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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缨没说话。
平心而论这个丫头他用得很顺手,不会暗送秋bō,也不会趁着内宅中各式各样层出不穷的机会上下其手把事情交给她去做就没一件办砸的,不知不觉他几乎忘记了这是寿宁侯府送来的人。要不是眼下她自己揭开了这一茬,翌日兴许真的会因为他的大意而出事。
“既然我一直都不知道,你此时为何要坦陈这些?寿宁侯是皇上的亲舅舅,太后的亲弟弟,你难道还怕皇上一怒之下,真的大义灭亲,到时候殃及你的家人?”
听徐勋的声音冷得没有丝毫温度,朱缨甚至连抬头都不敢,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方才凄然说道:“奴婢在寿宁侯府的时候曾经在大小姐的院子里管过一阵子花草,隐约听大小姐说过,皇上对侯爷一直不大热络,所以太后才让大小姐常常进宫,想要皇上和同辈的表兄妹们多多亲近,日后也可多多照拂。如今侯爷和世子先后闯出了这样的大祸万一皇上真的动了怒,兴许未必会顾念情分,况且………………”
这况且二字过后,她突然便陷入了沉默。发现上首的徐勋也不催促,只是就这么安坐在那儿,她挣扎了良久,终于用人几乎难以听清楚的语音艰难说道:“况且,奴婢在寿宁侯府的时候,就曾经有一个婢女喝醉之后吐lù说,皇上根本就不是太后亲生。虽说事后人被侯爷以她和外头一个和尚通jiān杖杀了,可后来又出了郑旺那桩案子………………”
尽管朱缨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几乎难以听清楚,可徐勋的心里却已经是一片雪亮。
当初因为郑旺冒认皇亲案,他还特意去打听过张太后先后生了三胎都是个什么情形。和朱厚照降生弘治皇帝大赦天下颁赐皇后母家普天同庆,继而不久又册立太子的架势相比,后来所得那一子一女就低调多了。倘若后头两个才是亲生的,张太后又不是未卜先知晓得他们会中途夭折,怎么都会为这种区别待遇心怀不忿。再说,张太后这种什么事都放在脸上的女人,哪里可能对丈夫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儿子嘘寒问暖关切有加?所以说,寿宁侯府竟然会早早就有这等传言,分明是郑旺之前,某种风向就已经抬头了!
“你就不怕你坦陈了出身,我非但不顾你的父母和弟弟,而且还大发雷霆把你赶出去?”
敏锐地察觉到这声音更加冷冽,朱缨硬生生打了个寒噤,定了定神后索xìng豁了出去,竟是大胆地抬起了头:“奴婢其实早就想说了,可一直都瞻前顾后,生怕说了出来让少爷动怒。可如今寿宁侯府出了这样大的事,奴婢不为自己,也要为了父母弟弟着想,再不敢藏着掖着,而且,奴婢也想斗胆求少爷伸手拉寿宁侯一把!侯爷纵有一万个不是,毕竟是太后的嫡亲弟弟,皇上才登基不多久,若把太后气出了一个好歹来,不但会引来朝野哗然,就是少爷身为天子近臣,一样要遭人背后指摘!”
“你的胆子很大!”
见朱缨说完之后就以额触地俯伏不动了,徐勋想想她一个丫头,居然能在进退两难之际想出了这样死中求活的法子来,不禁莞尔一笑。然而,jī赏归jī赏,真的要完全不罚她,就这么一笔揭过,他却要担心她轻轻巧巧逃过这一劫,下次继续依样画葫芦欺瞒不误。
“你父母和你弟弟,我自会出面要人,料想这点面子,他们还是会给我的。至于寿宁侯和世子的事,那是朝廷大事,我还不用你指手画脚。可是………………”徐勋陡然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糊弄了我父子这么久,若是没有一丁点薄惩,也显得我没了规矩!”
正说到这儿,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少爷,寿宁侯夫人和大小姐求见!”
得知那一对母子直接找上了门,徐勋微微一愣,又瞥了一眼咬着嘴chún的朱缨,他方才淡淡地说道:“罚你半年月例,你就在这屋子里跪到酉正,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见徐勋就这么站起身来出了门去,不多时又听到外头传来低低的嘱咐声,不外乎是说她在里头整理东西,闲杂人等不许乱闯,朱缨在松了一口大气之余,心中不免又生出了深深的感jī来。罚月例不是对外头帐房交待的,罚跪却又在这屋子里,她隐瞒了那样天大的事,徐勋竟还是给她留了最大的体面,分明没有从今往后将她搁着不用的意思。想到这里,她立时tǐng直了脊背,一动不动地跪在了那儿。
朱缨不过是一个婢女,徐勋揉搓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然而,等到了正堂见到那对母女,他的麻烦就大多了。张婧璇大叫大嚷固然不算,就连寿宁侯夫人看他的眼神亦是冷凝,三言两语的推搪过后,张婧璇果真被他气得扭头就走,而他见寿宁侯夫人冷冷地也站起身来,便上前一把拦住了这位贵fù。
“夫人可是已经听说,寿宁侯世子去冲撞西厂,乃是我挑唆的,而我事后坚持不认,因而安然恙,而世子却因此下了锦衣卫诏狱?”
自己想质问的话全都给徐勋抢着说了,寿宁侯夫人一时哑然,好一会儿才冷笑道:“你既是知道了,那你可能给我一个解释?”
“夫人还请想一想,就算皇上对我素来信赖,可太后却毕竟出自张家,没道理居然会相信我的话而不信世子的话。”见寿宁侯夫人果真是踌躇了起来,徐勋这才低声劝解道,“世子若不是趁人猝不及防打上东厂,那郑三也抢不回来。而只要这么一个人在,侯爷就能把事情尽往他身上推得干干净净,到时候脱身还不容易?至于世子,皇上此番对其胆sè勇气很是赞许,这所谓的下锦衣卫诏狱,不过一个障眼法罢了,翌日必定前程似锦。”
“障眼法?”寿宁侯夫人一介女流,怎么也没想到如此震动京城的大事竟然是障眼法,竟是瞠目结舌。好一会儿,她才皱眉说道,“平北伯若只是空口白话,要我一个fù道人家怎么信你?”
“夫人想来是在建昌侯府讨了个没趣,宫里又进不去,这才上了我这里来。事到如今,倘若寿宁侯和世子真的就此一蹶不振,我何必与你费这么大口舌?不过几日功夫,难道夫人等不得?当然,这事情的其他缘故,等侯爷和世子回家之后,夫人就知道了。
寿宁侯夫人想想今日弟妹建昌侯夫人那种幸灾乐祸的态度,不禁又咬碎了银牙。当徐勋又低声嘱咐她出去之后切勿对张婧璇lù出半点口风,就是怎么骂他两句都不打紧,她不禁眉头一挑又看了徐勋两眼。
之前罗大士曾经说自家会有贵人相助,莫非真的印证在他身上?
PS:发句感慨,同为一介女流,身份又截然不同,处事就大不相同。所以说怪不得叫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嫁得好不如生得好…………!。
第三百八十二章 妖言
皇城东安门。
尽管已经到了深秋,可这一连几日京城艳阳高照,大中午站在太阳底下仍然不怎么好受。这个月上番轮值的乃是羽林前卫,这会儿站在东安门口值守的不免就羡慕起了晚间红铺执勤的那些同僚来。趁着没人经过,几个相熟的人甚至还低声开起了玩笑,一直到远远看见有一行人顺着东安门大街过来,他们方才慌忙闭嘴,一个个lù出了肃然的表情来。
然而,等人近了,原以为是什么贵人抑或官员的他们方才松了一口气,站姿也不那么笔直了,为首的百户认得其中一个内shì,笑着问道:“秦公公,这回又是上哪家去送了果子来?”
“这是皇上赐给内阁三位阁老家里的。之前外头送到宫里统共就只有十担,眼下差不多都分光了。”那秦公公伸手招呼了下头的小火者往里走,又在那揉着肩膀说道,“连着送了好些天,一会儿葡萄,一会儿柿子,一会儿橘子,从各位公侯伯到阁老大人,他们家里头可得有一阵子不用备办新鲜果子了。倒是如保国公定国公这样人口多的,一篓果子还不够分……”
他在那滔滔不绝,底下的小火者却已经鱼贯进了东安门,几个守卒在那一边支着耳朵听那内shì说道各户人家的yīnsī,一面漫不经心验看着千篇一律的荷叶头乌木牌。直到这一行人过去了,那内shì方才拿出一面牙牌向众人一晃。领头的百户顿时笑了起来。
“秦公公就不用这牌子出入了。谁不知道秦公公才刚升了内官监奉御,那乌木牌换成了这等象牙的好物事,也不用拿来和咱们这些苦哈哈的炫耀吧?”
“有什么好炫耀的,什么时候能混到咱们那位刘公公那样,能让皇上成天把名字挂在嘴边,那再得意也不迟!”嘴里说着这话,那秦公公却任由几个守卒上来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那一面下方微阔,上头则是圆形的牙牌,却在有人伸出手去想mō的时候。没好气地一拂尘扫了过去,这才嘿然笑道,“好了,不早了,我还得赶紧回内官监向刘公公缴了令,回头再和诸位耍去!”
“秦公公慢走!”
那百户忙笑答了一声,其余守卒附和不迭,眼见一行人奔着里头的东安里门去了。旁人有探问这秦公公底细的,他便啧啧称羡道:“真真是好运气,我前一次上番轮值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一个廊下家的答应,因健壮有力,选了抬大轿,不知道怎的就攀上了那位炙手可热的刘公公……啧啧。这就是运气。这才几年,那荷叶头的乌木牌就已经换成了牙牌……”
然而,在这些守卒口中运气最好的秦公公,在到了东安里门的时候,却是没有刚刚的闲适自如了。就在他前头,那一行人里头竟然被人验出了一个乌木牌有假!
尽管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张口才想说上一句搪塞掩饰的话,却吃那领头的军官冷冷一眼瞪了回来。他方才猛地想起,就在前几日,小皇帝让府军前卫精选出三百带刀护卫,拱卫东华门西华门午门和玄武门,却不料不知道什么时候,连这东安里门也已经换上了这一批年纪虽小却一丝不苟的少年。
暗想这些人应该才刚到这里值守不久,对于宫中通行的乌木牌和牙牌应该并不熟悉。秦公公自然而然就抱着一丝侥幸,连忙对着那个领头的小总旗陪笑道:“这位小哥,他是随着我前去李阁老家送果子的人,这乌木牌也是才领出来的,所以才和旧的有些差别……”
“才领出来的?和旧的有些差别?”那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小总旗拿着那乌木牌颠来倒去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勃然变sè道,“来人。把这些人全数拦住看好!”
眼见得那小总旗一声令下,下头那些幼军齐刷刷逼上前来,将他们这一行七八个人围得严严实实,秦公公顿时脸sè大变,几乎不假思索地开口叫道:“不过是一丁点小事,大人何必如此顶真?我是内官监太监刘公公底下的人,还请大人千万行个方便!”
“我不过区区一个总旗,当不起你称一声大人,可也不会平白故给人背黑锅!”那小总旗把手一扬,手中的乌木牌在太阳底下黑沉沉的,上头的字眼看不清楚,“虽说我在东安里门才没几天,可上头钱大人和马千户早就特意让宫中的老公公们说过规矩。这乌木牌上头的内字多少号,便是代表人在宫里的职司。他说是内官监的,这乌木牌上却写着内字三百六十八号,可那分明是更鼓房的编号!还有,这乌木牌入手分量不对,上头的漆sè也不对,你还敢狡辩?就算你是刘公公的人,伪造宫中通行乌木牌的勾当,谁来说都不成!”
一口气说到这儿,那小总旗一努嘴,当即有两个佩刀幼军一左一右上前去,伸手直取那个乌木牌验出有假的小火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