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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骧沉声道:“林麒断不可留,此人道法高深,天下间的孤魂野鬼都奉其为师,手下更有冷谦,周颠,佘铃铛一众异人相助,陈友谅死后,三百人头鳌八百水猴子也落入他手。更兼威望奇高,大都之战,他竖起鬼旗,江湖上的奇人异士前来助拳的有一万多人,奉他为头领。当日通州群英相聚,微臣就在其中,乃是亲眼看到,其后,属下来报,伽璨真领七千域外妖魔与之对抗,连一个晚上都没有撑过去,林麒杀死伽璨真之时,助拳的江湖草莽齐声高呼鬼师名号,陛下,此人不除必然是心腹大患啊。”
朱元璋半响没有做声,过了许久才道:“朕在皇觉寺出家之时就已认识他了,当初投军的一百两银子,还是他用法术给朕变出来的,这些年他帮朕不少,若没有他,朕也当不上这个皇帝,鄱阳湖大战,也是生死之中一起走过来的,若是没有他来相助,朕怕是早就死在陈友谅手中了。你让朕于心何忍?不如拿下,废了道行,挑断手筋脚筋,圈禁起来吧。”
毛骧急忙道:“陛下,万万不可养虎为患啊,你与林麒乃是私交,当年周世宗与赵匡胤比陛下与林麒交情如何?为了我大明江山千秋万代计,这一点不忍就舍弃了吧。”
朱元璋沉默许久,脸上神情不动,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喃喃自语道:“朕的确是有些忌惮与他,却不是因为江湖中他的威望有多高,而是朝中有些臣子与他相交莫逆,刘伯温,常遇春,周德兴……这才是让朕最不安心的。”
说到这里,朱元璋叹息了一声,沉默良久,像是在安慰自己,更像是找一个好的借口,轻声道:“曹孟德说的好,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罢了,罢了……”
朱元璋的话语更像是呓语,毛骧根本听不到,俯身在地不敢抬头,朱元璋看了看龙案上的奏章,他还有太多的事要做,不能再这件事上耗下去,沉声道:“就照你所说,引林麒进正殿,一举击杀,不留痕迹,传出消息,就说林麒是被异域妖魔半路所害,朕誓要替他报仇,命天下所有军民追杀异域来的妖魔,但凡有斩获者,朕重重有赏!”
毛骧急忙道:“微臣遵旨。”毛骧小心站起,弯腰后退,却在这时,寝宫内儿臂粗的蜡烛忽地摇晃起来,使得堂皇的寝宫变得忽明忽暗,更有一声幽幽的叹息,仿佛来自九幽地府,就那么轻轻的传了进来,朱元璋眉头一紧,睁大眼睛向门外看去,就见一个人影施施然从黑暗之中不紧不慢的朝着寝宫一步一步走了过来,走到门前停住,此人脚步一停,四周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起来,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只有忽明忽暗的烛火发出轻微劈啪……的声响,火光映照在此人脸上,正是林麒。
当日林麒与冷谦商议妥当,第二日就随蓝玉和一百军士纵马朝南京而来,一路上林麒召唤三百草头神暗中随行,待快到了南京城下,将蓝玉和一百军士打晕,全吊到树上,带着三百草头神潜进皇宫之中,临来之时,林麒找黄花儿要了些瞌睡蛊,遍洒皇宫,又将三百草头神布置各处,如今这皇宫之中,不管是侍卫,太监,还是那些道士,都在沉沉大睡,林麒躲在朱元璋寝宫外面,将他和毛骧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这才现身出来。
毛骧眼见林麒,不由得一愣,随即大惊,以为那些他请来的各门派道士都被林麒害了,大吼一声:“好贼子!”纵身扑上,毛骧也知道不是林麒的对手,如此做,无非是想拖延一点时间,林麒对扑上来的毛骧视若罔闻,待他离的近了,忽地一脚踢出,毛骧人还在空中,胸口突然出现一只脚,带着强大的力道,踢得他眼前发黑,倒飞回去,砰然一声大响,将朱元璋身前的龙案砸了个粉碎,林麒这一脚劲使得不小,顿时就将毛骧踢得昏了过去。
从林麒出现到毛骧晕倒不过就是眨眼间的事,朱元璋坐在龙椅之上动也未动,一双眼睛盯着林麒,几年不见,林麒仍然是老样子,仍旧是一身黑衣,腰里斜斜插着把黑乎乎的尺子,脸上的笑容总让人觉得带着一丝揶揄,英俊苍白的脸上,丝毫不见有任何变化,像是永远也不会变老,这是一个天地的宠儿,出身贫寒,却奇遇不断,有本事,有肝胆相照的兄弟,有威望,有成就,恩怨分明,受人尊敬,老天似乎把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赋予了这个看上去年纪还不大的男子。
一瞬间,朱元璋竟然有些羡慕林麒,尽管他得到了整个天下,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不如眼前这个江湖上的草莽之辈,嫉妒之心使得朱元璋面对林麒竟然有些自惭形秽,但他从尸山血海之中一步步走到了君临天下,这世间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令他低头,可以令他不舒服,他是天地的主宰,任何反抗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林麒望着龙椅上的那个身穿龙袍的男子,他的双鬓已经有些斑白,想必是操劳过多所致,那张丑脸却是面色沉静,带着无上的威严,即使知道他所有的依仗都已经不复存在,仍然在他的脸上看不到半点慌乱,仅凭这一点,就让林麒很是佩服。
眼前的这个帝王,是曾经一起面临生死的兄弟,是曾经勾肩搭背,说着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朋友,如今呢?他们是兄弟?朋友?还是仇敌?
林麒不知道,他的心中此时竟然有一丝酸楚,他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他很不想面对这一切,却最终走到了这一步。烛影摇晃中,林麒叹息一声,迈步走进寝宫,笑道:“既然你要害我,就不给你行礼了。”
朱元璋道:“你都听到了?”
林麒叹息道:“都听到了,你我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皇帝陛下,我林某人想问一句,从你我相识到如今,我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为何就容我不下?”
朱元璋抬起头来,目光与林麒相交,一瞬间仿佛有火光从两人的眼中迸射出来,朱元璋并不躲避林麒的眼睛,而是盯着道:“你对朕实有大恩,没有你,纵使朕得了天下,也必然也是挫折多多,正是因为如此,你才更加的留不得。”
三百四十九章 决裂
林麒向前一步,四周阴风骤然刮起,寝宫之内忽地变得冰寒,恍若就有万千野鬼哭号起来,悲悲惨惨,凄凄切切,仿佛已不是人间。烛光火影闪烁之间,林麒的笑容在阴风之下无比的邪魅,朱元璋暗自心惊,却仍是不动声色,目光复杂的瞧着鬼魅一般的林麒,只不过,当他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心中是不是会生出一丝懊悔?
林麒轻声道:“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淮阴侯韩信这句话,还真是颠之不破的道理,不过我只是一介江湖草莽,陛下又何必如此忌惮?”
朱元璋冷笑:“韩山童,陈友谅,张士诚,朕,那一个不是江湖草莽?恰恰是江湖草莽才推翻了强大的元朝,越是看似没有威胁的人,越是要小心忌惮,这个道理别人不懂,朕却是懂的,林兄弟,你自废道行,将手中神异之物献给朕,朕封你为王,世袭罔替,后代子孙与我大明同始共终,岂不是好?如此一来既保全了你我兄弟之谊,也可让朕安心。”
林麒微微一笑,脸上带着无尽的嘲讽去看朱元璋,却见他双目炯炯,丝毫不躲避他的目光,心中一动,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想起朱元璋与毛骧的对话,也足以看出朱元璋心绪复杂,但他林麒岂是任人摆布之人?
不由得笑道:“陛下,我一身本事,得之不易,不敢轻易的就废了,何况我现在尚有还击之力,若真自废了道行,到那个时候。还不是任由你拿捏?我林麒是个可着性子活的人,若是活成那样,还真不如死了的好,陛下,你对我尚有一丝不忍。我也不愿天下苍生再起祸端,我不将你如何,你把我要的东西给了我,你继续当你的皇帝,我继续当我的草莽,你看如何?”
朱元璋叹息道:“你连一声朱大哥也不愿意叫了吗?”
林麒笑道:“对个一心想害我的人。这一声大哥委实叫不出口。”
朱元璋沉默半响,从龙案上拿起一把小刀,又拿起一个小小的瓷瓶,划开手指,鲜血一滴滴的朝着瓷瓶中滴落,朱元璋面色沉静。冷声道:“林兄弟,我是苦出身,自小得到的就少,所以我懂得一个道理,到手了的,就要紧紧抓住,就得护住了。一如这天下,既然是我老朱家的了,朕就要铲除所有明里暗里的威胁,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朕只想告诉你,要取朕的命,今天就拿走,否则你将再无机会,而朕也将传令天下。四处缉拿你,你这一辈子都将在提心吊胆中过活,天下间的奇人异士,不独你一个,愿意投靠我大明的。更是数不胜数,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朕今天对你的仁慈!”
林麒笑道:“我也是苦出身,却没你这么多的感触,不懂得你这么多的道理,你说你自小得到的少,我得到的也不多,但我就明白一点,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谁对我不好,我就加倍的对谁不好,若是几年前你算计害我,我必然是不与你甘休的,就算不取你的性命,也会将你所得到的一切全都毁掉,但是你成事了,天下安定了,百姓能够休养安息了,我自小在山村长大,知道百姓不易,所以咱们也就这么着了,你找人对付我,我接着也就是了。”
鲜红的血一滴滴的滴落,在寂静的寝宫之中发出奇异的声音,两个男子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曾经他们是患难与共的兄弟,曾经他们同生共死,如今……
林麒该怪朱元璋吗?他和冷谦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朱元璋在打天下时的宽厚仁慈,却无法保证他得天下后会继续宽厚仁慈,因为他的地位和权力都改变了。这种改变是翻天覆地的改变,心性之上自然也会随之而变,但就像冷谦说的,换一个人真的就比他强吗?林麒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盯着那个小小的瓷瓶,沉默之中,终于瓷瓶滴满了鲜血,朱元璋用一个小小的塞子塞住了瓷瓶口,对林麒道:“朕之血可以给你,但你却要离开中原,有生之年再也不得回来,如此朕才心安,这一小瓶天子血,就换朕一个心安,你看如何?”
林麒笑道:“你就不怕我硬抢过来吗?”
朱元璋也笑:“你若硬抢,朕也没有办法,只不过,你真愿意与我为敌吗?”
林麒叹息道:“其实你根本不用费尽心思的对付我,我没什么野心,也做不到你这六亲不认的凶狠,何况我还要出海寻找鲛人泪,一出海还不知道要多少时日,海上风大浪大的,说不准就回不来了,怎么也威胁不到你,陛下,你委实多心了。”
朱元璋道:“多些个心思,总比事后后悔的好,如今朕只要你一个承诺,凭你的本事,天下之大那里去不得?又何必非要待在中原?”
林麒想了想道:“好,那我就杨帆出海,再不回转中原。”
朱元璋大喜,他是一代枭雄,尸山血海之中走到这一步,那个愿意去死?如此说也不过就是为了稳住林麒而已,眼见他答应下来,就决然不会再对自己如何,微微颔首,将手中的瓷瓶扔给林麒。
林麒接住,瞧了瞧瓷瓶,嘿嘿笑道:“为了这么一小瓶鲜血,老子费了好大的功夫,如今到手,就该去找鲛人泪了,陛下,不日我将出海,也就不与你告别了,咱们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若是我找到了鲛人泪,再回来跟你叙话!”
朱元璋全身一僵,沉声道:“你答应朕的,莫非要食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