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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海边找到了一间仓库,当晚就住在里头。仓库入口是开放式的,因此还能生火。我收集枯草用火柴点燃,生了一座小营火。我蹲在营火旁,因寒冷与不安直打颤。淹没城镇的海涛之声,是孤苦伶仃的我唯一慰藉。
当我说要成为推理作家时,榻野脸上是什么表情?没有心的他,理论上表情不会有变化。但在我看来他却露出有点讶异困窘的表情,难道是我多心了?
在这个世界写作推理究竟是一项多重大的决定,我还不太清楚。实际上又该做什么事,我也毫无头绪。我这个样子又能做些什么?说不定书籍上正记载我追求的答案。但在这个世界,就连寻找书籍本身都是件非同小可的事。
我无能为力。盯着仓库昏暗的角落,我感到很挫败。到头来我可能一无所获,再也没见过扰野,就结束短暂的旅途魂归大海。那片温暖的大海,终将包覆我冷去的身体。
我望着父亲留给我的谜晶——它的外观宛如蓝色宝石,镶在颈链上的银饰里——度过了漫漫长夜。凝视着拥有透明海洋色泽的宝石,我的心自然平静下来。接着我再次决心要继续踏上旅途,随后落入梦境。
天亮后再次朝城镇出发。我不能在此结束我的旅程,更重要的是我饿了。到这地步检阅官应该也不会追过来了吧。
往山的方向前进,没多久就见到城镇了。我来到一间小旅馆,柜台另一端的年轻女性一见到我,就仿佛看到脏东西似地皱起脸孔。这几周的逃亡的确也让我浑身脏兮兮。
“你赶快去洗澡,顺便把你那奇怪的装扮也洗一洗。”她从墙上拿下一把钥匙丢给我。“你住一〇一号房。”
“非常感谢你。”我低头致意,朝客房前进。
我按要求冲澡,还洗了身上穿的衣服。这是正统的英国海军制服。我从父亲手上接收过来,一直以来我的衣服就只有两件这种制服。原本做得坚固耐磨的衣服,现在都破破烂烂了。
回到柜台,接待的女性正在倾听收音机播放的音乐。墙上的钥匙架还挂着所有客房的钥匙。看来生意很冷清。
“请问……有没有什么食物?”
我战战兢兢地向她搭话,她出乎意料地露出柔和的表情回看了我。
“我有兴致时会烤饼干,要吃吗?”她拿出一篮塞满了饼干的篮子。“里头就是些红萝葡饼干或南瓜饼干。”
“我可以吃吗?”
“可以呀。”
我狼吞虎咽地大嚼起饼干。她笑咪咪地看着我猛吃的模样,接着递上一杯热牛奶。
“我来猜猜你的名字。”
她突然冒出这句话,然后将收音机的音量调小,凝视起我的脸。仿佛是在心中默祷什么似地,露出严肃的眼神望向我。
“你叫克里斯。”
我不禁停下了拿饼干的手。
“你怎么会知道?”
“呵呵,猜对了啊?说起金发蓝眼睛的少年,大概就是你了吧。”她淘气地说。“其实你朋友不久前来过我们家。”
“该不会是检阅官吧?”
“检阅官?不,不是。是个很像骗子,叫做桐井的人。”
“桐井老师!”
“对,你认识他吧?他说要是有个叫克里斯的孩子来了,想请我们帮他传话。”
“他想告诉我什么?”
“他说:我在跟你邂逅的镇上等你。这家伙每句话都好装模作样。”
桐井老师是我的恩人,同时也是朋友。他是名音乐家,跟我一样正在旅行。
“你认识桐井老师吗?”
“唔,有点复杂啦。”她的眼神飘向远方遥望。“大概一个月前左右,他突然现身,交代了这件事就消失了。他好像去了很多城镇留言。看来他很急着找你。”
“为什么是找我?”
“我怎么会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耸耸肩。“我猜他大概来日不多了吧。”
她说完就调大收音机的音量,陶醉地闭上眼睛欣赏受到许多杂讯干扰的音乐。
“对了,如果你见到他,帮我打声招呼。然后跟他道谢……不,道谢还是免了。”
此后她就没说话了。
隔天,我开始朝充满回忆的小镇出发。
光是这趟漫无目的的旅程出现了一个目的地,我感觉自己就打起了精神。那座城镇是以前我刚来到这个国家时最早造访的地方,也是桐井老师的故乡。我很清楚前往这个城镇的方法。
就是通过架在海上的漫长桥墩。
那座桥原本是连接市镇的铁路,起初并不是架在海上的桥。由于海平面骤升,城镇被海水淹没,高架桥好不容易才幸免于难。现在人们利用这座桥来徒步渡海。铁轨则被运到别处当重建资源,几乎都被搬走了。出发后第三天,我终于抵达。此时天黑了。耸立在夜间海洋的桥墩上头,有人沿着水泥墙每隔一段距离就装一颗颗小灯泡。灯火一路蔓延,不曾绝灭。看来可以直接走到海洋的另一头。
我没等到天亮就开始过桥了。我必须尽快去见桐井老师。
桐井老师在找我。他一定有非见到我不可的理由。
只有灯泡的灯光不免有些寂寞,于是我打开手电筒陪我一起走。这一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晚间荒凉的桥与昏暗的森林或云雾缭绕的山不同,给人一种人工建设的恐惧感。
在照耀黑暗的手电筒光芒之中,我冷不防见到闪烁的光辉落下。
下雪了。
小小的结晶转眼间就将周遭染成一片银白,连夜色都明亮起来。昏暗的海洋另一端,可见白色的桥墩隐约浮现。
都来到这里了,我不能停下脚步。我循着灯光,朝桥的终点前进。
我走了整个晚上,才终于清楚见到桥的周围有针叶林。桥下已是陆地,但桥还长得很。我小跑步起来,以免被雪绊倒。灯泡的光线还没到尽头,不过我在半路上见到一个标示楼梯的告示,就走下此地来到地面。想要抵达那座城镇,就得找个地方下桥。要是我错过下桥的时机,不知道会走到什么地方?桥看起来是一路往黑夜的另一端无限延伸。
我在桥下生火,在天亮前稍事休息。我躺在火旁边,试着转动小型收音机的选台旋钮,但没听见任何人的声音。在山头开始濛濛亮的时候,我再次踏上旅程。雪已经停了。冰冷的空气直刺我的皮肤,洁白的积雪十分炫目。
我来到宽敞的车道。虽然在积雪的影响之下我分不出车道与周围草地的界线,汽车的轮胎痕却让我明白这里的作用。城镇就快到了。
沿着这条车道向上走,应该就能抵达桐井老师所在的城镇。沿着林道的边缘行走,前方传来汽车接近的声音。这股与黎明格格不入的喧一带给我不好的预感。我情急之下藏身在树阴之中。
漆黑光亮的汽车以猛烈的速度呼啸而过。
……是检阅官。
那辆车无庸置疑是检阅官的驾车。
他们丝毫没注意到我,消失在路的彼端。
该不会检阅官是来追捕我的吧?还是他们知道我的目的地,便先来堵人?可是能靠桐井老师的留言循线来到这座城镇的人,应该只有我一个。他们无法抢先一步。
这座城镇到底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
说不定桐井老师会特地找我过来,也跟这件事有关。
标明城镇入口的招牌掉到地上,被雪垄罩。我以前拜访这座城镇时,曾经见过这块招牌。擦掉积雪,只见一块生着红色锈斑的铁板。我抬起头凝望着路的另一端。以缓缓上升的坡道为中心,砖瓦道朝左右延伸。砖瓦道上有以水泥、铁皮、木材与砖头等材质建造的民宅随斜坡而建。大清早还见不到人影,但从这井井有条的街貌来看,也看得出这里不是聚落废墟。
避免惊动沉睡中的小镇,我压低脚步声静悄悄地行走。在积雪的早晨里,就连一口呼吸声听起来都格外响亮。
放眼望去,城镇并没有异状。但与我一年半以前在此度过的时期相比,这座城镇似乎荣景不再。原本商业区还能见到面包店、花店、鞋店与服饰店显目的招牌四立,现在几乎看不到了。绿叶成荫的行道树与公园的长凳也都不见踪迹。从前在此地见到的人们又都往哪去了?让我感到不太舒服的,是尽管雪地上没有任何人走过的迹象,却留下了无数的汽车轮胎痕。这八成是检阅官的车。我预期这座城镇出事的预感,越来越真实了。
桐井老师的住处在哪里?
以前的我曾在这座城镇走投无路。当时我刚来到这个国家不久,别说是目的地,我连食物与投宿之处都没着落。那时候的我看起来就跟迷路的猫一样惨,说不定还更糟糕。镇上居民回避着四处游荡寻找借宿之处的我,让我吃上不少闭门羹。我记得就在夜色渐深,我的体力即将见底之际,我发现了教堂的废墟,暂时栖身在里头。
不知道那座教堂是否还在?我循着记忆踏上幽暗的小径。走着走着,自己仿佛正在回溯往事。不久后石墙的另一端逐渐可见到三角屋顶的教堂。这是一座天主教教堂,对生长于英国教会学校的我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建筑物。
当时的教堂便已跟废墟没有两样,现在也没什么改变。墙面随处可见坍塌,入口大门的铰链摇摇欲坠,歪歪扭扭地勉强维持了门的外型,没有上锁就更不用说了。
我悄悄往教堂里头一看。
里头冰冷刺骨又空荡荡。在清晨神圣的微光之中,自然也不见人影。泛黑的地板上积了一层薄尘。长椅全都被拆除了,祭坛、管风琴的音管与风琴等这些有教堂风情的物品全都不见踪影,除了眼前墙上挂着的十字架。
孩提时代由于意外与灾害而失去父母的我成了孤儿,被教会收养。教会不仅是学校,也是我的家。因此即使现在远离英国,见到教会仍然会因思乡之情而感到心痛。不知道我在英国告别的那些人,现在是否还安好?
我一进入教会,便跪在十字架前合掌祈祷。小时候学习的祷告词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在祈祷的过程中,我有种宛如缓缓沉入水底的感觉。
好了,我得赶去桐井老师的身边。我站起身子,将手伸向大门准备出去。
然而门猛然打开,我整个人被弹到了地上。
尘埃四散。
有人进入教堂。这个人似乎没注意到我,一进到里头赶紧关上门,似乎相当慌张。
一个娇小的人影在飞扬的尘埃之中现身。
那是一名黑衣少女。
她一注意到我,立刻僵在原地,低头望向我。我跌坐在地,回望着她圆瞪的双眼。我的视线末端即是她震惊的漆黑眼眸。正当我努力起身,她猛然伸出右手。我困惑地抓住她,那只手穿戴着长至手肘的雪白手套,摸起来比雪还冰冷。她手一抽,我顺势站起身。
“谢谢你,我没事了。”听见我这么说,她过意不去地低下头,作势向我道歉。接着她张开口仿佛要说什么,却不知该怎么表达,惊慌地低垂长长的睫毛,不发一语。
她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年纪,身高也几乎一样,可能比我略高。
她身穿的漆黑公主风连身裙虽然是一件女性化的可爱衣裳,仍有种英挺的感觉。我想这一定是因为她纤长的手足带着少年的风韵。连身裙是短袖的,因此手套没遮蔽到的手肘至上臂处暴露在外,因寒冷而显得肤色苍白。
随意修剪的及肩长发上,融雪的水滴宛如饰品闪闪发光。最令人惊讶的是,她的头发全是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