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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进高粱地,冯剑才觉又疲又乏。他本来受伤不轻,又站了多半夜,吃在肚子里的鲫鱼早已消化得无影无踪,此时只觉饥饿难忍,精神恍惚。他摸索着往前走,找来一块玉米地,掰下一个棒子就啃。那棒子又鲜又嫩,正好填肚充饥。冯剑一气吃了两个,觉得身上有些力气了,便想找路出去,却又摸不清这是什么地方!他心想:天马上亮了,反正白天也不敢走,倒不如找个地方睡上一觉。此念一出,顿觉两眼涩滞,打不起精神来。于是,冯剑在棒子地里找到一块平坦地方,顾不得胳膊疼痛,躺倒呼呼大睡。
谁料刚刚合上眼睛,就听到有人走动,蹭得玉米叶“沙沙”作响。冯剑顿时吓醒了,全身绷紧一根弦,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竖耳倾听。只听有人道:“搜查了快一天一夜了,也没见个人影,黑胖子早跑远了!这里是个是非之地,他能等着咱们来抓他吗?”另有人冷笑道:“你也忒明白了,该糊涂的时候不糊涂。你差心眼呀!明知道抓不到他,也得派人在这里守着。王队长肚里有本帐,犯人跑了,又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跑的,连替罪羊也找不着呀!王队长巴不得没事,日本皇军哪儿咋交差呀?说是抓住了两股会的两个土匪,却一死一跑。死了的挂在门楼子上示众了,日本人说不出啥来。逃跑的这个,却是在咱五个人的眼皮子底下跑的,这会闲话出来了,说黑胖子是咱故意放跑的,这话要是传到日本人的耳朵眼里,那还得了?日本人本来就对咱中国人不放心,日本人在南京杀咱中国人还少吗?这吃饭的家伙说搬家就搬家呀!再说,黑胖子身上有伤,是跑不远的,可能就藏在这几块棒子地里。抓住他,咱四个也能将功赎罪,皇军哪儿王队长不也好交差了吗?”
冯剑一机灵,听清说话的正是押解柳良和黄云发,顿觉十分紧张,一棵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他做梦也没想到,护路队的汉奸并没撤兵,夜里还在搜查。冯剑连滚带爬,爬到一处长势旺盛的棒子行间的墒沟里,脸朝上躺着——这里正好有农民为田间透风而伐爽下还没来得及运走的几堆棒子叶,堆得老高。他赶紧推倒一个,把棒子叶盖在身上,藏身其下,大气也不敢出,想等两个汉奸走开,再作打算。
谁知黄云发道:“跑了一夜了,咱俩就在这里坐下歇会吧!”冯剑吓了一跳,暗骂道:“这个狗日的,真不喜见人!你俩还不快滚呀,到那边高梁地里看看,你们要抓的那个人八成在哪儿呢!狗日操的,路边上不能歇吗?偏在这棒子地里!棒子地里有长虫,不怕咬你狗日的。”连连念佛,盼柳良说:“不歇了!”偏偏柳良赞同道:“歇会就歇会!”冯剑差点把鼻子气歪,暗骂道:“这狗日的也不是熊!”两人说着,分开棒子叶直奔冯剑藏身处而来——真是怕鬼有鸡撅子!两人走到棒子叶堆旁,停了下来,黄云发上下打量着几堆棒子叶,笑道:“这里有几堆棒子叶,说不准冯剑就藏在这里头。”冯剑的脑袋“嗡”得一声,脑海里一片空白,心里绝望道:“完了,这下可完了!”柳良笑了,讥讽道:“藏在这里还不该咱们发财吗?抓住领赏去!五十块现大洋呢!”黄云发也笑道:“要是真在这里头藏着,不怕你笑话,我还真不敢在这里坐,狗急了也跳墙呀!他都敢把韦连生、蒋风起砸死,还差咱一个吗?”找了一块硬实地方,扯下几片棒子叶垫在屁股下面,两人面对面坐下了,与冯剑仅隔两垅棒子棵,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冯剑越发不敢动,生怕弄出声响,被他们发现。
这时天色渐渐亮了,只听黄云发道:“你说黑胖子当真还在这片棒子地里没跑?”柳良肯定道:“够八成!昨天黑胖子跳下车,被咱们一枪放倒了,他身上有伤,肯定跑不快。咱紧接着跳下车就追,多说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人能跑到哪里去呀?两股会的人手脚没这么快,他肯定就近藏起来了。咱跟两股会交上火,这中间也没丢松,紧跟着这地方就封锁了。整个白天这里围得跟铁桶似的,他就是变成蚊子,也飞不出去。”黄云发迟疑道:“没准叫两股会的劫走了呢!”柳良低声道:“内应不是传过话来,两股会没救走人吗?再说,两股会的那些人用的都是短枪,跟咱刚一交火就退了。原以为是那个疯丫头救走了,在火车上看,那丫头好象不是救黑胖子的。”黄云发奇道:“她不是救黑胖子的,咋冒着生命危险跳上火车救人呢?不救黑胖子她上火车干啥呀?她不要命了?还差点叫咱们打死!”
第八章 误会 (二)(手打版/
听柳良这么一说,冯剑心里“咯噔”一下,也感到奇怪,疑惑不解。柳良神秘道:“你也不想想,她既然拚着性命前去救人,又知道咱们持枪押送,肯定料到此去凶险无比,不然她不会贸然去的。既然敢去,一是仗着会点武术;二是必定跟黑胖子有很深的关系,说不定就是相好的!她救人心切,什么都顾不得了,把生死置之度外,这叫美女救郎君。女人要是爱上一个男人!能把人爱死,朝思暮想,连自家性命也不顾了。可奇怪就在这个地方,你还记得吗?车上一开战,那疯丫头已被咱们围住,是黑胖子冯剑搅了局,跟魏立行一争枪,枪走火打在王队长的耳朵上。这时咱们开枪就打,四杆枪齐发,都是朝那疯丫头打的。这光景那疯丫头却窜到冯剑前面,把黑胖子当成了挡箭牌,这哪是来救人呀?”冯剑满腹疑问,心头暗叫道:“不假!他分析得是有道理,就是奇怪。”又联想到在梁寨的那个农家小院里,她把自已当成垫脚石,踏着自已的肩膀窜上墙头跑得无影无踪,全然不顾他的死活,害得他受尽老母猪的欺负,还差点被景志刚等人活埋。冯剑转念又一想,自已与她无亲无故,萍水相逢,她几次险境闯入,的确是来救自已的,自已咋能怀疑一个拚死救自已的少女呢!何况制造谣言的这帮人此时正要抓他,是他的死对头,怎能相信这些人的话呀?冯剑暗暗自责:他这是挑拨离间,说啥也不能上他的当。冯剑连骂自已自私,不觉愧疚。他慢慢按捺下起伏的心潮,仔细听那两人说话。虽说心里已有准备,却再也沉不住气,愈听愈是恐慌。
黄云发道:“叫你这么一说,还真有道理!”冯剑暗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啥叫有道理?有个屁道理!面叶子耳朵,你他姥里个屌的也是个糊涂虫!”柳良道:“有些事我就是搞不明白,冯剑随两股会去拚死劫狱,本来是去救蒋风起的,可他拚死闯进护路队,却把蒋风起砸死了,救人反而成为杀人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呀?蒋风起是两股会的头目!虽不能说是威震一方,却也纠集二十多人专与当局作对,也是当局极为头疼的角色。这些年他们从火车上捣腾走的东西还少吗?国民党执政时,费了多大的力气也没把他擒获。皇军来了,成立了护路队,就是专门对付两股会的。才两个多月,王队长就把蒋风起逮住了,本想把他活活钉在城门楼子上风干,杀鸡给猴看,没想到半路上闯出个程咬金,叫冯剑给砸死了。可话又说回来,就算冯剑跟蒋风起有仇,他又为啥拚着性命来劫狱呢?他要报仇还不容易吗?王队长正网罗人手,他只要到护路队报个名,名正言顺地当护路队员!一来吃香的喝辣的,二来也好借护路队的力量与蒋风起斗。蒋风起已被咱们拿获,他冯剑要求手刃蒋风起,王队长一准答应,这杀人的差事是别人不愿干的,他干啥去冒这个险呢?偏偏去投*两股会,弄得两头不落。两股会虽说是乌合之众,却也是磕头拜把子,喝血酒敬天地,江湖上最讲究的是哥们义气,能容忍他们的头目被人砸死吗?依我说,咱也别查了,就算咱们不抓冯剑,两股会也决轻饶不了他。”
冯剑听得心惊胆颤,暗暗叫苦。他知道柳良所说不假,如果这事传到景志刚等人耳中,他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两股会也会追杀到底。自已在护路队里一番表白,只为逃得一时性命,万万没想到由此得罪了两股会的众位弟兄,同样惹来了杀身之祸。黄云发道:“别管咋说,我就不相信蒋风起是冯剑砸死的。你也不想想,冯剑是去救人的,还打死咱一个人,咋可能砸死他们自已人呢?而且这个人还是他们的头目!此中必有隐情。”冯剑一喜,颌首赞许道:“正说他是个糊涂虫,看来还不算糊涂,这一回说得有理。蒋风起本来就不是我砸死的,是他自已在墙上撞死的。他是邱翠菊的舅舅,邱翠菊救了我一命,我正没机会报答她的恩情,咋可能去害死她的舅舅呢?”柳良冷笑道:“不是他砸死的?连冯剑自已都亲口承认了,还能有假?当时你我不都在场吗!”冯剑极为沮丧,懊悔当时不该听蒋风起的,真是‘豆腐掉到灰里——吹不得,打不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事已至此,冯剑却也无奈,只好把怨气撒在柳良身上,恨恨骂道:“这个狗日的咋这么拧劲?柳良、柳良,你是居心不良!人家黄云发说得有道理,你他姥里个屌的充啥能呀?把杀蒋风起的罪名硬往我身上推,我是挖你家祖坟了?还是拐你家大闺女了?你就这么恨我!”黄云发道:“我咋听说蒋风起是自已撞墙死的!”冯剑心中一喜,暗道:“不是听说,本来就是他自已撞死的。”非常感激黄云发,赞叹道:“没想到这人分析得还不错,象亲眼看见一样。蒋风起就是他自已撞墙上死的,有我屁事呀!”心中释然,不由得长松了口气。柳良笑道:“你听说不白屌搭?全黄口都传遍了,谁还知不道是冯剑砸死了蒋风起!两股会能没耳目?早传到他们耳朵眼里了。”冯剑暗暗叫苦,不知所措。黄云发点头道:“你说得是有道理!”冯剑懊恼愤懑,差点把鼻子气歪,暗骂黄云发道:“这个狗日操的,就是面叶子耳朵,东说东倒,西说西倒,没一点主心骨,不能坚持真理!经不起考验。一到关健时候,就会说这一句:‘你说得是有道理’!有你娘的屌道理。你就不会说句别的吗?才夸奖了你几句,你就知不道姓啥了。”
两人正说着,突然有人喊道:“柳良!黄云发!你俩在哪里呀?”柳良一听是陈祥,慌忙和黄云发钻出棒子地,喝斥道:“俺俩在棒子地里解手,才屁大的功夫,你瞎咋呼啥呀?有啥事不?”陈祥瞪着眼吼道:“还能没事吗?没事喊你俩治啥呀?出大事了。两股会趁黄口空虚,把蒋风起的尸体劫走了,还打死咱一个弟兄,把咱队部也给包围了。王队长派人来,叫咱赶紧回去呢!大家都开拔了,路上一查就缺你们俩,赶紧吧!晚了又挨熊。”柳良、黄云发一听,慌忙跟着陈祥走了。
冯剑等他们走远,听听再无动静,方才欠起身来。突然,前方又传来拨动棒子叶的声响。冯剑大吃一惊,以为柳良他们又回来了,赶紧重又躺下,盖上棒子叶,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只听有人焦急道:“都一天一夜了,他到底藏到哪儿去了!”另有人道:“冯大哥身上有伤,走不了多远的!那几块高粱地都找遍了,他能藏到哪里去呢?没准就在这块棒子地里。”冯剑听出说话的两人正是刘利、秦朋!透过棒子棵缝隙,依稀看到有三个人往这边走来。冯剑听两人对话,秦朋称他为“冯大哥”!似乎并不象柳良所说得那么严重。冯剑心里一宽,就想起身和三人打招呼,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