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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九里-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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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诤一把接住她,不顾她满身的不乐意,拉开自己宽大的银鼠毛大氅,把她罩在里面,紧紧箍进怀里,又捂住了她的耳朵,于是在宁诤温暖坚实的怀抱里,她没听到多少震耳欲聋的轰天雷的声音,而是感受到了他沉稳的心跳声。
  宁铮无意间一扭头,看到穿着厚厚大毛衣裳的鸿司站得远远的,正瞧着他们,天色太暗,根本看不清他的脸色,只是,在宁铮与他的目光交接那一刹那,缓缓地把头转开了去。
  除夕的高潮节目,是放大花盒子灯,“年有烟花方尽兴,节无礼炮不成欢。”
  听差们兴高采烈地动手,把一个个的桶花、架子花摆了一地,奉九放了每年必放的轰天雷,已是心满意足,这时倒不吵吵再想放了。宁诤怕她冷,还是从后面把她搂在怀里,而且比刚才搂得更紧,奉九挣了挣,宁铮才松开了点儿。
  奉九一转头,这才发现原本站在远处看烟火的鸿司也不见了。
  夫妻俩同时抬头注视着天上璀璨夺目的烟火,一朵朵芍药、牡丹、菊花盛开在大年三十儿的夜空,如一片片星光倾泻而下,照得奉天暗沉的冬夜都亮了。
  奉九觉得自她嫁进来,大部分的事情还算称心如意:比如宁铮并没有强迫她真正洞房;比如家里的杂事很少会烦到她;比如宁家虽然家庭结构复杂,人也各有各的思量,但她的地位是超然的,这里面不用想,也有老帅和宁铮的授意和安排;不过最高兴的,就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就可以上大学了……
  她不禁在宁铮怀里扭头看他,宁铮觉察到了,四下看看,没人注意到他们,于是低头在她唇上重重地吻了一下,“怎么?”
  奉九又朝他唊唊眼睛,宁铮发现她今天很爱做这个动作,这个样儿也最是顽皮,忍不住一笑,随即低下头来,奉九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说:“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可以过得……”
  宁铮看着她晶玉一般璀璨的双眸,好半天没出声,奉九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也就不理他了。她是心里有感受就要表达出来的人,说完自己就轻松了,倒不是很在意听话人的感觉。
  她把头转过去继续观赏空中壮观的烟花,忽然觉得耳边一阵热气带来了阵阵酥麻,宁铮凑到她耳边,在隆隆的炮仗和大朵的烟花爆裂声中,清晰地说了句:“My Pleasure。” 双臂随即使力,把她箍得更紧了。
  奉九咭咭一笑,也把身子往他怀里更靠了靠,宁铮搂着她,两个人叠得像一个人一样,忽然奉九看到一个年轻的听差爬上了帅府最南边足有五六层楼高的瞭望塔上,手里费力地举着一根长竹竿,将沉重的盒子灯在杆头高高挑起,然后又伸着一根长长的香去点燃盒子灯垂在下面的导火线,盒子灯瞬间被点燃,于是里面藏着的一套套灯便依次坠下,五彩斑斓、有声有色。
  这已经是年三十儿烟花阵压轴节目了。说是花盒子灯,莫不如说是一种会播戏的戏匣子:盒子灯灯中套灯,足足套到了二十层,每一层都是一个奉天人耳熟能详的民间传说或戏剧故事。
  第一座小舞台上演的是岳母刺字,人物形态逼真,举手投足描摹得甚是细腻,没一会儿,精忠报国的戏码演完了,第一座小舞台也跟着烧完了,烟灰、火花如雨点般纷纷坠下,奉九正惆怅着,“砰”的一声,又一座小舞台落下,舒展开来,第二出戏开演了,这次是麻姑拜寿,接着大闹天宫、哪吒闹海、梁红玉带兵、穆桂英挂帅……居然还有这几年最火的戏码儿杨三姐告状,以女性角色唱主角,真是叹为观止。
  正看到精彩之处,忽听得不远的地方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好!”,奉九扭头一看,不知何时又从大青楼里走出来的大帅正呱唧呱唧鼓掌带头叫好,还不忘吩咐旁边跟着笑得开怀的洪福,“赏!重赏!三千大洋!”
  奉九笑了,她这位老公公,看来是专等着看最后压轴的盒子灯啊,真演到了他心里,出手阔绰,打赏起来绝不手软。
  这壮观的大花盒灯,演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才演完,奉九意犹未尽地揉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从早起跟着宁铮贴对联,自己穿五帝钱,到后来吃年夜饭、看戏、回娘家包饺子,这一天忙活下来,是够累的了。
  烟火也放完了,除夕夜最后一项活动结束了,想睡的可以去睡了。
  宁铮立刻说:“困了?那回去睡吧。”奉九应了声好,再四下里张望一下,老帅又不见了。
  而听差们大多是不睡的:一年到头,也就这几天可以公开打麻将和叶子牌,还可以小规模赌博,他们就等着这个时候呢,明天还可以继续看堂会,过年真是太好了。
  宁铮仍然搂着奉九的腰,两人举步往回走,待走到小红楼门口,她忽然心有所动,扭头看向瞭望塔:塔尖上挂着一盏马灯,此时那里矗立着一个身影,一望而知就是老帅,他头戴獭皮帽子,身穿黑狐皮袍子,正一动不动地望着不远处的凤凰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代枭雄,在大年夜里也会是这么落寞。
  宁铮也看到了,他脚下一顿,随后告诉奉九自己先进去,他一会儿就回来;奉九没进去,强忍着困意,耐心地等了一阵儿,眼看着瞭望塔上那道孤单的矮小身影旁出现了另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两个身影就那么默默地站在微弱的灯光下,之间的距离,不远也不近,不知父子二人的心是不是在这辞旧迎新的时刻能靠得比以往近些。
  奉九回去后,让一直等着她的秋声赶紧去睡,自己抓紧洗漱完毕后哈欠连天地睡了,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感到一双残存着烟火气的手覆上来捧住了她的双颊,她的潜意识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迷迷糊糊还不忘问着:“给婆婆烧纸了么?”
  奉天的规矩,是在除夕夜子午交接前这个时段,务必要给过世的亲人烧纸钱,一般都是男丁去烧纸;但在唐家没这规矩,以前每年都是大哥领着大姐和她去园子里母亲最喜欢的心栖亭烧,去年少了大姐……今年大哥是和谁去的呢?
  “烧了,和父亲一起去烧的。”
  随即又听到宁铮带笑的声音低低响起,“好生养?你个小坏蛋,说,白吃了我们老宁家多少好东西?快给我吐出来。”
  说着,一张浸了果酒香气的嘴巴覆上来,浅浅含住又昏睡过去的奉九红润的双唇。

  ☆、第45章   茶杯茶壶

  奉九发现,帅府过年的规矩比唐府大得多;那些有的没的避忌,老帅全都一样不落地奉为圭臬,严格遵照执行,由此证实外界盛传的老帅极其迷信所言非虚。
  除了奉天人人都信奉的那些——比如从年三十儿开始,正月里饺子煮破了不能说“破了”,得说“挣了”;小孩子摔倒不能说“摔了”,而是说“状元及第”;打破了碗盘子得说“岁岁平安”之类的;还有额外的许多规矩需要遵守,比如:
  初一辰时前必须起床,中午还不能睡午觉,这让很多半夜都没睡但还得早起给府里长辈磕头领压岁钱,大中午还不能补觉的人痛苦万分,其中包括奉九;不能动剪刀因为会一年口角,就算秋声不小心被一大瓶糨子胶粘住了头发也一样;不能吃稀粥和面疙瘩汤,因为会穷一整年;仆妇不能扫地,理由同上;初二家里不能洗衣服,理由同上;奉九和宁铮中午回了一趟唐家,晚饭前就得赶回来不能留在娘家吃饭,理由同上;小孩子不能掉眼泪,不管怎么委屈都得憋着,理由差不多同上……
  没想到,就正月这么几天发生的事儿,居然都有管接下来一整年的威力。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反正到了“破五”这天,老帅终于亲自把上天汇报工作的财神爷财神奶奶接回来,这才心满意足地带了七姨太返回了北平:新的一年,他宏伟的志向有望实现,宁家上上下下这才松了口气。
  正月初四的夜里刚刚下了丙寅虎年的第一场新雪,奉天城银装素裹,泛出一种极致的妖娆。
  跟现在的“破五”后随即开业不一样,这个时代的奉天商铺开市在正月初六,离帅府不远的四平街两边商铺都开门迎客,老板们纷纷在屋檐下扯起了灯绳,上悬尺把长的各色彩纸,写着“风调雨顺、平安康泰、人畜兴旺、否极泰来、阖府安康”之类的吉祥话儿。
  再加上每家扎制挂出来的双层薄纱灯,上绘各色人物、著名山水美景、工笔花鸟,有兴头的还会雇人从万柳塘湖面砸冰修整冰块,凿开至中通,里面点上蜡烛或放入灯泡做成晶莹剔透的冰灯,更讲究的还会雕成童男童女等人物冰灯,甚是美妙;或收集店铺后面没人踩过的洁白新雪,紧压在用一个木头板架子之中使其坚固,再雕刻成楼塔亭榭等物;还有的用羊皮制成鱼灯、羊灯、荷花灯、走马灯。
  最精彩的就是媚兰家的成衣铺托人做的北派奉天花灯,比起南派的四川自贡彩灯来,有三百年扎制经验的奉天花灯整体造型明显更加逼真,而且龙身上片片龙鳞均匀分明,亮灯后通体透明、圆润饱满,看不到内部的龙骨,称得上一绝。
  整条街到处是彩纸随风扑啦扑啦飘荡,各色各样大大小小的彩灯让四平街融成一条彩色的银河,祥和喜庆的气氛浓得要溢出来了。
  这也是奉天正月里可观的一个好去处,除了万柳塘灯会,四平街的灯会也是负有盛名。
  奉九可不想再去万柳塘灯会了,毕竟去年后来在小胡同里发生的事儿让人实在没法儿愉快,当时宁铮那种“象头发情的公牛一样喘着粗气”向她逼近的模样,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是让她心有余悸。
  奉九也没打算让宁铮陪着去四平街灯市:前天她刚去媚兰娘家给乌老爷和夫人拜年,媚兰两口子因为吉松龄有假,年前已经从北票回了奉天。
  吉松龄是个孤儿,结婚后过年自然都是回乌府。两个闺蜜就约着初七晚上去看四平街灯会,但她们的丈夫都不放心,或者说主动犯贱,不请自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位太太后面五六米远的地方,不远不近地缀着。
  这样的安排倒也不错,奉九和媚兰在前面一边兴致盎然地观灯、猜灯谜、逛商铺,顺便唠怎么唠也总有新鲜话题的体己嗑儿,而后面好久没再在一起共事的宁铮和吉松龄也好不容易得空说说知心话。
  当然,逛到后来,两位丈夫很有眼里价地发现,前面两位太太不可避免地犯了购物瘾,满手满怀拎着夹着抱着各种小玩意儿,立刻绅士地现身接了过去,这时,他们也不那么不受欢迎了。
  奉九和媚兰心安理得地把一堆杂物交给各自的丈夫,接着聊她们刚才说到的好友们的近况,媚兰问:“算算漓漓再有两个月就能生下小宝宝了,在上海备产得挺好的;薇薇呢?跟那个柯卫礼怎么样了?”
  奉九一说到文秀薇不禁有点着恼,“她呀,把人家柯先生惹急眼了。”
  “怎么说?”媚兰不禁抱怨起吉松龄驻军的穷乡僻壤了,她这个这么喜欢八卦的人都没的发挥了。
  “年前有一天晚上,她跟着柯卫礼出去吃饭,不知怎么的酒喝多了,据她自己说,她什么都没做,就是柯卫礼把她送回了家。结果第二天人家就来求婚了,”奉九恨恨地对一脸懵圈的媚兰点着头,“柯先生说昨晚在西餐厅,她亲口让他第二天上门求亲,人家可不就来了,结果我们这位大小姐不承认,说柯先生纯属胡说八道,昨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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