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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说不定”陆书瑛轻飘飘回到桌案前调制新药,“容小妹慢慢耗着,什么时候哥哥毁约了,什么时候办。在此之前,二哥做事需悠着点,别逼急了我。”
今夜风微凉,屋外杏花香。
柳笙屏息在角落里倾听屋里的一举一动。末了,嘴角幽幽泛起一抹无奈笑意,暗自数落道,‘沉默寡言?今日恩师的话倒是挺多的。’
第十七章 劫后余生
这个时刻,流影堂父女间的谈话还在继续。
陆书云叹气,“戴全死亡时间是子时,宸儿正与你说话。玄古寺到庄里最快得半时辰,按理说宸儿有不在场证明。可惜你两人走得近,书庸和书瑛是绝对不会容许你的证词作为证据的。”
漪涟没吭声。
陆书云越想越乱套,“书庸还没个结论,书瑛竟也搅和进来。这两年她孤僻寡言,还以为庄里总算能安分些了。哎——”又是一声长叹。
提到陆书瑛,漪涟所知不多。她来陆华庄的时候存岐堂是陆书云代管,琐事由柳笙打理,所有人都以为陆书瑛下山寻药遇害了。直至数年前,死而复生的陆书瑛居然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庄来。据说是遇了世外高人,费了几年时间调养。
容貌尽毁,谁知是哪家三姑六婆来庄里混吃混喝?
漪涟怀疑过,偷偷知会了阿爹。多番试探下,没发现任何破绽,陆华庄的一切她了若指掌,包括存岐堂详尽的药方,一字不差。三姑六婆绝没有这等本事。
“阿爹,小姨到底怎么了?”九年前漪涟入庄便已听闻陆书瑛意外丧命。
陆书云叹息不止,为着肩上的担子,心中之苦他向来很少与人说,“阿涟啊,有些事阿爹真是不得已,谁不希望兄妹和睦,可为顾全大局阿爹却又不得不防着他们。这个庄主当着太不舒坦了。”
烛光微黄色映出年近五十的半老面容,不知不觉,他已经没了年轻的洒脱风采。
“我们兄妹三人从小就争。书庸城府深,懂得藏事,明面上总不会过分。书瑛是急性子,常不分缘由与我吵架,为此你爷爷没少打骂她,越骂越较劲,真不差骨气。说来她的命途也实在坎坷了些。”
回想起往事,陆书云的眼眶微微湿润,漪涟贴心伏在父亲膝上。
“你爷爷为人公正义气,在江湖上很有名望,对儿女同样公平,陆家几样看门绝学他分别传给了我们三人。阿爹生性爱静,原本该继承存岐堂,书瑛则欲学我们流影堂的暗器功夫。”
漪涟是头一遭知道,惊奇不已,“阿爹喜欢药理?”
看见女儿水汪汪的眼睛,陆书云暖心,和蔼笑道,“本该是这样。”
“后来为什么改了主意?”
陆书云刚露出的笑容又淡去,“因为你三姨遭了变故,摔断了手,没法再学暗器功夫。你爷爷为此惋惜多日,毕竟流影堂的位置书瑛比我适合。”
“后来呢?”
陆书云回忆道,“人心很固执,现实又多残酷,书瑛为此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你爷爷为她招了个上门女婿,小两口很是挺甜蜜,书瑛才看开了些。原以为结果算得美满,不料你三姨夫英年病逝。当年书瑛拼尽浑身医术只勉强续了他一月残喘,还曾经闹着下山去方壶寻神医叶离。哎,终是生死两地。”
传闻归墟中有五座仙山,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秦始皇为求长生不老药寻蓬莱岛,倾尽财力物力人力终未可得,方壶求医想来也是一种结果。日月洞天岂是凡人说见便能见的。
“求不得,爱别离,三姨也是可怜人。”
陆书云点点头,“算算时间,她下山遭难那一年差不多是八九年前,哦,就是阿涟你入庄的那一年。”
漪涟抬起头来,“我入庄与三姨下山是同一年?”
“大约比你入庄早一月,书瑛为寻一味珍稀药材带了弟子下山。她性子倔强,我总觉得她还在找叶神医。”陆书云道,“书瑛下山后没多久,留宿的村庄遭了土匪。庄里接到消息后立即派人前往,可惜晚了一步。匪贼放火烧尽整个村庄,官兵正埋尸骨。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劫后余生,是后土大神眷顾我陆家啊。”
漪涟隐约记得陆书瑛回庄是四年前的事。头两年她声称没有恢复,常下山疗养,一去就是两三月,近两年才逐渐重新掌管存岐堂的琐事。
陆书云道,“大千世界,世事多变,真让她见了叶神医也未可知啊。”
漪涟心事重重,眼神迷离,忽又转明亮,“阿爹记得小姨是去哪个村庄吗?”
“……好像是安宁村,自那年屠村后,村庄就再未重建。你问这个做什么?”
漪涟摇摇头,“好奇而已。”
陆书云慈祥的拍拍漪涟的头,“你从小就怪,什么事都稀奇,不过阿爹喜欢!”他爽朗笑道,“时间不早了,快去休息罢。想听故事,阿爹改日再予你说。”
俏皮拉钩后,漪涟笑着松开手,预备先睡个饱觉再琢磨麻烦事。走到门口时,她犹豫了,“阿爹,您真要让王尹留在庄里?”
陆书云有些疑惑,“是不是怠慢了?”
漪涟道,“不会。只是我觉得王尹的出现有些不是时候。”
“什么时候?”陆书云不懂。
漪涟欲言又止,“没事,阿爹安排就行,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么多年未见,人会变的。”
回屋之前,她再次来到山庄后门,残破的石屋子依旧沉静不动。捣鼓了良久,最后将那只裹满泥质的熏香炉给捡回去,她惊讶的发现,香炉似乎与之前不大一样了!
第十八章 疑心重重
隔日清晨,漪涟从梦中醒来,半梦半醒之间思绪不断。
昨日听司徒巽说,柳笙打听到‘太皞治夏’四字是陆远程留下的口诀之一。另外两句分别在陆书云和陆书瑛那里。
爷爷留下这几句口诀的用意是什么?漪涟觉得该从这里先推敲推敲。
正想着,隐隐约约有琴音传来。声不大,音纯正,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婉转凄哀。
陆华庄只有两把琴,司徒巽一把,柳笙一把。前者少弹,后者挑着弹,专挑人前弹,以示君子风雅。但弟子居里漪涟的小院很远,琴音传不过来,所以现在弹琴的只能是暂居客房的王尹,漪涟正巧想找他。
头一遭,在自家地盘来去还要等通传,听说是陆书云吩咐的,‘无关人士不可扰贵客清净’。漪涟心中反感又添一成,连陆宸都关了,他不在还怎么更清净?
此刻,软禁的陆宸正吃着热汤面,一口热乎的面和着汤吞下,莫名打了个冷战。
漪涟被领进院中时,王尹正于桃树下闭目抚琴,仍然雪白衣裳,眉间愁意颇浓。他指法娴熟,琴音犹如人声泣诉,蕴含无限深情,琴技远高于司徒巽与柳笙二人。漪涟没有打断琴声,也不预备追究他的眉间愁意,静静伫立听完一曲。
曲毕,王尹恢复神彩,笑靥俊逸望过来,“侄女爱听曲?”
漪涟拨弄花枝,漫不经心道,“长门怨。我以为凭王老板的超然会喜欢高山流水这类曲。”
王尹不问是褒是贬,调笑道,“久别重逢,不叫声叔?”
漪涟绕着问题转,“那天那位小哥真是您外甥?王老板好福气。”
王尹一听,笑意更深,“原是侄女对我有疑虑,果然是生分了。”他随手弹了几个散音,“我妻子与其姐年纪相差十五还多,外甥自是与你一般大。况且早已不是少年郎,侄女如果看我这张老脸年轻,我倒可以乐上一段时间。”
他答话自然,漪涟没有瞧出破绽,进而追问,“我听阿爹说您是云游琴师,怎么忽然回亘城了?”
“既然是云游,来亘城有何奇怪?”
“还开了铺子?”
“琴师身份低微,赚不了几个钱。开铺子求得仅是温饱。”
“哦?带着外甥求温饱,不带妻子?”
王尹俊逸的脸上多了份苦涩,“……我妻子已经过世。”
愁容不假,漪涟微显尴尬。
王尹倒不拘泥,“侄女如果还有疑虑不妨多问问,或者提些当年事。一路领你上陆华庄总做不了假,你刚好瞧瞧我这个叔是不是真的。”
漪涟终于笑开了,“叔真是厉害,我反成证人了?可惜,你来路不明是事实。”
王尹从琴桌前起身,雪色衣角因香炉青烟扬了一下。他似笑非笑道,“不愧是陆书云亲自调教,好凌厉的姑娘。我王尹一介凡夫俗子,恐怕经不起你的锋芒相对。”
“哪家的凡夫俗子这样厉害?”漪涟从琴桌拿起一杯清酒,毫不犹豫向王尹身上一泼!
酒水顺着他衣料滑下,全部洒在地面,衣料居然一滴不沾!甚至连半点水渍也不曾见。
王尹笑而不语,漪涟也不动声色,“‘昆仑之墟,地首也,是惟帝下之都,故其外绝以弱水之渊,又环以炎火之山。山上鸟兽草木皆育滋于炎火之中,故有火浣布。’这火浣布取自昆仑,永如白雪。水染不湿,烟尘不沾,薄如蝉翼,以火焚烧焕然新生。皇帝那里也未必能得一匹,您凡夫俗子穿着它,不知可有优越感?”
王尹颇感惊喜,“好一双识货的眼睛。世间对火浣布所载甚少,你居然能够察觉?书读的不错。”他从容笑道,“早年行走江湖时结实了一位昆仑山的道人,承蒙他看中,送了我一块火浣布。我十分喜爱,便请相识的绣娘将它做成了衣服。来历不过如此。”
漪涟笑道,“三叔好才思。”
王尹也笑道,“不及侄女好见识。”
“不敢不敢。”
“彼此彼此。”
漪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为了夺回主动权,她先走到桃树下的石桌旁,王尹自然跟了过来,谁知此人非常不客气,一顺衣摆,先挑了石凳坐下,俨然家主派头。不远处的小厮见状,弱弱弓着身子跑来,递上一壶清酒两个玉杯,竟也是先为王尹斟酒才轮到漪涟。
漪涟不痛快,这人怎么能留在陆华庄!
正思考该怎么和阿爹提一嘴,王尹又抢在前头,“侄女还有话问?”
漪涟深感自己的表情已经拿捏的非常谦虚,顺水推舟试探道,“寻芳斋老板博闻强识,侄女有几个疑问,叔可否费心解惑?”这话说得她自己都牙酸。
王尹听着很受用,“可以说来听听。”
姿态还摆的挺高!漪涟默默在心里骂了一句,“您记不记得当年是从哪里捡到我的?”
王尹没怎么迟疑,“一个村庄。”
“那个村庄遭了变故?”
“是。”他依旧快速作答。
漪涟又问,“是匪徒屠村?”
“是。”
“然后放了火?”
王尹还是肯定答案,“没错。”
九年前,某个村庄遭土匪劫财,一把大火烧得干净。漪涟得一男子所救,机缘巧合来到陆华庄被庄主收为义女。同样是九年前,陆华庄存岐堂堂主陆书瑛在某个村庄遇难,几乎被一把大火夺去生命,五年后重归庄中。
漪涟记得,她遭遇大火的村庄叫做安宁村。
很明显,这和陆书瑛遇难的安宁村是同一个地方!
大概是她跟着王尹在其他城镇辗转过一段时间,所以当年王尹送她上山时,并没有与陆书云提及捡到她的详细情形。陆书云亦没多问,理所当然对安宁村的事实一无所知。
王尹等了许久,也看了漪涟许久,“问完了?”
漪涟回神,“还有件事。”她用回自己说话的套路,“如果必须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