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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甚至不会隐蔽起来,”约塞连愤愤不平地争辩说,“当他们看见我们的飞机飞过来时,他们会连小孩带老人还有狗一起涌上街头冲着飞机挥手。天哪,我们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们呢?”
“我们为什么不能在别处设置路障呢?”麦克沃特问,“为什么非在这儿不可呢?”
“我不知道,”丹比少校不高兴地回答说,“我不知道。听着,弟兄们,我们对向我们下达命令的上级应该有信心。他们知道他们自己在干些什么。”
“他们知道个鬼,”邓巴说。
“出了什么麻烦事?”科恩中校问。他穿着一件棕黄色的宽松衫,双手插在口袋里,悠闲自得地踱进简令下达室。
“噢,没出什么麻烦事,中校,”丹比少校神情紧张地掩饰道,“我们正在讨论这次任务呢。”
“他们不想轰炸那个村庄,”哈弗迈耶窃笑着说。他把丹比少校给出卖了。
“你这个混蛋!”约塞连冲着哈弗迈耶呵斥道。
“你离哈弗迈耶远点。”科恩中校粗暴地命令约塞连。他认出来了,约塞连就是第一次飞往博洛尼亚执行任务的前一天晚上在军官俱乐部里对他出言不逊的那个醉汉。他压制着自己的不满,转向邓巴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想去轰炸那个村庄呢?”
“这太残忍了,就因为这个。”
“残忍?”科恩中校语调冷淡地问。邓巴毫无顾忌发作出来的敌对情绪使他心头一震。“让德国人的两个师开过来打我们的部队不是同样残忍吗?你当然知道,美国人的生命也处在危险之中。你愿意看到美国人流血吗?”
“美国人是在流血。可那村庄里的老百姓正生活在和平之中呢。我们究竟为什么要去找他们的麻烦呢?”
“不错,你这样讲倒挺容易,”科恩中校讥笑道,“你呆在皮亚诺萨岛上当然是很安全的。那些德国人的增援部队来与不来对你都没有关系,是吗?”
邓已窘得满脸通红。他突然以一种自我辩解的口吻反问道:
“我们为什么不能在别处设置路障呢?我们就不能把哪座山的山坡炸坍下来或者直接去轰炸那条路吗?”
“你是不是宁愿回博洛尼亚去呢?”这个问题虽然是平静地提出来的,却像一发子弹似的飞了出去。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神色紧张,约塞连又急又愧,暗暗祈求邓巴不要再开口说话了,邓巴垂下了眼睛。科恩中校知道自己赢了。“不,我想你不愿意,”他带着露骨的轻蔑目光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卡思卡特上校和我本人费了多大的力气才给你们争来这么一个没有危险的飞行任务?要是你们宁愿飞到博洛尼亚、斯培西亚和弗拉拉执行任务的话,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这些目标派给你们。”他的眼睛在无框镜片后面威胁性地闪着光,宽大的下巴黑不溜秋的,显得冷酷无情。“只要告诉我一声就行。”
“我愿意去,”哈弗迈耶急忙答应道,发出一阵自高自大的窃笑声。“我愿意直接飞到博洛尼亚上空,把脑袋平对着轰炸瞄准器,听着那些高射炮弹在我四周呼啸爆炸。等到我完成任务回来,人们围过来指责我,咒骂我时,我会感到格外地开心。甚至连那些当兵的也气得骂我,恨不得揍我一顿。”
科恩中校愉快地拍了拍哈弗迈耶的下巴,却没有跟他说话。他转而干巴巴地对邓巴和约塞连说:“我郑重地告诉你们,说到为山上那些意大利乡巴佬伤心难过,谁也比不上卡思卡特上校和我本人。战争就是这个样子。你们一定要记住,发动战争的不是我们而是意大利人,侵略者不是我们而是意大利人。这些意大利人、德国人、俄国人,他们自己对待自己已经够残忍的啦,我们怎么残忍也比不过他们。”科恩中校友好地捏了捏丹比少校的肩膀,可是他脸上的不友好表情却没有改变。“继续下达简令吧,丹比。一定要让他们理解密集的炸弹散布面的重要性。”
“不,不,中校,”丹比少校眨眨眼脱口说道,“这个目标不采用这种方式,我已经告诉他们,每颗炸弹的落点间距为六十英尺。这样一来,路障就不是只集中在一个地点而是和整个村庄一样长了。
疏散的炸弹散布面会形成更有效的路障。”
“我们关心的不是路障,”科恩中校开导他说,“卡思卡特上校想借这次任务拍出一张高清晰度的空中照片,这张照片他可以自豪地通过各种渠道散发出去。别忘了,佩克姆将军要来这里听取下达正式简令。他对炸弹散布面的看法如何,你是知道的。顺便说一句,趁他还没来,你最好抓紧时间布置完这些细节,赶快离开。佩克姆将军受不了你。”
“噢,不,中校,”丹比少校诚恳地纠正他说,“是德里德尔将军受不了我。”
“佩克姆将军也受不了你。事实上,谁都受不了你。把你正在讲的讲完,丹比,然后就走吧。我来主持下达简令。”
“丹比少校在哪儿?”卡思卡特上校驾车陪着佩克姆将军和沙伊斯科普夫前来听取下达正式简令,一下车便问道。
“他一看到你开车来了,就请假离开了,”科恩中校回答说,“他担心佩克姆将军不喜欢他。本来也是准备由我主持下达简令的。我会干得比他好得多。”
“好极了!”卡思卡特上校叫道。可一转眼,他想起第一次下达轰炸阿维尼翁的简令时,科恩中校在德里德尔将军面前干的好事,便急忙收回刚才的话。“不,我自己来主持吧。”
卡思卡特上校精神抖擞地站起来主持会议。他心里想着自己是德里德尔将军的一个心腹,便学着德里德尔将军的样子,摆出一副粗鲁直率强硬的架势,对着那些凝神静听的下级军官斩钉截铁地厉声训话。他觉得,自己敞开着衬衫领口,手握着烟嘴,加上那一头剪得短短的花白卷发,站在讲台上的样子一定很威风。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得妙极了,甚至把德里德尔将军特有的某几个不正确发音都模仿得维妙维肖。后来,他突然记起来,佩克姆将军很厌恶德里德尔将军,于是便对佩克姆将军手下这位新来的上校生出几分惧怕来。他的嗓音变得沙哑了。他的自信心一下子全没了。
他结结巴巴地往下讲,不由得满面羞惭,脸红耳热。突然间,沙伊斯科普夫上校使他惊恐万分起来。这个地区多了一个上校就意味着多了一个对手,多了一个敌人,多了一个恨他的人。而且,这个家伙不好对付!卡思卡特上校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要是沙伊斯科普夫上校已经贿赂了这会场里所有的人,叫他们起来抱怨,就像他们第一次执行轰炸阿维尼翁的任务前那样,他怎么做才能使他们安静下来呢:那他可就丢尽脸了!卡思卡特上校吓得都快撑不住了,差一点招手叫科恩中校过来接替他。他费了好大劲才使自己镇定下来,和大家对了对手表。对完表,他知道自己总算应付过去了,因为他现在可以随时结束会议。他已经顺利地渡过了危机。他真想以胜利者的姿态当面嘲笑挖苦沙伊斯科普夫上校一通。事实证明,他在压力下表现得很出色。他以一番鼓舞人心的演说结束了简令的下达。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番演说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他的雄辩口才和机智敏锐。
“喂,弟兄们,”他鼓动地叫道,“今天到场的有一位贵宾,这就是来自特种任务部队的佩克姆将军,他给我们带来了垒球的球棒。
连环漫画和劳军联合组织的演出。我要用这次任务向他献礼。出发到那儿去扔炸弹吧——为了我,为了你们的国家,为了上帝,为了这位伟大的美国人佩克姆将军。让我们看到你们把所有的炸弹全部扔到那一丁点大的地方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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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邓巴
自己投下的炸弹落到哪儿去了,约塞连已经一点也不在乎了。
可他并没有邓巴干得那么过分。邓巴飞过那个村庄几百码后才把炸弹扔下去。如果有证据能表明他是故意这样干的,他就得上军事法庭。邓巴甚至没对约塞连讲一声,就洗手不再执行飞行命令了。
他在医院里跌的那一跤不是使他开了窍,就是把他摔糊涂了。到底是哪种情况,就很难说了。
邓巴很少放声大笑了,而且似乎一天天消瘦下去。对级别比他高的军官,甚至对丹比少校,他都敢挑衅般地大吼大叫。即使在牧师面前,他也是那样地粗暴无礼,满嘴污言秽语。牧师现在很怕邓巴,他似乎也在一天天消瘦下去。他对温特格林的朝拜以失败而告终,他只不过是再次进入了一座空空如也的圣殿而已。温特格林太忙了,没有工夫接见牧师。他的一个傲慢的助手把一个偷来的齐波牌打火机赠送给牧师,居高临下地通知他说,温特格林正忙于战争事务,无暇过问空勤人员飞行次数之类的小事情。现在,既然奥尔已经失踪,牧师就更加为邓巴担心,为约塞连想得也更多了。牧师独自住在一顶宽敞的大帐篷里。每到晚上,他就觉得这顶帐篷活像坟墓的拱顶,严严实实地把他封在阴森孤寂之中。他简直弄不懂,约塞连为什么会宁愿自己一个人住而不愿跟别人合住一顶帐篷。
约塞连再次担任了领航轰炸手,给他做驾驶员的是麦克沃特。
这也算是一种安慰,尽管他仍然像以往一样丝毫得不到保护。想反击是办不到的。他坐在机头里的座位上,却连麦克沃特和他的副驾驶员都看不到。他能看见的只有阿费。阿费那张圆脸上粗俗愚蠢的神态真叫他烦透了。在空中,有时怒气和失望一起向他袭来,折磨得他难以忍受,真恨不得自己再次降到僚机上,去操纵机舱里一挺压满子弹的机关枪,而不是守着这么一只他压根不需要的高精度轰炸瞄准器。如果真能那样,他就可以怀着满腔仇恨,双手紧握着一挺五十口径的重型机关枪,对着所有压迫他虐待他的混蛋狂扫乱射;对着高射炮火的黑烟;对着地面上的德国高射炮手,这些家伙他甚至看不见,而且,即使他来得及朝他们开火,他的机枪火力也伤害不着他们;对着长机上的哈弗迈耶和阿普尔比,这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执行第三次轰炸博洛尼亚的任务时,带队一直俯冲到二百五十门高射炮的火力网之中,结果一发炮弹打掉了奥尔飞机上的一个引擎,使奥尔正赶在一场短暂的雷暴雨来临之前栽进了热那亚和斯培西亚之间的大海里。
实际上,他就是手中握着那挺重型机关枪,也干不了什么事,最多不过装上子弹,打几个连发试试火力罢了。对他来说,机关枪和轰炸瞄准器同样没有什么用处。他可以用它猛烈扫射前来攻击的德国战斗机,但现在已经没有德国战斗机了。他甚至不能够掉转枪口对准驾驶员那惊慌失措的面孔,比方说赫普尔和多布斯,命令他们老老实实地返航。有一回他就是这么命令基德·桑普森返航的。执行第一次轰炸阿维尼翁的可怕任务时,他与多布斯和赫普尔一起坐在僚机里,跟在哈弗迈耶和阿普尔比的长机后面飞过高空。
突然,他意识到自己处在一种糟糕透顶的困境之中,当时他真想像对待基德·桑普森那样命令多布斯和赫普尔返航。是多布斯和赫普尔吗?是赫普尔和多布斯吗?他们俩是什么人呢?没长胡子的娃娃叫赫普尔,神经紧张的疯子叫多布斯。这两个傻乎乎的新手,竟敢凭着他们那蹩脚的技术和迟钝的大脑,驾着一架用一两英寸厚的合金制成的飞机在两英里高的稀薄空气中穿行,而且居然保住了性命,这真是荒谬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