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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的卷扬声和战马偶尔的一声响鼻,就只有夜风的呼啸和数万人沉重的呼吸。看到这些新败的女真人转眼间又变成一支纪律严明的强军,我才明白大金国能纵横天下上百年,也不完全是靠勇武和运气。
一队衣甲鲜明的御林军将士蜂拥着一顶明黄华盖缓缓而来,华盖下那名身披金盔金甲的汉子紧抿双唇,眼神凌厉,神态并不因战事连连失利而稍有颓丧。四周火把上跳跃的火焰把他的身影映照得或明或暗,使他的眼眸也在黎明前的夜色中熠熠闪光。
“万岁!万岁!”虽然新败,但数万女真兵将还是爆发出一阵阵震耳发聩的欢呼,士气似乎并没有因为不久前的溃败而受到多大影响,我不禁为这些女真人的坚韧和气概吃惊。
“大金国英勇的女真勇士们!”欢呼声中,金盔金甲的完颜亮纵马来到队伍前方,对着数万人大声道。他一开口众人立刻就静了下来,场中只听见完颜亮那颇有煽动性的声音。“南征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先是叛贼完颜雍拥兵自立,后是宋兵昨夜偷袭我中军大营,使咱们不得不暂时撤回扬州城。南征受到小小挫折,不过这对我数十万英勇的南征将士来说,这点挫折根本算不了什么。南宋举国之兵也不过一二十万,根本不足以对我南征大军构成威胁,而叛贼完颜雍犯上作乱,朕已号令天下兵马进京平叛,生擒完颜雍指日可待。”
完颜亮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不过他这是在虚张声势。什么号令天下兵马进京平叛云云,不过是在安慰这支新败的女真军队罢了。如今大金国还听他调动的军队,恐怕就只有这支南征大军了。我正在胡思乱想,又听完颜亮接着道:“经过咱们女真勇士的连翻进攻,南宋兵力损失惨重,长江防线已如危如累卵,所以昨夜才冒险偷营,却又没有力量打到扬州城下,反被朕的扬州守军赶回了江南。可见宋军已是强弩之末,咱们只需再造战船,一举渡江,以我大金国战无不胜的女真铁骑,定可横扫江南,届时我军再乘胜挥师北上,剿灭叛贼完颜雍,到那时,你们就是随朕一统天下的威武之师,千秋万载,永传美名。”
场中响起了数万人歇斯底里的呼吼,我不知道这呼喊声有多少是出自真心。昨夜韩彦直的两万骑师确实无法对金兵进行歼灭性的打击,更无力量进攻扬州守军,难怪被完颜亮看出了宋军的兵力之弱。不过我实在没想到完颜亮在前线连遭重挫,后方又失了根基的情况下,渡江南侵之心依然不死,依然还有如此多的女真战士追随着他。看来这场战争还得继续打下去,还得有无数人为完颜亮的“千秋大业”继续送命。
“把逃将押上来!”在众人的呼吼声中,完颜亮突然一声大喝。几名五花大绑的金兵将领立刻被御林军押了上来。完颜亮指着那几名将领对众人高声道,“这几名将领肩负中军大营守卫警戒之责,却在宋军偷袭时率先逃跑,引起全军恐慌,乱了大军阵脚,如此懦夫不杀不足以严正军纪。斩!”
随着完颜亮的手势,七八名将领立刻被刀斧手斩落首级。数万人顿时安静下来,默默望着那几个倒霉同僚的尸体。见全军俱被震骇,完颜亮脸上闪过一丝满足的笑意,指着那几个身首分家的将领道:“两军对垒,谁再敢畏惧不前,临阵脱逃。将逃斩将,兵逃斩兵,一人逃跑,全营皆斩!”
见众兵将脸上皆露出畏惧之色,完颜亮这才满意地勒马而回,在御林军和大内侍卫蜂拥下纵马而去。直到他走远后,一名身材魁伟的大汉才对几名御林军将领吩咐道:“把这些首级挂到中军大营的旗杆上,示众全军。”
是宗拓!我一惊,本能地低下头,这才意识到现在还没天亮,在数万同样服饰打扮的御林军将士中,宗拓就算眼光再利也不可能认出自己来。
“从现在起,你们就是负责保卫皇上安全的皇家亲卫部队御林军。”宗拓大声向众人训示道,“你们的身体里,流淌着我女真勇士的热血,要时刻准备着为皇上尽忠,为大金国效命,方不负我女真勇士的威名!”
宗拓并不是个善言之人,胡乱训示两句后就匆匆离去,数万人这才陆续解散回营。我被所在营队的统领带回临时的兵营后,所在的御林军新编十七营五百多人才真正解散。
劳顿了一夜,众人早已疲惫不堪,解散后立刻争抢被褥倒床就睡。我借口上茅房偷偷溜了出来。心知留在御林军中危险重重,随时有可能碰到认识我的人而暴露身份,一旦有机会,我当然要赶紧逃离这险地。
新编的御林军岗哨守卫还很混乱,黎明前这段时间几乎无人值守,我轻松地绕过两个仅有的岗哨向营地外摸去,只要翻过营寨栅栏,我就彻底自由了。
突然,前方有一道人影从我视线中闪过,那依稀有些熟悉的背影令我不由自主地低声叫出来:“阿布!”
刚一出口我就暗叫糟糕,想要藏起身形却已经晚了一瞬,只见那道人影从一座营帐后闪出,鬼魅般向我扑来。那闪闪的剑光直指向我的心窝,疾若闪电。即便有过一次经验我依然有些忙乱,向斜刺里倒地一滚,总算躲过了这追魂索命的一剑。刚翻身而起还未站稳,只见剑光又到了自己胸前,我狼狈地后仰躲开,在地上一个侧滚翻身而起,来不及拔出佩刀,只凭本能地把腰间佩刀护在咽喉前,只听“叮”一声轻响,尚未出鞘的佩刀刚好挡住了刺向咽喉的一剑。
我这几下应变完全出乎对方预料,他没有再穷追猛打,我才完全看清对手。只见对方身着普通御林军兵卒服饰,身形瘦削高挑,冷厉的眼光如利剑一般锐利逼人。果然是完颜雍那个影子般的随从勒布依。
我们互相打量着,都在为此刻的巧遇惊讶,我更是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又突然出手,他出剑之快只怕除了西夏第一剑手浪烈,再没有第二人比得上。看到他那套不合身的御林军制服,我立刻就明白了他此刻的目的,不由笑道:“完颜雍终于还是把你这柄利器放了出来,以取完颜亮之命?”
见他眼中杀意一闪,我忙摆手道:“等等,别忙动手。其实咱们目的一样,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咱们合作,怎样?”
见他没有立刻回答,我才想起他是个哑巴,难怪他要靠盗取御林军衣物来混入兵营了。只可惜这里离完颜亮的中军大帐还很远,即便有御林军衣物掩饰,恐怕也难以接近完颜亮。
“别忘了,我跟你的主人曾经也有过合作。”我提醒道,“我是宋人,完颜亮也是我的死敌,若能用非常手段将之铲除,这场战争或许就可以结束,金宋两国也将少死许多人。”
他虽然是哑巴,却并不是聋子,从表情看他完全听明白我的话。略一沉吟,他终于收起长剑,然后缓缓向我伸出手来。我从他的眼中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伸手与他一握,笑道:“好!咱们通力合作,除掉共同的敌人完颜亮!”
有这个剑术高手相助,我冒险的决心陡然大了起来,说不定我们真能用非常手段除掉完颜亮,既可以结束这场战争,又可以报我在中都屡屡受完颜亮之辱的大仇。
“不过,”我对他解释道,“像你这样贸然往完颜亮中军大营瞎闯,恐怕还没接近他就已经被人发现,别忘了他身边那帮大内侍卫可不是摆设。我看不如这样,你先暂时在扬州城中隐匿起来,待我探得御林军暗哨和巡逻的规律,再把这情报传递给你,也算是报答当初你的主人助我救出契丹太子之恩。”
他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对我伸出三根手指。
“三天?好的,没问题!”我也不敢在御林军中久留,三天是我可以接受的最长期限。与他留下联络方式后我们拱手告别。他消失在军营外的夜幕中,而我则回到自己的营帐,为除掉完颜亮结束这场战争再冒一回险。
天色大亮后,宋军被赶回江南的捷报频频传来,这让新败的金兵稍稍松了口气,但完颜亮继续赶造战船进攻江南的命令,又让大家绷紧了神经。从身边这些女真人的言谈中,可知他们对南征已经失去了信心,而那些汉人、契丹人、乃蛮人等异族,想必对南征早已心怀怨恨,只是格于完颜亮严酷的军法,不敢把怨恨表露出来罢了。
大军在扬州城中休整半日后,又重新开往长江北岸前线。我随完颜亮的御林军也挺进到离长江不足一里的江岸营地驻扎,以拱卫完颜亮的中军大营。
我所在的御林军新编十七营不是数万御林军的核心部队,无法接近完颜亮的中军大帐,不过我在大帐外潜伏了一个夜晚,就摸清了中军大帐周围的暗哨和巡逻队的规律,我很为自己潜行隐踪和收集情报的本领惊讶,我做这些的时候,熟练得就像是个老手。
第二天夜里,我趁夜摸出兵营,照约定的地点在江岸边找到了尾随大军而来的勒布依,只见他眼里满是期望,一身夜行衣使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暗夜里的幽灵。
“得手了。”我得意地把标有明岗暗哨和大内侍卫们巡视线路的地图交给了他,“有了这张图,凭你的身手可以轻易接近完颜亮的中军大帐,剩下的事我想你也用不着我帮忙了。”
勒布依一把抢过地图,对着月色展开一看,脸上渐渐露出满意之色,对我感激地点点头,悄然消失在夜色中,轻盈飘忽得就像一只暗夜里的精灵。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我才开始往回走,其实我不必再回到御林军中,不过我却想要亲眼见证完颜亮的末日。
营帐外的灯笼火把似乎比我离开时更为明亮,还隐隐传来嘈杂之声,我刚觉着有些不妥就发觉已经迟了,只见十几个身手敏捷的影子向我逼过来,而在这些人之后,还有数百人举着火把紧紧追随。
我本能地返身就跑,但身形早已暴露在对方眼中,数百人呐喊着呈扇形向我围过来,把我直逼到江边,使我完全无路可退。面对波涛阵阵的江面我反而镇定下来,转身望向包围过来的那些金兵,只见一个熟悉的大汉示意众人在数丈外停住了脚步。一看到他我就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他是我在金营中最怕见到的一个人。
“是你!”宗拓脸上的表情既有惊诧,又有莫名的兴奋和恶毒,“没想到居然是你!咱们还真是有缘啊!”
“你怎知道有人离营?”我有些不明白。
“呵呵,我今晚心血来潮,随便查了查营,查到新编十七营少了一人。”宗拓言语中满是庆幸,“本以为只是个胆小的逃兵,谁知却是你这个奸细,真是天助我也!”
看看跟在他身后那数百人,大多是十七营的新编御林军,我恍然大悟。想必我偷出营门后,没能瞒这些同营兵卒太久,在完颜亮“一人逃走,全营皆斩”的酷法下,所有人都在宗拓率领下,连夜出营来追捕我这个逃兵,以免自己受到连累。可惜现在就算要连累这些同营三日的女真“战友”,我也不得不走,不过在走之前我还想要做一件事。
“宗总管,”我好整以暇地负起双手,对宗拓笑道,“听说你是大金国第一勇士,自诩拳脚天下第一,不知能否让我见识一二?”
宗拓眼里露出猫戏老鼠的戏谑之色,点头笑道:“当然可以,亲手打碎你的颌骨可是我现在最大的心愿。”说完他对身旁几个侍卫吩咐,“你们小心戒备,万一他耍什么花招,你们就格杀勿论。”
几个侍卫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纷纷端起弩弓对准了我。我对宗拓的自负和狂妄没有感到太意外。如今我背靠长江被数百人包围,八里多宽的江面对普通人来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