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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一个浑厚的声音道:“甚么事情?”
“还能有甚么事情,便是震惊三界,主上逃婚的事情。”
“啧……”那个浑厚的声音似乎十分无奈:“妖界与天界,人界和冥界这三界比,本便势力薄弱,此番与二公子闹了这样的龃龉,又怎好……”
“听说另一位大人物接管了妖界,现下妖界里换了天地,咱们还须得去朝拜一番才好。”
“说的是,同去朝贺,同去同去!”
妖界?谁在说话?我睁开眼睛,发现日上三竿,天色早便大亮了,一咕噜坐起身来,头不疼脑不热,也不见拉肚子,反而神清气爽,倒像是比平素还多添了几分气力,想起昨日听到的零碎谈话,想来也是受了惊吓,发的噩梦罢!
不知不觉,我竟然不再害怕了,莫非昨日吃下的那一片碎肉,当真是甚么好宝贝不成?只觉得虽说昨日之事诡谲莫名,但我的胆子似乎长了几倍,竟不再如同昨日,吓的灵魂出窍一般。
刚刚起身,只听见娘在拍打门:“梅菜,起身不曾?魏公子来了,要见你呢!”
魏公子?难不成还是为了那腐烂头颅之事?我忙应了,急急套上件鹅黄春衫,抿一抿鬓发,花也没来得及插,便下了急急的下了楼来。
魏公子正端坐在我家最厚重的太师椅上,饶是这样,给魏公子硕大身躯一压,那椅足亦显得风雨飘摇,似乎随时能断掉,厅中各色礼物满满当当摆了一地,我见着这阵势,忙问:“魏公子,何事来寻我?还是为着昨日里……”
魏公子见了我,不等我说完,纳头便拜:“恩人呐……若不是梅菜你与龙神爷报信,救下了小生一条性命,小生此刻,定早给家中那混账婆娘害死了……”
“魏公子,使不得啊……”爹娘忙扶起魏公子:“梅菜只是一个小丫头,您这样行大礼,她哪里受得起……”
我一听,全然想起来昨日里那龙井公子说的话,忙问:“魏公子可当真掌掴了夫人?”
“可不是嘛!”魏公子愤然道:“小生一回家,她倒是先扑了过来,说还只当小生死在了外面,逼问小生是不是又出去鬼混,记吃不记打,教鬼吞进了肚子,还要寻狐狸精玩乐哩!小生气不打一处来,虽说那母夜叉平日里是全家上下,哪个都招惹不得的,小生听了你的话,横下心来一咬牙,只乒乒乓乓的一顿掌掴,那婆娘给小生打的晕头转向。”
“哎呀,”娘忙道:“何事没有好好说话,怎生动起手来!梅菜,你说什么话了?”
魏公子忙说:“梅夫人且莫着急,容小生慢慢道来,正是小生这一打,那母老虎这才战战兢兢的问:“可是官人知道了内情?”小生一听,心中明白,此中必有蹊跷,便自然装作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只教她自己说,她只当是瞒不过去,这才跪在地上哭道:“妾身本只是见官人不顾家业,只流连烟花柳巷,子时里见官人还不回来,着实气不过,也睡不着,索性把盏自斟自饮,愈想愈气,仗着几分酒气,竟穿了衣,也不带丫鬟,独个儿便朝紫玉钗街上走了来要把相公捉回家中,可巧,当真便见到了一个沽酒的老太婆。便不由想起人们口里流传的宵婆之事。”
娘听了,忙插嘴道:“哎呀呀,这可怎地好?据说与那宵婆交易了,可是……”
魏公子点点头:“这母老虎平素胆量便比寻常男子还大上几分,此时喝了酒,更是不把天地放在眼里,直问道:“你可是那沽酒换命的宵婆么?不想那老太太竟笑道:“夫人说笑了,老身只卖酒,不卖命。母老虎便道:“那甚好,妾身正走的渴了,筛一盏吃了暖身子,好去捉奸。”老太太听了,忙把了一盏碧绿透亮,轻浮无比的酒来,母老虎饮了,自觉是甜爽透心,不带辛辣之气,心头倒很是清爽,遂问道这是何酒,老太太只说土法酿得,登不上雅之堂,名字便也不曾取。又问道:“不知夫人深夜出行,所为何事。”母老虎喝了酒,竟不知为何,将一点子家私尽数抖落出来,还捶胸顿足,骂个不休,老太太便笑道:“老身与你一个物件,自能将负心人带回家中,你只在塞进他床下,单单不许打开……”边交给她一个小黑布袋,沉甸甸有点分量,隔着布袋也是触手冰凉。母老虎半信半疑,也便回了家来,次日依言而行,小生晚上出去,便遇到了怪事……母老虎心里明白,便偷偷去摸那布袋,不想却胀大许多,母老虎心下也有些害怕,眼见着小生日渐消瘦,那布袋子却越来越大,心里实在是怕那布袋把小生吸死,又没有胆子去找那宵婆,便忍不住打开了布袋,你猜怎么着……”
第5章:诗写梅花月 茶煎谷雨春(五)
这个当口,魏公子竟还卖起关子来,我忙问:“怎么着!”
魏公子压低声音对我说:“里面正飞出了那个腐烂人头,嗤……嗤……的呼啸而过,把母老虎吓了个半死,登时瘫软在地,半天没起来,自然不敢声张,晚上见小生出去,生怕小生有危险,这才加以喝问,谁料只当小生识破了,便统统招了出来。”
我想起来那位龙井公子说的话,竟然全对上了,不由也啧啧称奇,忙问:“那夫人现下里怎么样了?”
魏公子啐了一口,道:“还提那母老虎作甚?小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竟是家中悍妇谋杀亲夫,着实可气!小生已然一纸休书,将其休回娘家,现下里正在龙神祠大摆筵席,尽数的置办了佳肴香烛,这是许给你的礼,还望笑纳!”
那礼物虽包裹的严实,可是外面的丝绢包纸,俱是好东西,一看便价值不菲,爹娘并我要推辞,魏公子却怫然作色,只说道:“不收便是看不中小生的东西了!”
我们不敢多说,只得谢过,魏公子这才扬长而去。
爹娘追问我事情的由头,我不敢明言,只得推说是龙神爷显灵,救了魏公子,爹娘这才半信半疑,收了礼物不提。
我却心中更疑惑了,那龙井公子,究竟是甚么来历呢?又为何好像识得我一般,只管我叫傻狍子呢?他说的妖异之事,也是关于那神秘的宵婆吗?
发了一阵呆,闻到爹现下正在和伙计们正在做桃酥,满屋子都是甜香味。
桃酥是以新麦粉细细过筛,加些起子待发,再取上好的核桃剥开,开水烫下衣子,捣碎混进去,以猪油,打散的鲜鸡蛋,白糖,细细混匀。混好了与过好筛的面粉揉成面团,切面团搓成小圆球,将小圆球压扁,在面皮刷一层鸡蛋液,放入烤炉。甜香味道一飘,那金黄酥脆的桃酥便可出炉,焦香满口,教人大呼过瘾,桃酥易掉渣,往往吃时手要在嘴下接着,连渣滓也都舍不得丢。
娘正忙着给剥好的核桃以开水烫衣子,忙道:“梅菜,你可莫要发呆了,现下爹和你两个哥哥忙着,娘也走不开,水晶姑娘才差了丫鬟过来要桃酥,你趁新鲜赶紧装了,再跑一趟,速速送了去。”
我忙应下了,瞧着娘把一块块还有些烫手的桃酥麻利的用油纸包好放进食盒,咽下唾沫,提着食盒又去烟雨阁送点心。
烟雨阁就在紫玉钗街另一边,紫玉钗街是一条京城西郊最繁华的商铺街,一个个店家鳞次栉比,延伸到眼睛看不到的远处,各色书写店号的旗子微微在秋风里晃动,我们家的点心铺子也算得在紫玉钗街上小有名气,爹做的细点不少人吃了难忘,只夸天下无双。我家的买卖除了店面的生意,最要紧的,还是给烟雨阁特制待客的细点,爹自小伙计到一家小铺面的老板,还是多亏了与烟雨阁做的生意,烟雨阁的管事,账房莫先生,向来照顾我们家。
过了些日子,便听见隔壁的杨婶来铺子里闲聊,跟娘说些甚么,满口说着可怜,一脸同情之色,我忙过去听蹭,问道:“杨婶,怎地啦?谁可怜?”
娘叹道:“还不是那魏公子原来的夫人,给休回家去,无奈早没了父母,兄长懦弱,嫂子又是个不容人的,不愿意留她,只说姑奶奶休回娘家,坏了运气,逼她给铁狮子胡同的张老爷做小来给大病冲喜。”
“张老爷?”张老爷我也识得,去年刚过完了八十大寿,点心还是我给送去的,形容枯槁,害了肺痨,不由也吃了一惊:“可是都说是张老爷没几天活头了。这算什么?”
杨婶道:“所以才说是冲喜啊!这张老爷儿媳妇一手给公公操办,倒落下个贤惠名声,可魏夫人如何肯依,趁着办嫁妆的功夫,跳进胭脂河,春日里水急,丫鬟瞧见时早冲远了,现在也没找到尸首。”
我这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魏夫人这一死,多多少少,也跟我有点关系,不由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娘见我那样子,忙道:“是龙神爷显灵,救下了魏公子,魏夫人着实是时运走低,遇上了宵婆,也怪不得你。”
说是这么说,我心里终究不痛快,只觉得自己多嘴饶舌,断送魏家夫人一条性命。娘只得把食盒给我,又交与我一点碎银,叫我去烟雨阁跑完了腿儿,自己买些喜欢的。
我一想,倒不如去问问那龙井公子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忙提起脚取了篮子去了。
及至到了烟雨阁的后园,正要进门,只见一块石头上卧着一个动物,却是不曾见过的,猫一般大小,有头有脸有躯干,满肚皮油光水滑的花毛皮,像是穿了个围兜,圆滚滚的脑袋紧挨着圆滚滚的身体,胖的看不见脖子。
面孔看着有几分像猫,满脸狸花猫似得纹路,两只棕黄色的圆眼睛正相熟似得亲热的瞧着我。
这是个甚么东西?我好奇的蹲下身来,那动物也不怕我,只“咕噜噜”的叫着,我大着胆子摸了一把,触手又暖又滑,那动物似十分喜欢我,只往我怀里钻。
我见着这动物讨喜,忙偷偷往篮子里摸了了两块桃酥,放在它面前,那动物嗅闻了嗅闻,伸出两只爪子捧在面前,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似乎十分香甜。
“梅菜!你这小鬼头,独个儿蹲在那里做甚么?”一个又尖又利的声音响起来:“该不会是偷了烟雨阁甚么东西,要往里边藏罢?”
第6章:美人卷珠帘 深坐颦娥眉(一)
我回头一看,果然是精瘦枯干,颐指气使,我最最不想看见的罗妈妈。这罗妈妈乃是烟雨阁新来的管事婆婆,为人十分厉害,姐儿并丫鬟,谁都招惹不得的。
我虽说惊魂未定,也只得站起身来:“罗妈妈说笑了,梅菜怎么敢偷东西呐,不过是,瞧着这小兽有些个奇怪……”
“小兽?”罗妈妈皱起扫帚眉:“你大白天说甚么瞎话,这儿哪有甚么劳什子小兽!”
我心下一惊,回头看来,那个奇怪的动物果然不见了!
“这这这……刚才明明……”
罗妈妈急如闪电的抓住我的手腕:“小丫头子,扯谎也得看看对头是个甚么脚色,你这是对着包公报假案,自寻死路!”
“罗妈妈,怎地了?”烟雨阁的账房莫先生一边挖耳朵,一边慢慢踱了过来:“抓着梅菜做甚么?”
罗妈妈忙甩开我的手腕:“哎呀,老婆子看见小姑娘就稀罕得很,梅菜虽说是个小丫头子,倒也细皮嫩肉,由不得老婆子不细瞧瞧那手,倒像是个有福的,说不定啊,老婆子以后还能跟着她沾点光呢!是不是,梅菜?”
莫先生皱着眉头瞧着我,我心下想着,横竖整日里在烟雨阁总少不得与罗妈妈抬头不见低头见,爹娘总说与我,莫先生照顾着我们家,惯常不便为点子小事给莫先生添麻烦,我只得微微点点头。
“嗯,是便是了,梅菜,此番你可送完了点心?”莫先生问。
我忙道:“还不曾去,今日里是给水晶姑娘送去的桃酥。”
莫先生点点头,道:“今儿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