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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三娘僵硬地张开几乎快黏在一起的嘴唇,说道:“回、回大理的话……奴、奴只是看过不了多久,就要过冬了,所以提前备上……备上一些酒。”
“都到这个时候,还不说实话吗?”王君平呵斥一声,吓得马三娘浑身又抖几下,立刻伏下身。
唐玄伊翻开手头的另一本账簿和写着问询证词的册子,说道:“孟贵,将你之前告诉秦少卿的话,再说一遍。”
马三娘心中咯噔一声迅速看向身边跪着的孟贵,她试图也让他看她一眼,好从他的眼中看出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是孟贵从头到尾都没有回望马三娘。他用着带着几分哀求与讨好的神情抬头看向唐玄伊,答道:“回唐大理……罪人真的与这件事无关,是马三娘给鄙人介绍的田响,说是有一笔生意要关照鄙人,让鄙人以欠单的形式为田郎君记账,由田郎君付给鄙人一大笔钱,鄙人再通过酒的方式换给马三娘……说、说这种以货换货的方式,不会有人发现……”
“你、你说什么——”马三娘颤抖着对孟贵低吼,尾声拉得极长,仿佛是在歇斯底里又带着几分哀求,“我、我什么时候……”
第178章 渗寒
“你别不承认了!”孟贵突然恶狠狠地回望马三娘,“你、你将我害惨了!你、你就都招了吧,告诉几位大公,事情真的与我无关!我根本就是被你们牵连进来的!早知道……早知道这件事与人命相关与国子监相关,我是死也不敢答应你们的!”
“什、什么人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马三娘回身便连连给唐玄伊磕响头,“唐公,您可要明鉴,奴真的、奴真的……”
唐玄伊伸手朝外扬了一下,王君平便将孟贵带走。
马三娘见孟贵被带离,一种更加恐惧的感觉席上心头,一面回头张望着孟贵被带去哪里,一面又不安地回来反复给唐玄伊磕头。
“官商勾结,按唐律是一条重罪,更别说是牵连国子监命案。你衡量一下,多少钱,能买了你的命?”唐玄伊身体稍向前倾,右手平放于案几上,压迫的气势随即而来,“若不想到无可挽回的地步,现在,我最后问一次,你必须照实回答。”他顿顿,一字一句道,“九月六日到九月十二日期间,倪荣华、田响、焦熹三人,真的每夜都住在你那里吗?你,可以为他们做证吗?”
马三娘唇瓣微微颤抖,她抬头对上唐玄伊的视线,本是想说些什么,可那视线却像一把尖刀扎在她的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她心里似乎在经历无比的挣扎,整张脸终于渐渐扭曲起来,然后带着哭腔地伏地大喊一声:“唐大理,饶命……奴、奴也是被逼无奈!奴不会因为钱欺瞒大理、是因为、因为他们威胁奴,如若、如若照实说,就会让奴在这长安城无法立足,会将奴赶出去……奴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与国子监的命案有关……奴以为只是帮着骗骗几位小郎君的父亲……没想到、没想到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奴招……奴什么都招……”马三娘哭花了一张脸,颤声说道,“九月六日到九月十二日期间……奴根本就没见到几位小郎君,他们、他们并没有来过奴这里……奴不能替他们作证。”马三娘急促喘息着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闪,说道,“对了,唐大理,奴想起来了……之前奴曾偷听过他们说话,他们提到过一个地方,好像是在那里藏着什么人!”
唐玄伊眸子微颤,追问:“什么地方?”
“具体什么地方奴不清楚……但……”马三娘低着头回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恍然,喊道:“但奴确定是在归义坊里!”
……不多时,大理寺卫士的身影便已出现在并不算大的归义坊内。归义坊的坊民几乎从未在这不起眼的地方见过这样的阵仗,于是没过多久,四周便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人。
根据这里人说,归义坊因为地价便宜,所以空房很少。但以前确实有一间空房,因为死过人,所以当地里坊的人很少靠近。近来倒是被其他里坊的人买了去。
根据这个消息,唐玄伊很快找到了那间刚刚售出不久的房子。
房子破破烂烂,到处都结着蜘蛛网,一点都不想是买来居住的样子。
在锁匠开锁的当空,秦卫羽调查了周围一圈,沈念七也已风尘仆仆赶到门口。所有人的神情都十分紧绷。
这道门打开之前,很多猜测会浮现脑海。
贺子山会不会被关在这里?
贺子山是死是活?
房子里会不会有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
还会不会节外生枝?
这些不断徘徊着的可能,随着锁匠那边“咔哒”一声结束。
秦卫羽上前,晃了下木门,然后用力将它推开。意外的是,门上并没有太多的厚土,看样子最近几日有人反复推开过。
一种诡异的气味以及压抑的气氛忽然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沈念七手背贴在鼻息处,下意识后退半步,一点没有平时轻快的神情。
房间十分凌乱,铺满潮气,到处生着青苔色的东西。榻上、地上扔着被撕坏的粗布,勉强可以辨认来源于一件衣裳。地上盘着绳索与铁链,还有些不堪入目的刑具。桌子上残留着一些没有吃完的饭,已经发了臭。房间的窗子都是被木板钉死的,一点不透光,比牢房更加渗人。房里还隐隐透出一股浓烈的异味。
更重要的是,这间房里,到处都是血,已经发黑的陈血。
“秦少卿,立刻带人在周围问询,同时派几个人,看看周围有没有埋尸的痕迹。”唐玄伊下令,脸色十分阴沉。
秦卫羽立刻带人去办。
房里只剩下唐玄伊与沈念七勘查现场。
沈念七明显有些迟缓,始终蹙着眉,一种作呕感几乎贯穿了她的身体。
倒不是因为那陈血的味道,而是因为这压抑沉闷的气氛。
一些童年时被村民攻击,关押在黑屋中的经历一点点在沈念七的心口晕开,她的唇瓣下意识抽动几下。
辱骂、殴打、饥饿……
这是她在初次下山,遇到唐玄伊之前经历的事情,刻骨铭心。
就在这时,熟悉又让她安心的檀香味在她身边绕开,恐怖的画面被紫袍的衣襟所取代。
“跟其他人出去看看吧,也许有尸骨。”唐玄伊说道。
沈念七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头,对上了唐玄伊坚定的眸。
其实念七还是想陪在唐玄伊身边的,尤其是不久前两人刚刚吵过架,遂嘟囔道:“尸骨又没出现,我也可以勘察现场啊。”
唐玄伊没说话,指尖下滑到她的手上,轻握住,然后举在沈念七的面前。
这时念七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褪尽血色,白到发青,甚至冰凉麻木,被唐玄伊攥在手掌中,被突显得尤为冰冷。
原来自己仓惶,早被唐卿看透。
第179章 错误
更巧合的是,那一年的那一刻,也是在这种感觉侵蚀她理智的时候,他出现在她的面前。
其实,一切都没变。他还在,一直在。
忽然间的情绪涌上心间,沈念七向前走了半步,双手轻放在唐玄伊的心口,又将自己额头贴在手背上。她闭上眼沉下心。
唐玄伊被她忽然的举动弄得一时微愣,随后轻抚她的发,眼角淡出温柔。
“我去帮忙找尸!”须臾,沈念七开口,再抬眼时已恢复往日神情,随后踏着大步飞奔而出。
唐玄伊目送这背影,浅浅一笑。
再回头,他的神情也归为肃穆。
以这间房的血量来看,如果它源于一个人,那么房中的这个人绝无生还可能。
墙壁上、榻上、尤其是地面低矮的地方有许多喷溅状的血滴。地上血液呈现模糊凌乱的情形,推测有人曾被人按在地上,并且挣扎过。
唐玄伊忽在在角落里看到一个一样东西,小心拆开,发现是一个沾满血的璞头帽,翻开最里面,隐约可以看到绣着的一个字。
倪……
冥思片刻,唐玄伊再去检查地上被团成一团的碎衣,在翻找的同时,发现几缕碎发,以及一个陈旧的、刻着“圆”字的木坠,上面有一个血指痕,似乎木坠的主人曾用力地攥过这样东西。
但是指印的大小让唐玄伊有些狐疑,眉心紧拧。
木坠有些眼熟,近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还有发丝,十分柔软,会是贺子山的头发吗?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卫士大喊:“有发现!”
唐玄伊指尖一紧,小心将东西放入物证盒中,随即扬步赶出。
唐玄伊来到后院时,沈念七也闻讯快步跑来。
卫士正立着铁铲站在一旁等候,待唐玄伊来立刻长揖,走到一边说道:“大理,发现尸体了!”顿顿,又道,“确切地说……是尸块。”
“尸块?”唐玄伊看向地里埋着的一团肉,阵阵恶臭正在向外散发,而且所有肉块都已腐烂。
“大理,这里也有!”另一个声音出现,唐玄伊再度到一旁看去,地里被翻出来一只右手手臂。
唐玄伊立刻赶过去看,发现了同样腐烂的右手手臂。
“还有其他的吗?”唐玄伊问。
在场卫士纷纷摇头,土地基本都被翻了一圈。
唐玄伊下意识咬住后齿,最后看向沈念七:“沈博士,可以验出尸骨是否属于贺子山吗?”
沈念七戴上手套,一边将尸块翻转过来一边说:“不好说,只有尸块,不知道是否有带特征的地方,只能看运……”话音未落,沈念七忽然收住声音瞪圆了眼,手上下意识忽的一松,尸块又平放了回去。
沈念七愣怔,又立刻以最快速度双手将尸块扳过,当仔仔细细看向尸块的时候,沈念七确认了,但是更为震惊了,随后喃喃说道:“不,不用验了……可以确认了。”
唐玄伊立刻上前半步:“确认他的身份吗?”
“不……”沈念七凝重回眸望向唐玄伊,“这具尸骨不是贺子山的。这具尸骨……”沈念七停顿,字字清晰地说道,“是属于一个女人的。”
她将手掌翻过示意唐玄伊看向尸块。
唐玄伊也忍不住一定。
因为这个尸块刚好属于骨盆附近,即便血肉腐烂,但有些地方的特征是无法泯灭的。
不需要验骨,这是属于女人的一部分,毫无疑问。
沈念七再看向另一个地方发现的那只手臂的长短,续说:“按照比例,这只手臂很有可能也属于这个女人,绝非贺子山的。我们找错了,唐卿。”
唐玄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紧皱眉心,右手用力按压住额角。
“不过,再怎么说,倪荣华三人是来过这里的,就算这具尸首与贺子山无关,但至少还是可以提供线索……但前提是,我们要知道这具尸首是属于谁的。只可惜……”秦卫羽叹气,“近来并没听说哪家报失踪。就算有指纹,也没法去和谁对比,只用作确认最后结论。要挨家挨户去查,不知何时才能找到……”
周围所有人都沉默了。
沈念七低头看着腐败的尸块,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因为它只是一块骨头,很难找到特征,尤其正如秦卫羽所说,并没有验证对象,只能试着寻找。
于是沈念七做了手势,让卫士帮忙将尸块收集然后送回往生阁去验。
可刚一起身,唐玄伊却忽然睁开了长眸,一扬手,示意所有人都停止动作。
半晌,唐玄伊缓缓回身看向秦卫羽,说道:“秦少卿,还记得我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