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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局长,把今年萧山县的财政状况汇报一下吧?”薛老三压抑已久,不待楚朝晖介绍,便先声夺人。
哪知道话音方落,楚朝晖和那消瘦中年人皆是一脸的尴尬。
“领导,这位不是毛有财局长,是财政局的张全民副局长。”
楚朝晖在对薛向的称呼上也下足了功夫,没外人的时候,就称“县长”,有外人的时候称呼“领导”,一个极显外道的姓氏,是他极力避讳的。
闻听自己点名招呼的毛有财未至,薛向俊脸陡寒,没想到这姓毛的猖狂至斯,竟然明刀明枪地和自己碰撞起来。
薛向的脸色,楚朝晖和张全民自然看在眼里,张全民心中叫苦不迭,生怕早了这薛县长的雷霆怒火,小声道:“薛县长,毛局长不在局里,您有什么指示,或许我可以代劳。”
“现在还没到下班时间吧,毛局长哪儿了去?”
“好像是去县里的招待所考察去了,同去的还有农业局的方局长,水利局的夏局长。”
张全民一脸的无辜,薛向却是从这“问一答十”中听出了味道,“张局长,没旁的事儿,俞县长安排我暂时主管县里的财政,我既然当这个家,就得知道有多少家当,既然毛局长下去视察了,那就暂且劳驾你和我讲讲。”
张全民擦擦额头汗水,道:“局里保险柜的钥匙在毛局长手里,现金和存票,以及会计报表都在里面,县里整体财政情况只有我们局长心中有数,我们几个副局长都只清楚各自分管的那堆里的……”
……
薛向看着张全民跟在楚朝晖身后,亦步亦趋的身影,心中给这个人下了个论断:这是个聪明人,不过现在还看不出是大聪明还是小聪明,至少脑瓜子不笨,还挺有胆量,至少不安于现状,自己初来乍到,就敢在自己身上小赌一把,两个小状告得可真是有水平。
“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目前看来,至少是个有用之人。”
对同张全民的这番谈话,薛向整体上是满意的,彻底见识了毛有财的跋扈,也初步了解了财政局的形势,虽然目前,还不清楚张全民是出自何门何派,介或是无门无派,至少在财政局里,他薛某人寻到了暗桩。
“县长,午饭的时间快到了,后勤处的马处长方才又派人找我要菜单呢,您看。”楚朝晖返回门来,便又汇报了这么件事儿。
薛向原本打算回绝,可到嘴的话音一转:“叫他们看着办吧,我不挑食,对了告诉他们,我饭量大,另外,加条红烧鱼,十一点前,打包了送过来,我就不在食堂吃了。”
薛老三心中虽然无数遍哀民生之多艰,叹县官之豪奢,可到他自个儿这儿了,还是得屈从于大局,和光同尘。其实,他薛老三骨子里未尝没有特权崇拜,只是平民情结始终更多地牵扯着他罢了。
楚朝晖领命去后,又过半个钟头,就提了个大紫的木质食盒回来,冲薛向道:“午饭做得了,两荤两素,都用保温盒装着。”
“行了,朝晖,你也下去用餐吧,我还有点私事,中午就不回来了,你也可以歇歇,干些自己的事儿。”
相处半日,薛向对楚朝晖观感不错,进退有度,揖让有礼,最难得是极有眼色,有此三样,薛向自无可挑剔,暂时化作自己人,对自己人,薛老三一向是关照的,替人着想的。
回到夏家小院的时候,日头正烈,直直地搭在庭院里,好在院内花木扶疏,有三人合抱粗细的古槐,有两人腰身粗的梨树,如此日头,反倒更加衬得庭院深深,清幽宜人了。薛向推开篱笆小门,屋里却是没有人声儿,只听见堂里的收音机咿咿呀呀唱着腔,推开堂门,依旧无人,只余那银色的收音机立在小板凳上唱得欢实。
薛向随手把收音机关了,又行到篱院东边靠墙的老井边,掀开井盖,不及放眼下看,便又森森凉沁的水汽袭面而来,薛向心中一喜,他来井边,本就不是为了汲水,而是给这一盒食物冰镇,因为他带回美食,本就是为了和小家伙同用,这会儿不见小家伙人影儿,自然知道他一准儿是和夏家小妹一道出去戏耍去了。毕竟这会儿才不过十一点半,在小丫头眼里,显然还不到饭点儿。
夏日炎炎,饭食易腐,这夏家没有冰箱,这水井岂不是绝好的冰镇利器。夏家的汲水设备很是古老,也极建议,就是在井上钉了个木轱辘,再在木轱辘上绕上一圈指头粗细的麻绳,挂上水桶,摇着轱辘便可取水了。如此设置,倒是正合了薛向的意,他把食盒拴上了麻绳,摇着轱辘,就沉了下去,待听一声轻微的拍水声,便知食盒挨着了水面,于是,便定住了轱辘,绕着圈绳,打了个结。
沉好食盒,薛老三转回自家卧室,左右打量起来,昨个儿来得匆忙,又兼收拾屋子直到日暮时分,他倒是没功夫好生查看自家的居住环境。这一仔细打量,才觉出自家的人居环境,单看这屋内,不是一般的差劲儿,四面斑驳的泥巴墙壁,就没一处完好,左右两面墙壁已然裂出了大口子,正对着月亮湖的窗户也是网孔成阵,房间的地面更是凹凸不平,一张土炕除了那领竹席是自家昨日新置的,几乎就找不到一点入眼的。
薛向正叹息之际,忽地,屋外传来了咯咯笑声,那清脆悦耳,透着无边得意的声音,是那样熟悉,不是自家小宝贝又是何人?薛向听见笑声,奔出门去,但见小家伙和夏家小妹刚打开篱笆小门,再定睛一看,立时就愣住了。
第十二章 浪漫满屋
薛向几乎难以置信眼前的小人儿是自家的小宝贝,但见那小人儿左手提着个打补丁的蛇皮袋,右边的小肩膀上还抗着个蛇皮袋,右手搭在胸前,死死拽住那绕过肩膀的蛇皮袋一角,勒得小手儿半边通红半边雪白,脖子上还绕了一圈细铁丝,缠得七拐八弯,难看至极,早起的连衣裙已然换作短袖短裤,此刻紫色的衣衫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扑了厚厚一层泥灰,一张小脸儿更是花一块,白一块,尽是一道道深纹,乃是汗水犁过满是灰尘的小脸,造出的泥沟。
正给小人儿活像是从泥堆里钻出来地一般,只是一张小脸儿笑容绽放,银铃般的笑声,让薛向知道小人儿是乐在其中。
“咦,大家伙,哈哈,哈哈,快来看,快来看,这是我和夏二姐捡回来的,从好多人手里抢来的了,多亏了小白,要不是它吓走那帮男孩儿的大狗,我们才抢不到呢。”这会儿小家伙也发现了薛向,便叫出声来。
薛向这时才回过神来,几个跨步,就到了小家伙身前,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蛇皮袋,又三下五除二替她绕开了缠在脖间的铁丝,复又满是埋怨地揉揉她的小脑袋,不及出声,一旁的夏家小妹先说话了。
“薛大……叔,是我带小适妹妹去的,你别怪她,要怪……”夏家小妹浑然没了早晨吃包子的机灵劲儿了,怯怯懦懦地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说起来,也怪薛家兄妹在夏家小妹心中的印象转变太快,原本夏家小妹还想,连租房子都只能租自家杂货仓的人,肯定也是穷人,可今早,薛向变魔术一般提溜回了夏家小妹做梦也不曾梦见的食物,而等薛向走后,小家伙又报出了收音机,连环画,等一大堆夏家小妹见到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这下,夏家小妹心中立时就把薛家兄妹划作另一个层级的人了。
毕竟她年纪说小,却也不小,上初中了,更兼穷人的孩子,心智往往成熟极早,知道什么样的人家才有这等体面。于此,夏家小妹陡见薛向才会如此局促,甚至连称呼都是偶然灵机一动,编出来的,因为眼前的这大哥哥,称呼自家妈妈为大嫂,按人家那论自己自然就得叫“叔叔”了,可薛家小妹怎么又管自己叫“夏二姐”,真乱啊!
一时间,夏家小妹又为称呼的问题挠头起来。
直到夏家小妹出声,薛向眼神才扫过来,因为此间他眼见满满地只有小家伙。但见夏家小妹比小家伙还不如,脸上糊得几乎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卷的老高的袖子下,两条又细又长胳膊,隐隐现出划痕,血丝斑斑,额头处的刘海儿方佛浸过水,湿了一片,乌黑的头发软塌塌地搭在额前,而围着她小身子,更是摆了一圈的蛇皮袋,有的袋口松散着,露出花花绿绿的玻璃瓶,瓷瓶,塑料瓶,有的则从缝隙戳出黄旧的报纸……
“你们这是去干嘛了?”薛向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却还是想确认一下。
这下不待夏家小妹说话,小家伙跳脚抢出声来:“收破烂啦,嗯,不对,是捡破烂,我们又没有麻糖和冰棍儿,是去捡的,从好多垃圾里翻出来的,本来拣不到这么多呢,刚好有家搬家的,好多人去拣,我们也去了,嘿嘿,多亏小白厉害,吓走好多人,才让我和夏二姐捡到了,夏二姐说,这些东西起码能换到五毛三分钱呢,路上我问了,这里的冰棍儿比京城的便宜,一分钱两根呢,嘿嘿,五毛三分钱,我算算啊,能换……五、六、七八十,反正好多冰棍儿了,大家伙,我们厉害吧,赚钱喽……”
小人儿吧唧小嘴儿,说得得意极了,好似做了极大了不起的事儿,眉眼齐笑,真个是乐不可支。
夏家小妹终归有些不好意思,若是带着薛小妹玩儿也就罢了,可带着人家这城里孩子去和自己捡破烂,多不好啊,人家薛大……叔早上还给自己吃那么好的包子……
薛向心思极灵,看夏家小妹低着小脑袋,就知道她心中犯了嘀咕。不过,这会儿,他却是有些高兴了,小家伙能从辛劳中获得快乐,未尝不是极好的寓教于乐,让她知道生活艰辛未尝不是好事儿。平时,让她干活儿,都哼哼唧唧,这会儿有夏家小妹带着她劳动,不管是三分钟热度,还是为自个儿能赚钱开心骄傲,终归是好的一步。
“夏……你是叫若真吧,我以后就叫你若真了,你也不用喊我大叔,咱们各论各的,你以后叫我薛大哥就好,今天我要谢谢你带小适出去拣东西,以后,就让她跟着你跑吧,只要你们注意安全就行,干什么,我都欢喜,来来来,看你们俩脏的,咱门洗洗,接着就吃饭,看薛大哥中午给你们准备的什么好吃的。”
说话儿,薛向就三把两把拾起一地的蛇皮袋,堆在了墙角,又来到井边,吊起食盒,接着提了两桶井水,转回厨房,未几,矮小厨房的大烟囱处就冒起了袅袅炊烟。因着是夏天,洗刷用水,只在锅中温下便罢,所以用时极短,火刚旺起,薛向便把两锅水舀回了桶里,拎了出去,招呼两个泥丫头和一只小泥猫洗刷。
他则返回厨房,热起了食盒中的午餐。
看来县委常委的生活不是一般的nice,几乎称得上奢华了,薛老三自个儿是饕餮之徒,又喜厨道,对烹饪一路了解极深,单看这极简单的两荤两素四道菜,便知是下了大功夫的。一条红烧武昌鱼,油亮鲜红,腹内隐隐藏着玄机,稍稍挑开,便能瞧见一颗颗圆润光泽的鹌鹑蛋;而另一道荤菜竟是薛向想都没想到的烤乳猪,这汝猪烤得皮酥鲜红,腹内同样藏着玄机,乃是真块儿的毛氏红烧肉;另两道素材清炒地三鲜、酸辣土豆丝,显然也是下了功夫的,地三鲜的油脂显然是蚝油,而酸辣土豆丝裹得不是面粉,而是鱼粉。
如此四道菜,让薛向心中又是叫绝,又是叹息,末了,也只得放上屉笼,简单加热了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