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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我没想到的是,跟在无间后面的除了来喜、无瑕、行素,还有无间的爹娘以及秦澜名义上的义父周家一家人。周家是因为周韵芯的缘故认了后来的秦澜作义女,没想到今日全家都来了。不过我已没了精力再去一一识别那些来人,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无间身上。
数月未见,无间削瘦了不少,一身蓝衫更形挺拔,梳着的赫然是我以前最爱给他编的发辫,长长的直到腰际,露出宽阔的额头和斜飞入鬓的浓眉。深陷的眼窝,紧抿的嘴角,五官每一笔线条都像刀削出来的,熟悉得让我想流泪。三月前我绝对想不到,与他再见竟是咫尺天涯。
那双以往盛满了秦澜影子的琥珀色双眸此刻深沉如海,正一瞬不瞬地望着秦澜的墓碑,那么深刻的凝视,专注得连时间、风声都静止了。
空气凝结如实,让置身其中的人群的感官都变得敏锐起来。轻轻的,像水银,一种名叫悲恸的情绪从那抹蓝衫身上无声无息地流泻开来,混进墓地四周的浓雾,清晰地传递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身上。
一声低低的抽泣打破了寂凉的空间,是来喜,我的心里一动。慢慢地,哭泣声渐大,行素和无瑕也加了进来,嘤嘤咽咽的声音如一根极细的钢针刺破了被哀伤撑到极限的气球,猛然间打乱了凝结的空气,让众人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地哀悼起来,甚至周家老爷子,我之前的爷爷项擎天都忍不住站在碑前喃喃出声了。
火光燃起,众人开始正式祭奠秦澜的百期。
无间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肩膀都没有动过,像另外一座墓碑,安静却又绝然地立在墓前。众人中也无一人上前劝说,人都去了百日,估计能安慰他的话都已经说过了。何况他的身影那么孤独决绝,容不得旁人半分亲近,让人不忍心去打断那道专注的视线,所有人都明白,里面盈满了无尽的伤痛和思念。
眼泪不断线地流了出来,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为了胸腔里再也盛载不下的心酸和无奈。我何其有幸能得到那么多人的怀念,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伤心难过;也何其无奈不能公布我的真实身份,让无间生生地陷在伤痛和回忆里。比起非离,无间的心伤来得更加强烈,全是因为他娶了我,给自己戴上了永生不掉的亡妻枷锁。
如果注定要失去,还不如未曾接近,幸福得到的越多,失去的时候心伤之处也越多。
人群慢慢散去,照理我这个兰朝皇后也该离去了,可我看着无间在明灭的火光中萧索的背影却是怎么也移不开脚步。
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为什么做人不能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也请皇后离开吧。”我终于听见了无间久违的声音,那么熟悉,口气却陌生得让我的新再度酸涩起来。曾经拥有的甜蜜和温暖,正在晚风中浅浅逝去,如果我踏前一步说出一切,是不是就可以重新拥有。
可是不行的,我不能再让深爱我的人受到伤害。
非离和君洛北在无间一行人到来的时候就隐去了身影,夜幕下的墓园,只剩下了我和无间。
明知道该离去了,可我实在不舍啊,那道化石般的背影,曾是我最后的避风港湾,如今我却不得不残忍地把他推开。曾经无数次的温存缠绵,竟然徒留了这满园的萧索和素冷予他。
这个秋天,凋零的何止百花,连同无间为着秦澜的那颗心也随着盛夏远去了。
可是远去的何止无间的心,还有我过往名为“秦澜”的所有痕迹和权利。比如,我再也不能随意地握着那根发辫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看着它孤零零地垂在主人的身后。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
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
无间低暗的声音缓缓响起,再开口竟是沉重得宛若巨石积压,起落之间哀恸无尽。
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
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
青衫墨琴,非离结果无间的词从林间慢慢走了出来,声音里的哀恸与前者如出一辙。不过半个时辰未见,原本优雅如天人般的身姿竟然憔悴得好像老了十岁。
这个秋天,凋零的东西太多了……
“我就知道你回来的。”无间缓缓地转过身,语气异常平静。
非离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抱琴的手把胸口压得更紧了,“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很嫉妒你,你拥有了她所有的一切,而且还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宠她爱她,就连如今她不在了,你的悲伤也都能在众人的眼光下尽情地宣泄。”
“而你却只能躲起来。”无间低垂眼睑掩去了眸中神色,“谁叫你是凤国的君主呢,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
满园的寂静。
良久,一声唏嘘从非离嘴里叹出,“玉无间,我总算是明白她为什么会选择你再嫁了。”
我的心里一震。
“我能给她最自由的生活。”
“不,你有一颗无比宽容的心,更有一颗无比清醒的脑袋。很多事情你不止看得明白,更能付出理解和尊重。她,需要的不仅是自由,还有平等的尊重。”
我的心,剧烈地颤抖起来。非离,谢谢你对我的了解。还有,对无间的了解。
“又有什么用呢,我的爱终究害了她。如果没有怀上我的孩子,她也许就不会……”无间的声音突然哽咽,充满了懊悔。
“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你会选择不娶她吗?”
无间一怔,脸上神色不定,眼神也变得飘渺起来,好像陷入了过往的回忆。非离去世抱着绿绮再度坐在了墓前,不见他动作,绿绮却突然焚烧了起来。千古名琴竟然被非离眼也不眨地祭奠给了秦澜!幽幽的火光在黑暗里暴涨,照在那副冠绝天下的旷世容颜上,竟如烈焰中急剧消融的冰莲,失去了所有的精气和光华。
“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会选择不娶,比起短短一年的快乐,我宁愿远远地看着她,哪怕再痛苦也胜过如今的天人永隔。”蓝衫的背影有些踉跄,修长的十指抚上冰冷的墓碑,“我竟连她一个背影都寻不到了。”
眼泪再次疯涌,明明披着华丽的大衣,身体却寒凉得找不到站立的支撑点。心神被眼前的两个男人狠狠地撕扯着,宛若刑架上的囚徒,被恶魔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切割着肉体。
死不去,却生生地痛。
果然,进宫以后一直冷淡疏离的青色身影站不住了,用近乎狂热的眼神激动地盯着画卷,看着看着还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了画面,修长白皙的手指,颤巍巍地,描绘着画上女子的线条。
我举着画卷一动不动,强忍着眼眶的酸涩和脑海里越渐清晰的回忆,让他慢慢地看着,慢慢地回忆着……
最近两日见到了太多的故人,也见到了他们太多本不该有的心伤悲痛,我这个始作俑者却只能默默旁观,心里的酸楚痛苦比之他们也好不了多少。现在我只求事情赶紧平静下来,再也不要让我看到那些刺目的伤痛了。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非离的眼光依旧流连在画卷上,对我说话的语气却好上了很多。
我定了定神,慢慢说出了那个要求。非离捧着画轴没动,视线却移向了我,烟波浩渺的眼底轻轻泛开了涟漪。
我明白他的想法,开口保证道:“放心,我不会拿去害别人。”害的是我自己,我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以你的身份提出如此要求,就不怕以后落下把柄在我手中?”非离不再看我,低下头开始收拾画卷,一圈一圈轻柔地裹着,像是对待易碎的水晶。
“凤帝若是多嘴之人,本宫也认了。”我相信非离不是一个爱对女人耍心计的男人,何况这个女人和他又没有任何矛盾冲突。
“我会尽快把东西交到你手上的。”终于达到了目的,我开心地笑了,心里总算落下了一块大石。
画轴已收好,眼前的人看来是准备离开了。我知道他马上就要赶回凤国,也不知道兼程赶路会不会加剧他的伤势。
何必多情?何必痴情?
人若多情,憔悴、憔悴……
人在天涯,何妨憔悴?
酒入金樽,何妨沉醉?
醉眼看别人成双成对,
也胜过无人处暗弹相思泪……
终究我还是忍不住出声劝慰非离,看他正准备转身的脚步有些迟缓,我继续道:“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凤帝身系国之兴衰百姓荣辱,万望保重身体。”
花木纵无情,迟早也凋零。
无情人,终有一日须憔悴。
人若无情,活者还有何滋味?
纵然在无人处暗弹相思泪,
也总比无泪可流好几倍。
略微低沉嘶哑的声音,坚决反驳了我的话,看来眼前的人并不领我情,心中的执念埋得太深了。
我只好在心里叹气,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应付即将到来的另一个考验,当务之急是赶紧想个法子让自己身体“不适”,因为我的月事在今天早上就完了。
种种情况分析起来,君洛北是铁了心要让自己的皇后怀孕了。皇太后出宫避暑一直未归,还记得君洛北临幸莫思攸的那日,正是太后他老人家推迟回宫的懿旨到达的那日,摆明了在逼着君洛北与皇后洞房。要是莫思攸的肚子里再没有动静,估计皇太后连春节都在别院过了。
这个时候我不禁暗恨为什么君洛北不像别的皇帝那样,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什么的,最好还不停上演后宫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戏码,这样我就有机可趁了。
可是君洛北的后宫目前除了我这个皇后,就只有行素一个妃子,人丁单薄得简直可以用凄凉来形容。我是不可能去挑衅陷害行素的,只好自己陷害自己了。
十一月的北方,天气已经很冷了,看着眼前平静无波的湖水我的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活了几十年还从未冬泳过,手放在水里搅了搅,森冷的寒意顿时动指尖传来。差一点就想打退堂鼓了,可看看越来越暗的天色,已经容不得我退却了。
咬了咬牙,我闭上眼睛滚进湖里,嘴里不忘“啊”地高喊一声提醒远处的下人——皇后掉进湖里了。
刺骨的寒意瞬间袭遍我的全身,我很庆幸自己在落水的那一瞬间呼叫了一声,不然等到现在这会儿已经冷得发不出声了。湖水并不深,我之前已经观察过了,不过为了显示我是“不小心”掉进来的,我只好拼命地在水里扑腾挣扎,为了最大程度保证我的苦心不被白费,我还故意往湖中间扑腾,拖延了一会儿下人救援的时间。
当天晚上我果然如期感冒了,而且还发起了高烧,成功逃脱了君洛北的临幸。可是这个苦肉计也害惨了我,这一病竟然就是两月,等到我可以下地走动的时候,窗外已经是白雪皑皑,千树万树银花开了。
同时,农历春节也快到了。皇太后如我所料,气得宣布不回宫过节了。于是大臣们开始在私下讨论来年举行全国秀女大选的事了,凡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家中有待字闺中的女子都得参加选秀。
我这个后宫之主当然成了那些想把自己闺女送进皇宫里的朝臣们的巴结对象,大病初愈后就有很多人借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求见了。
我也不拒绝,只要来人就见,反正一个人呆在宫里也武士,有人自动送上门让我消遣打发时间不更好。一时之间,皇后所在的紫泉宫成了整个皇宫人气最旺的地方。来来往往的应酬多了以后,我收到的礼物也越来越多,我托非离找的东西就是被当成礼物递到了我的手上,没有引起身边任何下人的怀疑。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御医说我大病初愈害的调养一月才能同房,我当然乐意之至了,特意冲重地打赏了那名老御医。君洛北在我生病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