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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
这是他今天听到的第一句母语,虽然不算纯熟,但已能令他明白。那是一个略有年纪的女人,穿着白色波点红连衣裙,珍珠纽扣沿前襟滚下一路,手上是一双蕾丝手套。
他回应了,也明确表示自己只是来吃饭的。那人倒也不恼,只说自己叫尤梨,甚至也没问他的名字。
“一个人吃饭很孤独啊,能聊聊天也不错。”
珀西·修斯于是也不拒绝这样的邀约,毕竟他的确算得上是个冒失的陌生人,尤梨叫来另一杯酒,并说会一起记在自己的账上。接下来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些简单的信息,比如来自哪里,曾经的生活是怎么样的,诸如此类。
“所以你是来这里参加婚礼?”当珀西谈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时,尤梨如此问到。
他想了想自己保存在上衣口袋里的便条,又想着横竖不会再遇到这样的机会,于是将便条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距离此地倒是不远。”潘潘用手撑着下巴,红色指甲在下颔处画了个圈。
“我有认识的朋友,可在明天一早送你过去。”
“可需要准备些什么?礼物?鲜花?”
珀西表示鲜花足矣,他和新婚夫妇的关系不算近,邀请也是经由中间人发出,自己此番前来无非是想看看身前好友是否安好,与之叙旧而已。
聊到了一定程度,新认识的日本朋友便表示他们也许可以一起出门走走,他在此地还认识一些不错的商店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儿。珀西被一杯清酒烧得心气平柔,倒也从善如流地随着红潘潘上街。
他们走在街上,纪念日的城市沉浸在一派灯火迷离中,伊势佐木町的宣传画报挂在建筑楼外,向世人宣传着一个新的温暖良乡。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里,珀西向潘潘打听起在此地旅居的一个外国人。他简略地给出必要描述,说了此人在何时来到日本,又在何时弥失了所有下落。
潘潘听完描述,思忖了片刻,说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此人也许还是我的一位客人。”潘潘如此说。
“应该是跟随驻军中的一员,下船的那天还过着生日,同伴们在就近的水兵俱乐部给他唱了生日歌,这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会在生日当天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的人。”
“他有几个相好的潘潘,但鲜少能够保持长久的往来,不得不说那是个英俊小伙儿,俱乐部里至少一半的姑娘们都对他抱有好感。”
“你说他已经结婚了?可不是在日本,至少他没和我们提及,事实上他很少向别人说起有关他自己的事。人们说他的父亲是一位艇长,在战争中牺牲,他也在这战争中,他曾告诉我们,他最长一次独自在海上漂了一个星期……”
珀西认可了故事的一部分,含糊过另一部分,那个他最想知道的问题一直在心里打着转,他瞧着潘潘的脸,始终未能说出来。
“总之他来到这里,日子就变的好过了很多,他是个温柔的人,从他对待潘潘们的态度上就知道,那些可都是年轻又不谙世事的女孩。撤军的时候人们都以为要和他说再见了,我们眼瞧着他收拾好了行李回到了队伍中,但是他错过了船——错过了一艘又一艘,后来我们才想到他也许是故意不想上船的。”
“为何?”
“为何?不知道,他的确失踪了几年,也许还在关东,甚至一度去了东京也有可能。总之再次见到他不过一两年的光景,那时他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更疲惫,人也愈发沉默。我们俩在一块相处了一晚,他告诉我自己想要回家,回美利坚去,他已经迷失了太久……”
他们停止了谈话,临港公园的上空腾跃起一簇簇灿烂明亮的烟火,他和潘潘驻足看了一会儿,感觉到对方轻轻倚上了他的肩头。
握住他的一双手有着比女性更为宽阔和明显的骨骼,他察觉到了什么,但依旧不动声色。
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他在心中说,除了一颗苍老的心和愚蠢的灵魂。
“他是一个……有些特别的人。”
“他的心魂仿佛永远在天上的什么地方,难以摘下来,无论在床上诉说何等温柔的爱语,只会加速他在人间的飘零,他像是个逃犯,但无人知道他犯下的罪。”
潘潘露出一个意味晦涩的笑,蓝色的眼影粉末从他粗糙的眼尾皮肤上簌簌滚落。
“他对女人毫无兴趣,却总要和女人在一起。可我也未能证实,自己这样的怪物,对他又是否有吸引力。”
临近离别时,珀西送给潘潘一瓶资生堂的水白粉,权作谢礼。
“你是他的朋友?能够带他回去么?”
“也许吧,尤梨,可我不知道。”
“我见过很多人,他们把心丢在了什么地方,如果找不到了,一辈子就跟着难熬。”
潘潘:二战时期日本对美慰安妇。百度一下你就知道。
第4章
第二天他起了一个早,天未亮的时候就已经梳理完毕,尤梨为他叫的计程车已经在巷口等,只需将纸条交给司机,就可一言不发直抵目的地。
他匆匆吃过早饭,把“需要打扫”的牌子翻过来,他再三在镜子面前检视自己,今年六十六岁,浅发色,蓝色瞳孔,穿上皮鞋身高可达6英尺8英寸,穿上运动鞋他会是个无法控制佝偻的小老头,小老头,他在内心这么称呼自己,即便他看起来仍有些许旧时的风流意味,但已经出了问题。
问题一直存在。
他朝坐在门口的旅店老板娘打过招呼,就一头栽进计程车里。车程尚需要二十分钟,他还有些时间。
他起先温习了一遍那些一直未能记住的陌生名字,近藤柳生坂本等等,他不算认得很多人,新婚的夫妇与他甚至难称有一面之缘,唯一的纽结是一位共同的朋友,他在春天尚未结束的时候将邀请寄至门前,他这才算是知道了埃德加的新消息。
他们之间的通讯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终止,珀西可以去信的几个地址在战火中被烧成了灰烬,能收到的最快回复大抵不过是“查无此人”,他很快也放弃了保持写信的习惯,并很快搬了家,在那个时候,他其实不太关心他人的生死。
“亲爱的珀西,”那封信里这么说,“也许你该来这里看看,我们挚爱的朋友,忠实的兄弟,都在这里,大家都还活着,不可思议。更重要的是,我们找到了埃德加,整整十一年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儿。我们都想到了你,珀西,他说这期间应该有很多封信,但它们无一例外地都没能寄出,也自然没有了回音……”
埃德加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里,写着:
“亲爱的珀西,这里的一切都好,但是充满了未知,你无法确切知道战争什么时候开始,如同你无法知道平静的海面之下隐藏着什么。我认识的一些年轻人消失了,他们今天还在船上,一次袭击之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们习惯了为不认识的人收拾东西。”
“尤利娅还好吗?我希望一切能够快些结束,我怀念咱们在一起喝酒的时候,家庭聚会,永不结束的夏天。”
“珀西,我很抱歉,我没能去见莫里斯舅舅,那天在船上我做过一个梦,梦见了班奈特,还有一家人,十六岁的你,一切都是在夏天发生的不是吗?如果是年轻的埃德加,他也许已经将这封信亲吻了上百遍,并且将一些命中注定的东西都作为爱的表达。可我们的夏天结束了,珀西,我能做的,只有向上帝祈祷,希望你一切都好,并且永远不会饶恕你的行刺者。你知道他早已死在那个晚上,这世上没有他的碑。”
目的地在一爿围绕矮山的别墅建筑间,下车后尚需步行数分钟方可抵达。
他远远地就听见了歌舞鼓乐声,从青烟黛瓦的日式建筑里传出,还未走至门口就有人迎上来,他递上邀请信函,跟随着引路人走过碎石子路,进入正屋。
婚礼的神前式已经结束,他抵达时正能赶上祝酒,在中间人的介绍下认识了新婚夫妇,他们有着典型的东方人面孔,男性是当地报社的一位记者,他的妻子小他几岁,穿着白无垢,一直笑得含蓄温柔。
那位新丈夫直说起自己年轻时曾是美军基地附近闲逛的混混,终日饮酒作乐,一次在水手俱乐部里打架斗殴,让他认识了现在的一群朋友。
“人们叫着,‘把这个黄皮小鬼丢出去,他不配上这儿来喝酒!’我被打得眼冒金星,差一点儿就被扔出门外,却被另一伙人拦下,‘让他在这里呆着,’他们说,‘多一个喝酒的人没什么。’”
“后来他说起自己的名字,埃德加,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念不好它,人们说他本有机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艇长,但因为年轻的时候犯下的过错,始终只能在船上做一个水手兵。”
“他是我的好朋友,埃德加,我们没见面已经很多年了,如果你能见到他,一定叫他来横滨,我们还可以在水手俱乐部里喝酒……”
“什么意思?”珀西·修斯在他的描述里困惑,“难道你们没有邀请他?”
“他的确在我们的宾客名单里,他是我们第一个发出邀请的客人,”新娘语气委婉,“我们希望如此,可终究有些不便,我们听闻他前一阶段才接受了手术,邀请发出后也只是收到了回复,‘身体虽抱恙,但仍当竭力前往’之类。”
“对于手术之事,我一无所知。”他说。
“这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面前的日本人说,“我们也是前一阵子才知道他原来一直在东京,干着酒吧里的老行当,也许是酒精向他报复了,也许不是。总之,我们听闻他的境况时,都感觉十分唏嘘。”
“可曾听得他酒后真言?他为何一直不肯回美利坚?”
“真是不知道啊。”他们说。
“珀西先生,此事说来令人慨叹,我们对埃德加战争前的生活一无所知,但总认为他参加战争的原因并非出于热忱,他是一个适合死在那里的人。我们都能感觉到,可他来的太迟,战争行将结束,那是一个手握胜券的强大国家,他没能幸运地痛快结束自己的生命。”
“真可惜啊,”人们看着他,“我们都十分想念他。”
第5章
珀西听着一群日本人的交谈,渐渐地又觉得什么也没有听见。陌生的音节、词汇、句序,随意组合,传达出的含义已不明确,或者更像一首歌,在退出了谈话中心后,无意义地在空中漂浮。
他又在宴会上待了一会儿,在酒水处雷打不动地喝酒,每过几轮就会有人上来搭讪,这回多是女性,他开始感慨局面终究变得不一样了。他谢绝了几番邀请,更多的人开始找到自己的舞伴,音乐响起,人们在房间的中间围成一圈,互相敬礼,接着旋转起来。
这不过是在异国他乡,一群素不相识之人对于战前生活的某种模仿,他无法评断什么,更难以感受。这不过是他参加的另一场舞会,却更加孤独,所有他认识的人此刻都不在身边,有些已经长眠于地下多年。然而他还是寄希望于一扇门的打开,新的面孔出现,带着迟来的歉意和好奇而明亮的眼睛。他不知道他是否能等到,他看着舞池中曾经的“他们”正在起舞——一二三四,紧握着双手,彼此骄傲于自己找到了最好的舞伴。“他们”转了个身,跳舞的人成了别人,是新婚夫妻,是刚结识的年轻男女,是怀念旧日的老人,却不再是他们。人们交换了几轮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