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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锦立刻就会意了,上前扶了把严嵩,柔声道:“阁老,陛下赐座。”
严嵩一副感激涕零,恨不能肝脑涂地的模样:“多谢陛下恩典。”
众人见着裕王都还站着,严阁老能得赐座实在是陛下前面头一号,心里不免有些想法。不过,严阁老既是落了座,言归正传,很快便正经说起赈灾之事。
“行了,尔等六部九卿皆是我大明重臣,朕之股肱。这灾要怎么赈,也得拿出个章程来!”皇帝见着下头低头不语的臣子,忍不住又生出几分怒来,“别动不动就给朕装鹌鹑!”
这一回,严阁老闭着眼睛装大佛,次辅徐阶闻声上前应声道:“陛下,据臣所知,除京师之外,山西蒲解、泽、临汾、临晋、翼城、闻喜、襄陵、灵石、安邑等州县及河东运司,皆有地动,实乃前所未有之大灾。再者,而今乃是腊月,寒冬交加,灾民赈济刻不容缓。”
这年头,要是地方官员没有及时上报灾情可是要罚俸,严重的还要革职,虽说明朝俸禄乃是各朝最低,但苍蝇虽小也是肉,这事早报早有赈灾银。
皇帝顿了顿,知道徐阶这话是说到了正题。不过,如今底下人头济济,有些事情确实不好当着群臣的面儿议和说。他瞥了眼边上候着的李芳,点点头。
李芳连忙下去,请了缀在后头的那些朝臣出去:“几位大人先回吧,这大冷天的站着也不是事儿。”
原还有百来个大臣站了一殿,颇是拥挤。这一赶人,很快就只剩下内阁的几位阁老和六部重臣——这才是真正的大明重臣,真正能拿主意的人。
皇帝靠坐在上头,手里拿着一串沉香木珠,不动声色的捏着。他眼风如刀的看着下头的人,喜怒不辨,淡声道:“行了,徐阶你刚才林林总总说了几句。话还得落在实处,怎么赈灾还要说出个详细条目来才是。”
底下颇有几个大臣替徐阁老叹气的:恭维奉承的话都叫严阁老说完了,剩下的难题倒是丢给徐阁老了。这就是亲闺女和小媳妇的区别啊……
徐阶倒是宠辱不惊的模样,他在内阁这么多年,事事都以严阁老为先,被人讥嘲是“甘草国老”;皇帝跟前更是百般讨好,炼丹跳大神都来得。可真要是到了要紧时候,他却还是时时刻刻记着自己的初衷: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行路百八十,不敢忘初衷。
第33章 皇孙
徐阶一边思忖,一边慢慢的开口说道:“臣以为,此事要从三个方面来处理。”他一路来得急,虽已经想过但仍旧需要理一理思路才能分明道来,“其一:派钦差大臣前往重灾区主持救灾一事,发赈灾银赈济灾区州县,酌情免各地税银和税粮;其二:令中央官员自省,各尽其责,地方官员动员缙绅参与救灾,稳定秩序;其三:当祭告上神,平息天怒,安置死者并祭之……”
这第三点明显是顺着皇帝的心思来说的。皇帝点点头,算是应了:“说的不错,赈济灾民刻不容缓;但是自省祷告也不能忘。”他一句话下了调子,算是肯定了徐阶所请,接着又问户部尚书方钝道,“户部还能拿出多少银子赈灾?”
方钝愁眉苦脸——他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每回都要被人追着要银子。他低声道:“陛下,臣,臣实在是拿不出银子啊。”趁着皇帝还没发火,他连忙把毫无隐瞒的把问题说了,“天下财赋,每年入太仓银二百万两,嘉靖二十八年以前,每年支出最多不过二百万两,多有结余。但是如今南北皆有兵事,宣府、大同等边事益急,一切募军、赈恤等费都是从国库里出,所耗不可计数。依着今年四百二十九万两的报出,今年一整年都是亏的啊……”
皇帝看着他那张苦瓜脸恨不能踢上一脚:“你倒是有话说!你是户部尚书,不是抱着银子拿算盘算数字就行的!这么一堆的破账,你倒也说得出口!年年都亏,每次都没银子,朕都替你丢脸……”说着说着,皇帝气得不行,丢开手上的沉香木珠串子,“哗”的一声从明黄坐榻上站起来,左右走着,气咻咻的道,“你直说,户部现在还有多少银子?”
方钝受惯了皇帝的气,等皇帝喘气声小了些才恭敬应道:“四十万两。”他紧接着加了一句道,“有二十万两是工部定下的,居庸关的城墙也要修了,陛下的西苑也要修整。还有吏部和兵部也定了……”
皇帝断然挥手打断方钝的话:“你先停!咱们今年年关难过,大家都得勒紧腰带。居庸关的城墙是要修,不过也不一定要大修嘛,西苑也缓缓,把朕住的万寿宫修一修就行……”他话声一顿,便转头去看边上站着的严世蕃,道,“紧着些用,十万两够了吧?”
工部现今乃是严世蕃主事,这支出自然也是严世蕃报的。不过这种时候,严世蕃素明圣心,自然也不会和皇帝唱反调,镇定从容的点头道:“回陛下的话,臣刚才估摸了一下,若只是简修——八万两修城墙,一万两修宫殿,九万两足矣,十万两绰绰有余。”
按着李清漪的话来说,严世蕃这可是贪污小能手,现今天下贪官千万,他绝对是智商最高、最精明的一个。据说有位河道总督拿十万两去修河,用了五万两,送了严老大严世蕃两万两表忠心,余下自留。结果严老大收了银子,立马翻了脸:“赶紧把余下的银子叫出来。”
那位总督还想装糊涂。
严老大哪里是好蒙蔽的?他立刻用过往数据生动形象的给他上了一课,告诫底下小弟要老实些:“你别想要蒙我!这修河堤,一半的银子就能合格,七成那就优秀了。你这不过合格而已,十万两的银子,你肯定还自己留了三万。”由此可见严老大这份精明,简直可比管家的婆娘,容不得丈夫存一分的私房钱,分分毫毫都要一清二楚。
言归正传,以严世蕃这算术功力,他既然能贪,自然也能省。他说是九万两,肯定就不会超。
“这就对啦,你们年轻人就是要多体谅体谅国家艰难的地方,这样以后才能担得起重任嘛。”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于是又转头去看李默:“吏部这里也再拖一拖,咱们先把年过去了再说……”
前头的严世蕃都干脆应了,吏部尚书李默这个打算和严家打对台的哪里会得罪活祖宗皇帝陛下,只得咬牙道:“陛下,去年的岁俸至今还没发呢。这都年关了,至少得要五万两,也算是发个过年钱。”
皇帝算是应了,然后又去看方钝:“现在你再算算,能拿多少银子出来?”
“依着陛下意思,各方省一省,大约能拿出二十万。”方钝依旧有些发愁,“可依灾民数量,怕是仍旧不够……”
皇帝瞥一眼:“二十万两先用着,余下的等明年矿收上来再补……”他冷着声音,一字一句的道,“都说开源节流,这节流的事情朕领头做了,开源的事情你们也得有个主意。怎么,都不出声了?”
一直坐在矮墩上的严嵩这才起身,他一身老骨头,看着都累人。颇有些艰难的行了礼,严嵩这才道:“回陛下的话,之前所议的开纳之事,臣会督促内阁,尽早写好折子,交由圣裁。”
皇帝目光转了一圈,来回巡视朝臣面色,终于点头道:“行了,就先议到这里吧……”他只略一顿,很快便道,“都下去吧。”
各个大臣皆是一礼,依顺序退了下去。
待得那些人都走了,皇帝才转身去看裕王:“怎么样,今天听了半天,有什么听出来?”
裕王垂首,低声应道:“儿臣听着,父皇这个家,当得太难了。儿臣心里替父皇您苦……”
“行了,站了半天,也坐吧,”皇帝觉得这话贴心,好似喝了一壶热茶一样,浑身妥帖。他点头赐座,然后接着长长叹息道,“人人都觉这至尊的位置好坐,谁都想坐。可真坐上去了,除了昏君暴君,哪个是轻松的?!朕潜心修道,也是为了祈求我大明江山风调雨顺,为我大明社稷啊……”
裕王小心落座,点头应是。
皇帝没再说下去,话锋一转,接着道:“你给朕举荐的那位蓝道长颇有些能耐,乃是天下少见的奇士,朕要赏赏你。你回去好好想想,再来报朕?”
裕王心知时机已到,没有半点迟疑。他从矮墩上站起身来,拂开袍角跪了下去,轻声道:“‘静敏仙师’在山上修行已有二载,还请父皇念她道心虔诚,复她王妃之位。”
这话倒是出乎皇帝预料——他一辈子都拿女人当做玩物,皇后都可轻废轻立,没一个是有好下场。倒是未曾想过,儿子会对一个已经被废的王妃有眷恋之心。
不过,君无戏言,这事在皇帝看来也不算是大事,他很快便点了头,开口应许:“既如此,便依你……”
话声还未落下,殿外有小太监飞快的跑进来,伏地便拜,扬声报道:“陛下,大喜啊!”
“国难当头,何喜之有?”黄锦见着皇帝沉下来的面色,连忙加紧又呵斥了一句,“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小太监慌慌张张的应道:“景王府妃妾已诞景王长子,陛下长孙。”
迎接那小太监的乃是皇帝欣喜至极的笑声,一扫漫天惨淡愁云:“哈哈,好!好一个大喜!祖宗保佑,朕有孙子啦!大明皇室有后了!”他面上的忧色尽去,抚掌大笑道,“赏……”
裕王此番在皇帝面前辛劳殷勤足有一年多,可此时,景王一个刚刚临世的儿子却将他积累的所有优势又重新推倒了。便是裕王都忍不住生出一点想法来:难道天意在景王?
好在,他如今称得上是心志坚忍,哪怕是心尖上正压着一柄刀刃,他也勉强克制住了那点想法,满面含笑对着皇帝贺喜道:“恭喜父皇!”
皇帝这才想起裕王府上连个妃妾都没有,子嗣自然也没影子。他咳嗽了两声,稍稍收敛神色,颇有些不太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长须:“唔,你做哥哥的总也不好落在人后。等你那王妃回来,早点给朕添个孙子才是正事。”
裕王垂了头,看不清神色,口上却还是认真应下。
第34章 回府
景王府的喜事,很快便也传到了严家。
严世蕃不由抚掌大笑:“今日眼见裕王站在上头,怕是得了圣心。我正要想法子压一压他呢,哪里知道景王府就来了这么一个大喜讯。真真是‘好圣孙’!”
当年解缙以一句“好圣孙”说服成祖立储,如今严世蕃虽是随口念到,自是别有暗意。
严嵩冷冷看了眼儿子,等把儿子看得老实了,这才和气的多问了一句:“怎么是这个时候?我记得产期因是在明年。”
那来报讯的乃是王府长使,早已受过交代,闻言便恭敬应道:“地动的时候,祝娘娘受了惊,一时有些不好,流血不止。王妃不敢拖延,一狠心便让太医催生,果真是救下了小殿下一命。只可惜祝娘娘命薄,竟是产后血崩去了。”
那祝氏本就是宫人出身,虽是卢靖妃所赐但却连个侧妃的名分都不曾有,生死这般小事自然也不曾入得那些大人物得眼里。便是长使,口上道一句“命薄”,心里反倒另有些想法:死了也好,若是不死,依着府中那位王妃的手段,真真是比死还可怜。不过,虽说是产后血崩,但一应事宜皆是景王妃主持,这里头怕也多少有些说法。
严嵩和严世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