”
漪涟预备收起哭腔说服他,还是没忍住抽泣,说出口的话断断续续,“阿爹还在,你还在,我肯定不走。要不,要不你跟我一起走成吗?”
君珑酸苦一笑,“傻话,哪这么简单。”
“管它多麻烦,总归有办法,我们一起解决。”她抓着帘子进退两难,情急之下,终于是把压在心底好久的话说出来了,或许,等了有十年,“叔,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不怕麻烦,就想和你一起。”
桌案上有泪水滴落,君珑情愿不是自己的,他阖上眼不去看,凭着理智出声道,“早点休息。明日,叔让人送你走。”
话音落地的时候,他好像听见了帘外一步踉跄,那一刻,多少冲动和情愫愣是被他硬生生忍下了,不敢试图去看漪涟会有怎样的反映。直到她放下银锭子,留下轻飘飘一句话从垂帘的缝隙里渗过来,直击人心,“我不喜欢你当大官,也不喜欢叫你叔,你都不配。因为,你没有良心。”
曾几何时,有人许诺画尽山水与他同赏,他错过了。
而今,又有人要书写故事与他同看,他终究还是弄丢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纸契约
不知沉浸在昏暗中多久,香烧尽,弦音绝,垂帘一动,迎进一人,是柳笙。
他眉宇带愁,缓缓踱近桌边,垂眸看了一眼桌案上的银子,落目君珑,“师妹在哭。”
君珑如玉雕静坐,听此言,方才动了动眼珠子,“……我知道。”
“她顶着压力披星戴月赶来,还不知前头受了多少苦。”方才柳笙在门外听了几段,从未见漪涟如此委屈自己,着实不忍,“哪怕您决心无悔,至少跟她说几句暖心的话,告诉她实情。”
君珑心乱如麻,“我说的哪里不是实情?”
柳笙道,“但你没把实情说完。”
君珑语塞。
一盘棋从落子下到尾声,风浪不断,曲折连连,他何曾畏惧。唯有苏楼一次,戚婆子对漪涟明里暗里的提示,将长离琴摆到桌前,他明白,很快就要迎来终结。他期待终结,终结意味着功成之日,几分得意,几分痛快,几分成就,几分解脱,满满全是好滋味。可他从苏楼出来,与漪涟坐在竹帘小船里,心蓦然空出一个洞,情绪哗哗的流,越流越失落。
那夜,他坦言,怕了,怕东窗事发,涟漪不再。如果终结时有几分悲伤,全在这了。
惶恐之中,做了一个错误之举,杀赵席,封锁苏楼。结果没有断绝漪涟与苏楼的牵连,反而给苏曜可乘之机,一步步将她卷入泥潭。他不吝啬做坏人,下令隔绝陆华庄,就想在血色染就天地里留一方安宁。
而今,陆华庄插手已成定局,战场刀锋相见,难免死伤,初衷好坏,能有分量几何?
不愿她体会人心残酷,岂知此刻在她眼里,自己是不是坏透了。
“暖了又要凉,谁的心都经不起折腾。”君珑感慨道,倦意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