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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条军规-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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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多大年纪?”内特利问,不禁对这个老头产生了兴趣,被他迷住了。
“一百零六岁。”那老头看见内特利满脸懊恼,开心地抿着嘴轻声笑起来。“我看得出你也不相信这一点。”
“我不相信你跟我说的一切,”内特利回答说,脸上露出羞怯和怒气平息后的微笑。“我唯一相信的就是美国将会赢得战争的胜利。”
“你太看重胜利了,”那个肮脏而邪恶的老头嘲笑说,“真正的诀窍在于输掉几场战争,在于知道哪几场战争可以输掉。几个世纪以来,意大利一直在战争中打败仗,然而你瞧我们干得多出色。法国打赢了战争,然而却不断处于危机之中。德国打输了但却繁荣起来。意大利在埃塞俄比亚打了胜仗,但立即陷入严重的困境。胜利给我们制造了许多辉煌的假象,使我们丧失了理智,于是便引发了一场我们没有机会获胜的世界大战。可是既然我们又要输了,所有的事情就开始向好的方面转化。假如我们成功地被打败了,我们就一定会成功。”
内特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脸上露出未加掩饰的迷惑神情。
“现在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说话像个疯子。”
“但我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墨索里尼执政时,我是个法西斯分子;现在他被赶下了台,我就成了一名反法西斯分子。当德国人在这儿保护我们反对美国人时,我是狂热的亲德派,而现在美国人在这儿保护我们抵抗德国人,我就成了狂热的亲美派。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义愤填膺的年轻朋友”——看见内特利变得更加惊慌失措、张口结舌,老头儿那双机警、轻蔑的眼睛里闪耀出更加得意的光芒——“你和你的国家在意大利不会有比我更忠实的支持者了——但这仅仅是在你们驻守意大利期间。”
“但是,”内特利不相信地大声喊道,“你是个叛徒!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是个不知廉耻、肆无忌惮的机会主义者!”
“我已经一百零七岁了,”那老头温和地提醒他说。
“你难道没有任何信条?”
“当然没有。”
“没有道德标准?”
“哦,我是个很有道德的人。”那个恶棍似的老头半是讽刺半是认真地向他保证说,一边说一边摸着一个丰满的、脸上长着两个漂亮酒窝的黑发妓女的光屁股。那妓女勾魂摄魄地在他椅子的另一边扶手上舒展开了身体。他沾沾自喜地坐在两个裸体女郎中间,像个乞丐王似的一手搂着一个,挖苦地咧着嘴向内特利笑着。
“我难以相信,”内特利怨恨地说,硬着头皮竭力不去看他与那两个姑娘搂搂抱抱的样子。“我只是难以相信。”
“但这一切全是真的。德国人进城的时候,我像个朝气蓬勃的女芭蕾舞演员在大街上翩翩起舞,一边喊着:‘嗨,希特勒!’我把嗓子都喊哑了。我甚至还挥舞着一面纳粹小旗,那是我趁她母亲不注意,从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手里抢来的。当德国人离开城市时,我拿着一瓶上等白兰地,提着一筐鲜花跑出去欢迎美国人。当然,白兰地是我自己喝的,花是用来撒向我们的解放者的。在第一辆车子上直挺挺地坐着一个自命不凡的老少校,我用一朵红玫瑰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眼睛上。多么美妙的一击!你要是看见他往后躲的样子就好啦。”
内特利吃惊地站了起来,直喘粗气,脸色发白。“是——德·科弗利少校!”他叫喊起来。
“你认识他?”那老头乐滋滋地问道,“真是太巧了!”
内特利吃惊不小,没有听见他的话。“那么你就是那个打伤——德·科弗利少校的人!”他又气又怕地喊道,“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
那个魔鬼似的老头泰然自若。“你的意思是说,我怎么能忍住不砸他?你真该看到那个傲慢、讨厌的老家伙,他那么严厉地坐在车子里,大脑袋挺得笔直,愚蠢的脸上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像上帝亲临似的。他是个多么诱人的靶子啊!我用一枝美国红玫瑰打中了他的眼睛。我认为这是最合适不过的。你说呢?”
“那件事做得糟透了!”内特利大声指责他说,“那是一件恶意的犯罪事件!——德·科弗利少校是我们中队的主任参谋!”
“是吗?”那个顽固不化的老头戏弄他说,一边神态严肃地捏着他那个尖下巴,装出一副懊悔的样子。“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必须为我的公正而称赞我。当德国人开进来的时候,我用一小枝火绒草差点把一个强壮的年轻中尉扎死。”
这个可恶的老头竟不能明白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过,这使得内特利惊愕不已,手足无措。“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他言词激烈地叱责他。“——德·科弗利少校是个品德高尚的大好人,大家都钦佩他。”
“他是个老傻瓜,他实在没有权力做得像个年轻的傻瓜似的。
他现在在哪儿?死了?”
内特利带着忧郁、敬畏的神情轻声回答说:“没人知道。他好像失踪了。”
“你明白了吧?想一想吧,一个像他这样年龄的人,为了什么国家之类的荒唐事情,竟拿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去冒险。”
内特利马上竭力反对。“为自己的国家用生命去冒险没什么荒唐的!”他郑重地说。
“是吗?”那老头问,“国家是什么?国家是四周用界线围着的一块土地。通常是非自然的。英国人为英国而死,美国人为美国而死,德国人为德国而死,俄国人为俄国而死。现在有五六十个国家在打这场战争。当然,这么多国家不可能都值得人们为了它们去死。”
“任何值得人为它而生的东西,”内特利说,“都值得人为它而死。”
“而任何值得人为它去死的东西,”那个亵渎神灵的老头回答说,“肯定值得人为它而生。你知道,你是个如此单纯、天真的年轻人,我简直为你感到惋惜。你多大啦,二十五?二十六?”
“十九,”内特利说,“到一月份我就二十岁了。”
“但愿你活下去。”那老头摇了摇头,有那么一会儿,他像那个满腹牢骚、事事看不惯的老太婆一样眉头紧锁,像是生气又像是沉思。“如果你不提防着点,他们会杀了你。我现在能看得出来你不打算提防。你为什么不理智些,努力做得更像我这样、你也可能活到一百零七岁呢。”
“因为我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内特利带着崇高的信念得意洋洋地反驳说,“我想你以前听说过这句俗话吧。”
“是的,我当然听说过,”那个阴险的老头沉思地说,脸上又堆起了微笑。“然而恐怕你把这句俗话说颠倒了,宁愿站着生,不愿跪着死。那句俗话是这么说的。”
“你肯定吗?”内特利有点糊涂地问,“好像我那样说更讲得通。”
“不,我这么说更讲得通。去问你朋友。”
内特利转过身去问他的朋友,却发现他们都走了。约塞连和邓巴都不见踪影。那老头看着内特利又尴尬又吃惊的样子,发出轻蔑而快乐的狂笑。内特利羞愧得沉下了脸。他孤力无援地犹豫了片刻,接着快速转过身,匆匆逃进最近的那条走廊去寻找约塞连和邓巴,希望及时找到他们,把那老头同——德·科弗利少校之间发生的那场出人意料的冲突告诉他们,把他们带回来给他解围。所有的走廊里的门都关上了。也没有哪道门下有灯光。夜已经很深了。内特利绝望了,便不再寻找了。最后他意识到,除了去找他爱恋着的姑娘,和她在什么地方躺下来,跟她亲热,向她献殷勤,与她共同安排他们的未来,他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但是当地回到起居室来找她的时候,她已上床睡觉去了。他无事可做,只好去同那个讨厌的老头继续谈刚才未谈完的话题。可那老头却从扶手椅里站起身来、用开玩笑似的客套说夜已深,他得告辞了,让内特利和两个睡眼蒙胧的姑娘呆在那里。那两个姑娘也说不出他自己的妓女进了哪个房间,她俩百般挑逗他,想让他对她俩感兴趣,但却是白费力气,于是她们过了一会儿也上床睡觉去了,留下他一人在起居室里的那张凹凸不平的小沙发上睡着了。
内特利是个敏感、富有、漂亮的小伙子,生着一头乌黑的头发,两只眼睛流露出信任他人的眼神。他第二天一大早在沙发上醒来时,脖子感到酸疼,昏昏沉沉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性格温和、文质彬彬。他快二十岁了,不知道心灵创伤、紧张、仇恨或神经机能病是怎么回事,在约塞连看来,这恰恰证明他实实在在疯得有多么厉害。他在童年虽常受到责骂,但却是愉快的。他与他的兄弟姐妹们相处得很好,他不恨他的父母,因为他们俩待他很好。
内特利从小受到的家教是要憎恶像阿费和米洛那样的人。他母亲把像阿费那样的人描绘成拼命向上爬的野心家,他父亲把像米洛那样的人说成是投机倒把犯,但他们从不让他接近那些人,因此他从来也没有学会怎样去恨。就他所能记得的,他的家曾在费城、纽约、缅因、棕榈滩、南安普敦、伦敦、多维尔、巴黎和法国南部呆过,无论在哪儿,他家里总是高朋满座,客人都是绅士淑女,没有一个拼命向上爬的野心家或投机倒把犯。内特利的母亲出身新英格兰地区的桑顿家族,是美国革命的后代。他的父亲却是个私生子。
“永远记住,”他母亲过去常常提醒他说,“你是内特利家的人。
你不是范德比尔特家的人,他家是靠当一个地位卑微的拖船船长发财的,也不是洛克菲勒家的人,他家的财富是通过肆无忌惮地进行原油投机积累起来的;你也不是雷诺兹或杜克家族的人,他们的收入是靠欺骗公众、推销致癌的树脂和柏油制品获得的;你当然也不是阿斯托家的人,我相信,他家还在出租房屋。你是内特利家的一员,而内特利家从来没有为了钱而什么事都干。”
“你妈的意思是,孩子,”有一次他父亲和蔼可亲地插话说,那种措辞优雅、简洁的天才内特利佩服得五体投地,“旧时的富翁要比新富翁好,新兴的暴发户永远不会像新近的破落户那样受人尊敬。这么说对吗,亲爱的?”
内特利的父亲不断提出那种贤明而通晓世事的忠告。他热情奔放,脸色红润得像加过热的香甜的红葡萄酒一样。虽然内特利不喜欢香甜的红葡萄酒,但他却很喜欢他父亲。战争爆发后,内特利一家决定他应该参军,因为他太年轻了,不能从事外交工作,同时还因为他父亲根据权威人士的消息说,俄国将会在几个星期或几个月内垮台,而希特勒、邱吉尔、罗斯福、墨索里尼、甘地、佛朗哥、庇隆和日本天皇将签署一个和平协议,他们从此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内特利参加陆军航空队是他父亲的主意,在那儿他可以作为飞行员安全地接受训练,而在此期间俄国人有条件地投降了,停战的具体条款也制定好了。此外,在航空队里当一名军官,他接触到的只会是有教养的绅士。
事与愿违,他却发觉自己和约塞连、邓巴和亨格利·乔等人在罗马一家妓院里鬼混,而且他深深地爱上了妓院里一个对他态度冷漠的姑娘。他独自一人在起居室里睡了一夜后,第二天早上他终于和她同床共枕了,但几乎立刻就被她那任性的小妹妹打断了好事。那小姑娘没敲门便闯了进来,妒忌地扑到床上,这样内特利也可以搂着她。内特利的妓女吼叫着跳了起来,怒气冲冲地使劲揍她,抓着她的头发把她拎了起来。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内特利,像只拔了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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