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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瓶南江老窖走完,牛旺森才让老黑端上几瓶北云大曲,这是邻县北云县产的一种酒,因为价格便宜,在南云北云这一带销量挺好。
给曾毅又满上一杯,牛旺森问道:“曾局长,这次你下来,有没有带什么项目?”
“项目暂时没有,我这次下来主要是先摸清楚咱们乡里的情况,调查清楚了,再定项目。”
牛旺森心里就有点失望,以往下来扶贫的人,大小总有点项目,比如去年就搞了乡村科技书屋,虽说带来的科技书籍很扯淡,什么无土栽培、海产养殖,根本和老熊乡不搭界,但好歹也是个项目吧。
唉,要是下来扶贫的是交通局的局长就好了,把乡里的路修一修,老熊乡就有指望了。
副乡长姚和平就道:“以前来过那么多的扶贫干部,调查报告年年都写,怎么还要调查啊,咱们乡里的困难,也没少往上提。”
牛旺森就瞪了一下眼,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曾局长实地调查一下也是好的。”
曾毅笑呵呵地解释了一下:“以前那些调查报告,包括咱们乡里交给县里的材料,我都看了,但那上面全讲的是咱们老熊乡的困难和不足,没有讲优点和优势,我这次调查,主要是摸清楚这方面的情况。”
姚和平心里就笑了,一样是调查,只不过换了新鲜名词罢了,老熊乡要是有优势的话,还会这样穷吗?这曾局长看起来年纪不大,弯弯绕倒是不少啊。
牛旺森倒是问了一句,“这调查有啥区别?”
“我们不能什么事都指望上面帮忙,尤其是脱贫致富,等靠要更是不现实,受穷受贫的又不是上面的人。”曾毅看着牛旺森,“等着别人帮你致富,犹如盼着天下上掉馅饼,想发财,还得靠自己啊。”
这句话说到了在场诸位的心里去了,老熊乡的穷,县里人人皆知,可为什么县里定计划的时候,就不向老熊乡倾斜呢,追根到底,是因为没有穷在别人的身上,别人当然不着急。
牛旺森点了点头,“曾老弟是个实在话,这话说得很掏心窝子。”
“我这次来,就是看咱们老熊乡有没有什么优势,有了优势,就能拉来投资,拉来项目。”曾毅说着。
姚和平笑道:“咱们老熊乡的优势,就是山多,除了山多,还是山多。”
众人都是大笑,这话很现实,出门抬头全是山。
曾毅就笑着:“山多也是优势,俗话说,靠山吃山,咱们既然靠着山,那就吃山。”
众人又是大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话没错,可老兄靠着山,却没有沾到山的光,祖祖辈辈受穷,反倒是拜山所赐。
“喝酒喝酒。”牛旺森一提杯子,“曾局长是大地方来的干部,眼界开阔,跟咱们这些山炮不一样。他这次来了,咱们老熊乡就有希望了。”
吃完饭,大家把曾毅送回住处,就各回各家,做鸟兽散了。
老熊乡海拔比较高,曾毅迷迷糊糊睡到半夜,觉得有些冷,就起来了。山村的夜,果然是静得吓人,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偶尔两声不知名鸟儿的怪叫,让人听了直渗得慌。
曾毅坐起来,运了运气,调整了一下呼吸,找回一床被子,才接着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曾毅推开门,直觉得一股清新空气扑面而来,直沁心脾。
赵成柱也住在乡政府大院里,此时他正蹲在一阶石梯上,拿着搪瓷缸刷牙。
“赵书记,早。”曾毅打了个招呼。
赵成柱毫无表情,点了一下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曾毅心说赵成柱真是个怪人,作为乡里的书记,对待自己同志,竟然也是如此冷漠,不过他也管不着对方,从屋子找出自己的杯子,去水管接了点水,就蹲在石阶的另一头,也刷起了牙。
山里人起得都早,曾毅刷完牙,到街上转了转,说是街,其实就是一条起伏不平、稍微宽一点的路罢了,街两边开了几间商店,卖一些烟酒盐糖,还有衣服鞋子之类的简单东西,其它就是理发店、修理铺之类的。
乡上的房子,很多都是老旧的房子,墙壁发黑斑驳,房顶长着青苔,看起来没有丝毫风景,偶尔能看到一两座漂亮的青砖大瓦房,听说都是外出打工的人,赚了钱回来盖的。
还好有一家卖豆腐脑油饼的早餐店,曾毅吃完回到乡政府大院,乡里的干部就来上班了。
牛旺森正半蹲在乡政府的大院里,摆了一个似熊非熊的难看架势,看到曾毅,他就笑着问道:“曾局长,今天怎么安排?”
“下去调研,先把乡里的所有村子都走一遍。”曾毅看着牛旺森,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锻炼呢。”牛旺森收了架势,“小时候跟人学的,说是五禽戏,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正我一直练着呢。”
曾毅笑着,“有点形似吧,既然一直练,那你就坚持下去吧。”
牛旺森站在那里摸了摸下巴,道:“曾局长,有个情况要先跟你说清楚,咱们乡的很多村,还没有通路呢,都是山里的小路,得走着去,你要想这些村都走一个遍,至少得半个月。”
“你帮我找个向导,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牛旺森看曾毅还真的准备把老熊乡的村子走一遍,心里倒是有点佩服,以前来的那些扶贫干部,光是在乡上转一圈,都喊着累,几乎从来没有能在乡里呆够三天的,老熊乡的扶贫工作,其实都是这些干部住在县里完成的。
“那我这就给你安排一下去。”牛旺森笑呵呵地就上了楼。
曾毅正在自己屋里准备东西,就有人来敲门,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看到曾毅,欢喜地道:“你是曾局长吧,我叫牛旺林,是乡长让我来的,给曾局长当向导的。”
“快进来坐吧。”曾毅就赶紧把牛旺林让进来,看他的模样跟牛旺森有点相似,就道:“你跟牛乡长是……”
“我们是堂兄弟。”牛旺林搓着手,站在那里有些局促不安。
乡里把这个任务交给他,吃喝另算,每天再给他十五块钱的向导费,牛旺林怕别人会讲闲话,其实牛旺森把这个任务给他,是因为牛旺林有一架手扶拖拉机,如果去邻近几个通路的村子,会比较方便一些。
曾毅把东西一收拾,提了起来,道:“牛大哥,那咱们就出发吧。”
“我来,我来。”牛旺林抢过曾毅手里的一个包,出门就走。
乡政府的大院里,放着牛旺林的手扶拖拉机,比起农用三轮车大不了多少,车斗里放着曾毅昨天带来的一些米面药品。
把曾毅的东西往车斗里一放,牛旺林就发动了车子,“曾局长,你坐上去后一定要扶好,路上可颠。”
昨天来老熊乡的路,曾毅就已经见识过了,可出了老熊乡,他才发现昨天的那条路真的是路,而今天的路,压根就不是路,完全就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堆在一起罢了,崎岖不平。
曾毅这就发现手扶拖拉机的好处了,底盘高,不怕被地上的石头擦到;方向盘无间隙,容易拐弯;人站着掌握方向,两条腿就是天然的减震器。反正曾毅坐着车上,好几次差点被颠得整个人飞了出去。
今天的第一站是下川村,在老熊乡,下川村算是比较富的村子了,可就是比较富的村子,依旧是很穷,全村没有一间正儿八经的青砖大瓦房。巷子都是用石头铺的,非常窄,站在那里展开手,可以摸到两边的墙。
全村有一半人家里没有电器,有电器的人家,也仅限于是电视机罢了,村委会里,有全村唯一的一部电话,外出打工的人,就靠这部电话给家里报着平安。
曾毅刚进村的时候,恰巧就听到村主任在大喊:“三蛋他媳妇,你男人来电话了。”
用牛旺林的话讲,要什么电话,站在院子里吼一嗓子,全村人都能听到。不过,牛旺林也讲了,现在都比以前强多了,有很多人出去打工赚钱了,以前那才叫真穷呢。
曾毅看过一份报纸,说有的山区穷得一家人只有一条棉裤,到了冬天,全家人躺在炕上,谁出门谁穿裤子。曾毅以为那是报纸为吸引眼球在瞎编,谁知牛旺林讲自己家里以前就是这样穷,甚至比那还穷。
听说曾毅是下来扶贫的干部,村主任就带着曾毅在村里转了转,介绍了介绍情况,总之,就一个字:穷。
村外的山上,有很多裸露的山皮,光秃秃的,跟人脑袋上的斑秃似的,听村主任介绍,这是因为村里的地太少了,以前人饿得实在受不了,就砍了树种庄稼,谁知没了树,一场大雨下过,就把地跟地里的庄稼冲得干干净净,于是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从下川村出来,牛旺林又领着曾毅去了上川村,上川村在山上,不论好坏,下川村好歹还算是有条路,可上川村连条路都没有。两人是走路上的山,牛旺林扛着一袋米,曾毅拎着两桶油,在台阶时有时无的山路上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了上川村。
上川村比下川村就更惨,全村二十多户人,连一台电视机都没有。
牛旺林讲,有电视机也用不起,因为山高路远,电线拉得长,损耗非常大,上川村的电费是好几块钱一度,谁舍得拿来看电视啊,也就天黑的那会工夫点一下电灯,凑合着把晚饭一吃,然后就拉灯睡觉,听山里的怪叫声,就是这里的娱乐项目了。
曾毅听了之后很心酸,他也是从山里走出来的,同样是山,情况却是天差地别。
接下来二十多天的时间,曾毅走遍了老熊乡所有的十八个村,距离老熊乡越远,村子就越穷,山里没有地,一年到头赚的钱,很大一部分都要用来换粮食,所以很难脱贫。
最后一站是老爷海,因为山上有一座天池,当地人称之为“海”,由此得名。
去老爷海完全没有路,两人在乡里补充了很多东西后,路上还在山神庙住了一晚,才在第二天的下午,到达了老爷海。
爬到山顶,看着天池里波光粼粼,牛旺林大吼了一句,随即诗兴大发,喊道:“啊……大山啊,老爷海啊……”
曾毅等了半天,不见下文,就道:“牛哥,接着说啊。”
“大山,你这逑高;老爷海,你这逑远。”牛旺林敲着腿,“让我老牛跑断了腿。”
曾毅笑得眼泪都快出来,牛旺林这首诗还是标准的梨花体呢。
两人稍作歇息,朝老爷海走了过去,牛旺林道:“曾老弟,说实话,你是我见过最佩服的干部了。就是我们乡里的干部,也没你这份毅力,我觉得你真的是来为我们老熊乡办事的。”
曾毅笑了笑,问道:“对了,你们那个书记是怎么回事,老是冷冰冰的。”
“你说糟成猪吗?”牛旺林这么长时间下来,也跟曾毅熟了,直接把赵成柱的外号喊了出来,“那人忒没意思,只会念文件,一年到头躲在办公室里,乡里啥情况,他根本不知道。”
聊了两句,曾毅才知道是怎么回事,赵成柱是部队转业到了地方,就被安排老熊乡当书记的,刚开始也是雄心勃勃的,结果现实给了他迎头一棒,时间一久,赵成柱看离开老熊乡无望,就成了那个样子,纯粹就是混日子的,逮到机会,就给大家讲讲政治政策。
其实这些基层的乡干部,手里没有多大的权,事却不少,费尽心思弄点钱,还要往上打点,否则就一辈子都无法离开乡里了。碰到老熊乡这样的穷地方,你就是把脑皮抓破,也想不到捞钱的法子,没钱打点,就只能在乡里继续窝下去了。
老熊乡的这个书记,上面没人愿意来,下面也没人愿意干,赵成柱这个倒霉蛋,一干就是十多年,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