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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终灭北方终,”老头一笑,“我早说过,天意也。”
我嘶的抽一口气,怒道:“他也算和你有点亲戚关系,你怎么就能算出他来?不成不成,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就把你这神仙放走,你今日得帮我算算,不仅我,你那四个活宝弟子,沐昕啊都得算算。”
“什么亲戚关系,”老头怒道:“我推算的是国运,怎么知道这家伙日后害了我女?要不然,哼!”
我拉他衣袖:“算吧算吧,错了我不对人说,不算你丢人。”
老头瞪我:“什么丢人不丢人,你当这是吃烧饼,多吃少吃不过是肚子涨点或瘪点?今天这时辰不对,只能算一个,而且你不必算了,定是不准的,便是准,说出来反生变数。。。。。。沐昕也不必算了,他和你是一回事。。。。。。”他忽转头向窗外看,隐约听得有人缓步行走吟咏之声,我听那声气,却是远真。
老头目光一闪,道:“此便契机。。。。。。”袍袖中指掌微动,脸上忽闪过一丝青气,喃喃道:“果然。。。。。。”
我急忙追问:“什么果然?”
他瞟我一眼,似是微微犹豫,才道:“想来与你无妨,你不必问了。”
我正要瞪眼,他又道:“远真是我最后收的弟子,这许多年,他云游天下,在我身边的时日最短。”
我皱眉,觉得他这一句话颇为古怪没头绪,正要细问,他却已站起,道:“我便去了,你一切小心。”
我怔怔站起,道:“你。。。。。。不让我送你么?”
他道:”我已在苏州府刘家港备了船舶,然后自苏州至福建长乐出洋,那小皇帝心有未甘,我已命扬恶迷倒他送走,今天便要赶去,舟行海上,他想回来也没办法,难道跳海游回来?“
“至于你,”他很平静的对我一笑,“很快就有人要来找你,你怕是分身乏术,记住,”他竖起手指,“事有可为不可为,不可强求。”
随即又自失一笑,喃喃道:”不过白说一句罢?。。。。。。“再不言语,转身就走。
我追前几步,茫然伸手,欲待挽留。
他却于稀薄日光中,头也不回去了,日光将他背影越拉越长,清瘦的覆盖在我的身影之上,再缓缓拉开。
我怔然而立,看着他长衣漫卷飘然而去的背影,微热的泪泛起,却仍露出淡淡微笑。
低声呢喃:“保重。。。。。”
外公,我知道,这繁华不堪的人间烟火,红尘守候,本不应留住你,你属于更遥远的天涯,想必是为了所在乎的人们,你才羁绊这垂三十年。
如今,你自由的行去,漠视那城郭灯火招展如花。
外公,但愿从此后,你行走江海之间,所经岛屿,皆波平浪稳,所历世情,皆海晏河清,
而我,从此后,将长行,寂寥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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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繁华事散逐香尘(四)
更新时间:2010…10…11 12:32:42 本章字数:5357
怅立良久,直至风露渐下,霞光悄生,而远山更远之处,隐约有笛声逶迤而来,清亮明锐旷达畅朗,穿金裂石高亢入云。
重重碧色中,斯人已远。
我喃喃低吟:
“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如许。更南浦,送君去。。。。。。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雁不到、书成谁与。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听金缕。”
沐昕过来,悄悄揽住我肩。
轻轻道:“转瞬变幻江山,斯人一去飘然,倒更合稼轩诗意。。。。。。经行几处江山改,多少亲朋尽白头,归休去,去归休,不成*人总要封侯。浮云出处元无定,得似浮云也自由。”
我静静听着,悄悄拭了泪,笑道:“那老家伙是自由了,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山河,却留我等于这苦楚人世挣扎,真是自私。”
他微笑,抱紧我,在我耳侧呢喃:“你还有我呢。”
我将脸轻轻伏于他肩,沉默不语,只闭目感受他气息清远,耳听得夜虫唧唧,不远处溪涧幽草间有点星莹光闪烁,偶有流萤飘飞至我们发梢眼角,明灭而微碧的光,映得人眉目朦胧。
风袭流星,露侵荒台,相拥的人,自有一份沉静的温暖。
良久,我轻轻道:“是,我还有你。”
沐昕揽着我,指了指不远处几处尚算干净的方石,想是当日建观时多余的石料,道:“你站得也久了,去那坐会。”
刚在石上坐下,我瞪大眼睛,好笑的看见沐昕从怀里掏出一个酒壶。
低郁的心情微微冲散,我眨眨眼,“偷的?”
他笑而不答。
“师傅的宝贝,居然给你偷了去,”我伸手抢过酒壶,先灌了一口,“其实,只怕是故意为之吧。”
沐昕浅浅一笑,抚了抚我的发,道:“慢些喝。。。。。。怀素,莫要把所有事都看得太分明,那样会少了许多快乐。”
我将酒壶递给他,笑,“今朝有酒今朝醉,那管他日是与非,来,一人一口,不过你少喝点。”
他指尖一弹酒壶,其音清越,我听着那声,怔了怔才道:“你好奸,居然先喝掉一半。。。。。。”
他微笑,“我怕你耍酒疯,只好未雨绸缪了。”
我佯怒,“好你个沐昕,我什么时候撒过酒疯?拿来----”夺过酒壶喝了一大口,突想起一事,问道:“先前城门夺马,你用口型,对贺兰悠说了什么?”
他淡淡道:“多谢赐马。”
我失笑,“你会气死他的。”
“贺兰教主何等人物,没那么容易被气死,”沐昕目光突然一亮,“你一直看着?”
“自然,”我倚在他肩,将他的发绕在指上,“难道你以为我会只顾自己逃跑?”
他笑笑,静静俯视我把玩他的头发,突道:“当日我记得我曾被你抢去一缕发。。。。。。”
我霍地坐起,瞪他:“胡吣。。。。。。”
他只凝视着我,满目笑意。
月色垂落九天,流上屋瓦,再铺开一地银辉,六月初夏,风声疏柔,翠叶玲珑,而身周群山攒拥,流水铿然,谈笑间,一溪风月无声,直欲醉眠芳草。
………………………………………………………………………………………………………夜将深时,我酒至半酣,在沐昕怀里静静睡去,休管昨日与明日,几多人间愁烦事,且于此刻,换得更深好眠梦一场。
沐昕只是轻轻抱着我,仰首看天上明月。
隐约听得有人步声轻捷,靠近沐昕身侧,我向来警醒,闻声立醒,却听沐昕极轻的嘘了一声,似是示意对方莫要吵醒了我,我便默然不动,继续佯作熟睡。
是刘成的声气。
他压低嗓子,道:“方姑娘。。。。。。走了。”
沐昕不动,大约是以目示意相询,刘成又道:“她今日一直烦躁不安,先前怕误了你们的事,不敢妄动,你们回来后,她趁大家相送老爷子,各自安排的时机离开了,还不让我告诉你们,我怕这变乱时期,她会出什么事,所以想了想,还是来禀告少爷。”
沐昕嗯了一声,刘成走开,沐昕又等了等,才静静道:“你既已醒了,再硬伏着岂不难受,起来罢。”
我讪讪一笑,抬起头来,道:“方崎会去哪里?”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道:“回家。”
我起身道:“我们进京是一路潜行,依照外公的布置,”怀素“此时还在赶来京城的路上,方崎一旦在京城露面,我们就露馅了,方崎不会不知道其中利害,只是想必她太过担心家人,没奈何才离开,虽说父亲此刻未必顾及到她,但也需小心着。。。。。先拜托下师傅,赶上去照应她吧。”
前方树上有银光一闪,沐昕抬头看看,道:“先生去了。”
我点点头沉思道:“扬恶送外公还没回来,师傅先去了京城,其余的人,按原来的打算,立刻回返镇江府,与假扮我们一行的人换回身份,再等父亲派人来接。”
……………………………………………………………………………………………………次日午后,我们刚刚回到镇江,在客栈里换回身份,乍一在街上露面,便遇上了梁明带的一支队伍。
他见了我,难掩喜色,躬身道:“郡主果然赶来了,王爷一路兵锋如火,昨日已取京城,立即命末将来迎郡主,末将想着郡主当循我军行军路线而来,一路过来,果然在镇江遇见郡主。”
说着便恭敬牵过马匹来,请我们上马。
我点点头,淡淡道:“皇帝呢,怎样了?”
他现出一脸黯然之色,“帝为奸臣所蔽,不信王爷昭昭之心,竟举火焚宫。。。。。。驾崩了。。。。。。”
“哦?”我讶然道:“怎会如此!”
他低首道:“我等进宫,便见宫中烟起,王爷急遣中使往救,至已不及,后来见着焦尸数具,王爷极为伤心,痛哭相抚,言道可惜先帝枉负王爷忠挚之心,不意不谅而遽至此。。。。。。”
我看着他闪烁神情,在心中冷笑,面上却做出黯然神色,道:“可惜先帝了。。。。。。何至于此!”
言罢上马,一路赶向京城。
京城城门,查问得较昨日更为严格,守门士兵看见梁明,忙躬身让到一边。
梁明脸色凝重,道:“着紧些。”众人诺诺应是,我故作不知,偏头问他:“怎么了?”
他忙答:“回禀郡主,末将也不知,是姚先生传下的命令。”
我诧然道:“姚先生?”
梁明道:“是道衍大师,他还俗了,俗家姓姚,名广孝。”
“还俗?”我没有笑意的笑笑,“也当还俗了。。。。。。父王在哪里?宫中?”
他应是,又偷眼去觑沐昕,我知道自当年他被沐昕掠去过,又被我派人威吓后,他见了沐昕和我,总是很不自在,看他一副有话不敢说的样子,我笑谓沐昕道:“我去去就来。”
他点头,道:“我在京城沐家别府等你,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在哪里吧?”
我点点头,他又望望远处皇宫的飞檐,目光一掠又收,淡淡道:“沐府的厨子做得一手好素食,你要记得回来品尝,可别和王爷谈得高兴,让我饿着肚子空等。”
我明白他言中提醒之意,微微一笑,道:“申时之前,自然要回来填五脏庙。你且等着我。”
………………………………………………………………………………………………………当我在华盖殿再见到阔别一年的父亲时,立于殿门,竟有刹那惊怔。
大殿幽深荫凉,高远深邃,莲瓣中拱云龙,龙口悬垂吊灯的五彩藻井下,一人端坐于华盖殿四面不靠的宝座正中,微低着头,正细细抚摸精雕细刻的鎏金扶手,一线微光自藻井射入,正照上他侧鬓,一点细白的光色跳跃,华发初生。
那般广袤深远的殿堂,那个高坐宝座之上的人,这一刻,看来,无比遥远,无比孤独,然而他嘴角一抹笑意,喜悦而苍凉。
去岁我自燕军大营中离开时,四十许壮年的父亲尚黑发满头,如今一年不见,鬓发已苍,我不用细想也知道,这半生的辗转心念,这四年的日夜熬煎,这最后一年的破釜沉舟,这决战之前的孤注一掷,早已提前耗损了他的精神,转侧之间,换去华年。
可最终,他胜了,提千万军马,破一朝都城,逼死亲侄,谋夺江山,换来白发几茎,在他看来,是值得的吧?
殿门前,太监欲待唱名,我一摆手,阻止了他,缓缓迈过高高的门槛。
他抬起头来,抬首间目光如炬,灼灼闪光,努力掩饰的兴奋欢喜,于这无人深殿之处,终不可抑制流溢。
“怀素,你来了。”
我颔首,声音漠然平静:“恭喜父亲,不日将身登大宝,君临天下。”
他不掩喜色:“怀素,为父能有今日,你居功甚伟,为父还没好好谢你。”
“不须,”我随意坐下,“你终究是我的父亲。”
他看着我,喜色渐渐淡去,目光流转,忽道:“你过来时,可见奉天殿已成废墟?”
“见过,”我淡淡道:“我还于火场之前焚香三柱,以祭先帝之灵。”
他目光闪烁的看我,试探道:“怀素,你。。。。。。伤心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