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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宁铮出院后,最是心疼奉九的吴妈还是私下里找机会告诉了他:吴妈是个心思通透的,在她看来,姑娘是怕大病初愈的女婿听了再跟着心疼上火,但女人可不就是让男人心疼的么?你不说,他怎么知道你遭的罪,吃的苦?姑娘可不能太委屈自己。
在这个过程中,芽芽也是极可怜的。
奉九就没打算再给她找乳母,因为看龙生一直喝奶粉也挺不错,所以就开始试探性地给她添加美国克宁代乳粉,也就是奶粉——奉九经过一番调研,无奈地只能选了洋代乳粉;因为国产的代乳粉,价格居然能卖到比同量的面粉还便宜,现阶段也没什么技术手段来检验那里面到底添加或替代了些什么——芽芽喝不惯,只吧嗒几口就放下,还是嬉皮笑脸地往奉九怀里揉。
奉九狠下心,把她抱到她自己的房间,让保姆陪着她;芽芽看着脸色严肃的母亲,倒是不敢往外跑,但奉九也睡不安宁,时不时在门外偷听;芽芽知道这次母亲态度坚决,断断续续地一会儿哭一阵的,声儿不大,但听着伤心极了。
虽然接下来的几天还是不大爱喝奶粉,但辅食吃得还行;早起一看到娘亲先是笑,然后才想起来粮仓被一窝端了,母亲大饭店彻底歇业的事实,于是再一次勾起伤心事,呜咽着掉俩小猫崽儿;有时候忘了,到了饭点儿,又虎虎生风地跑过来,讨好地看着奉九笑,小手熟门熟路地去撩奉九的衣襟儿。
奉九早有准备,学着吴妈教的招数,早在胸部涂了甲紫药水儿,那紫嚎嚎的颜色很是怕人,芽芽一哆嗦,把衣襟儿一撂,赶紧回身逃了。
几次下来长了记性,奉九有时故意要撩衣襟给她喂奶,小丫头吓得连连摇头摆手,“不要不要……”
既然饿了,那就不得不喝奶粉。只不过喝着喝着,再看看一旁的母亲,不免悲从中来,拍拍玻璃奶瓶,再摸摸母亲胸口,总要滚下来几滴大眼泪瓣儿,悲鸣几声,这才抽抽搭搭接着喝。
这一顿下来,本就苗条的奉九又瘦了不少,而原本圆滚滚的芽芽则是瘦了两圈儿,那点儿奶膘儿都快折腾没了。
等芽芽彻底断了奶,奉九回了奶,宁铮也终于熬到出院了。
宁治疗得很是彻底,恢复良好,看起来精神抖擞的;再理了发,又成了那个享誉全国的翩翩美男子。
本来夫妻俩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了,宁铮在病房里也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回府软香温玉抱满怀,但回了家从吴妈处才知道奉九这段时间遭的罪,登时难受得无以复加:男人想事情就是简单,自己怎么就想不到奉九因为回奶又饱受折磨呢?那还没耽误天天给自己煮粥、去医院照顾?
宁铮懊悔自不必提,待到晚间上了床也只是轻轻拢着她,细细查看,再替她揉揉,温声细气地问她现在还疼不疼,一改以往的急色,只想着让她再好好休息养一养。
奉九抿嘴儿一笑,心里却是满意的。
不过,“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既然那个阶段已经过去,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没问题的,于是她轻声地在宁铮耳边嘀咕了几句,又轻咬了他的耳垂儿一下。
奉九只觉得黑夜里宁铮的眼睛忽然亮得跟两把火炬似的,他猛地掀掉了两人身上的被子,搂紧了她,劈头盖脸地亲吻着。
纱幔摇动,月影朦胧,晚风轻送,夏虫呢哝。他们,终于成了最契合的一对佳偶。
奉九一看回去奉天暂时无望,干脆在七月份申请了导师:奉九原本想继续在奉大求学,但本科时的导师布多马则建议她换一所学校,这也是为了防止一直一脉相承的学术体系桎梏住了鲜活的思想,造成“学术近亲繁殖”。
于是,奉九正式成为燕京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的英美文学在读硕士研究生,师从英文系主任——英国人谢迪柯,这位教授学贯东西,知识渊博,言语风趣,主要研究文学批评理论。
奉九这种学生,走到哪里都很吃香——毕竟能同时熟练掌握多种语言的天才学生,打着灯笼也难寻;谢迪柯接了老友,现在奉大任教的布多马的电话后,与奉九约了时间,对谈了很久,随即兴奋地收下了这个布多马的得意弟子。
奉九申请入学成功,也很是欣慰,觉得自己的学术人生,并没有多少波折。
至于哈佛?现在回想起来,倒像是一个遥远又模糊的梦了。
好容易这边宁铮出了院回家静养,连同在奉天的家人都因此喜气洋洋。宁铮除了昏迷那几日,即使在医院也没有停止工作,而现在,又渐渐地几乎恢复了全部的工作作息,当然,奉九在,他的工作强度还是比以前减弱了些。
谁知没过多少时日,挠头的事儿却是一桩桩一件件又纷至沓来:七月十五日,那个即使在盛产“倒戈将军”的民国众同侪里,也毫无疑问能拔得头筹的原直系军阀石汉章,联络了晋军阎百川,结盟兄弟韩向方等几部分军队,总人数加一起高达二十五万,大大高于宁铮率领入关的十万宁军,觑着机会,五年来第六次背主;“口血未干”,即“复生反倒”,发出“讨宁檄文”,准备取宁铮而代之,痴心妄想做名正言顺的东北王。
在他看来,天底下没有比宁家老三还傻的人了——放着好好的东北王不做,又逍遥又自在,非要臣服于什么“南京正统”,这不是缺心眼儿是什么?不就是觉得日本人早晚要打过来么?想举全国之力一起抗日么?那又如何,就跟日本人合作呗。亡国奴又如何,傀儡又如何,总之,自己当头,那才叫痛快。
所以,此次他明目张胆的大动作,背后则是无孔不入、时刻惦记征服世界的日本人在指使,主谋则是土肥原贤二,也就是奉九曾在北京怀仁堂外见到过的日本在华最大情报头子,而石则欣然从命。
日本人的算盘,是安排关东军参谋步兵少佐新井匡夫和航空大连分所长麦田平雄护送与南京对抗的晋军首脑阎百川回山西,统帅军队,与石汉章夹击宁铮——
日本人与宁铮之间的仇恨,已经多到了数不胜数的地步,尤其是两年前在国际上引起轩然大波的《田中奏折》的曝光。
后世称之为《田中奏折》的报告,实际上是日本参谋本部铃木贞一少佐,应外务省次官森恪要求所写的关于如何入侵中国问题的备忘录——《帝国对满蒙之积极根本政策》。
此文件率先由南京《时事月报》于两年前的七月初披露。
由于原作者铃木贞一当时并没有什么名气,还没有成为日本战后二十八个甲级战犯之一;为了引起更多人的重视,所以报社编辑干脆把它安到在中国更有名气的曾经的日本首相——田中义一头上。
说曾经,是因为田中首相已经作为炸死老帅的“皇姑屯事件”的替罪羊,被裕仁免职,并于“田中奏折”曝光后的两个月悄然离世。
报社托词田中义一于民国十六年,召开了旨在研究积极侵华政策的内阁会议——“东方会议”后不久,总结会议成果,向裕仁天皇呈递了一封秘密奏折,即《田中奏折》,全面阐述了日本大陆政策的计划步骤。
臭名昭著的《田中奏折》的核心内容为:“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满蒙”。”
此报告一出,举世哗然。其实美、苏、英等国情报机构早就意识到东方会议的重要性,两年来一直派出大批人马苦心积虑打听详情,未果。
日本当局当即否认有此奏折存在,并对外声称《时事月报》所刊载文件为伪物,旨在污蔑大日本帝国。
但日本方面在奏折公开的第二天的紧急行动,即已旁证了报道的真实性:除了将当时丢失奏折的日本皇宫书库的官员全部免职外,誊写者——中国台湾省爱国人士蔡智堪也遭到拘捕,身陷囹圄。
而日本在随后采取的一系列侵略扩张行为,则与《田中奏折》中所作的战略规划没有任何不同。
当年奉九得知蔡智堪出事后,曾担心地问:“他会牺牲么?”
宁铮拍了拍她的手让她放心:在当时国际强大的舆论压力下,为了不落人以口实,日本当局不得不将蔡智堪释放,只是也折腾得他家财散尽,受尽折磨。
奉九会担心蔡智堪,是因为她已经知道,这次报纸上刊登的《田中奏折》,正是宁铮的机要秘书之一——王家桢受命于宁铮密令后,经过多方探查,终于辗转委托给了好友蔡智堪;而蔡先生则当机立断决定混入日本皇宫书库,担任补册工人一职。
经历了一系列惊心动魄的波折后,王家桢终于拿到了蔡智堪分两夜誊写的长达六十七页的《帝国对满蒙之积极根本政策》原稿。王家桢亲自动笔翻译,与宁铮反复商量,选定时机,这才有了在报上率先刊登一事,可以说是最早揭发了日本侵略中国野心的报道。
奈何,虽然《田中奏折》耸人听闻,令人胆寒,但当时国内军阀混战还在内斗不休,当权者都没太把这本“奏折”当真,只是惊醒了一少部分国人罢了,也让宁铮仰天长叹。
宁铮当然明白日本人对东北的野心,他改革东北政界、军界的决心也更加坚定,动作也更加急迫,但老帅留下来的东北军积重难返,全面改革困难重重,当时的东北经济更是陷入逆境,真是顾得了头顾不了尾。
但他心里总想着,还是要动起来,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总还是会变好的,好到足以抵抗日本人的侵略,看看,几年的功夫,东北不是在财政上已经大有起色了么?
宁铮之所以在今年年中先后爆发的朝鲜移民与吉林本地移民争夺土地权的“万宝山事件”,及在小兴安岭抓获的刺探情报的“中村事件”中都如此低调隐忍,都是出于这个考量,然而,日本人和身为同胞的中国军阀们,并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
………………
宁铮当初收下劣迹斑斑的石汉章也是无奈之举——不当友军就只能是敌人,所以对此种品性之人,一直有着天然的警醒和防备——他飞鸽传书,先从关外再次抽调五个精锐步兵旅及三个炮兵团紧急入关,并于五日后发出“讨石通电”,历陈其罪,号召华北将士共除祸害。
通电一出,中央军、西北军、晋军纷纷响应,齐心讨伐叛逆。
宁军势如破竹,通过佯败运用口袋战术,不出三日即已捣毁石军顺德老巢。
石汉章急了,他没想到其它大多数歃血为盟的“兄弟”军队居然一看势头不妙,掉转头来跟着宁铮收拾自己;他自己背主背得技艺娴熟,不知怎么的就想不到,别人也一样会轻易背叛自己——原本跟他称兄道弟的阎百川忽然翻了脸,溜溜达达直接打道回府不说,还顺手截了他的粮草。
石汉章威威风风起势,灰头土脸下台,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六万军队已经全军覆没,苟延残喘逃进山东,托庇于唯一没有背叛他的臭味相投的韩向方麾下,伺机东山再起。
宁军看似大获全胜,但宁军精锐因此尽数入关已经说明了一个问题:东北军忽视了总愿意“猛干一票”的日本关东军的胆量和决心,而随后发生的事情即已证明,什么叫福祸相依,什么叫因小失大——
大和民族,从来都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更何况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眼前?
虽然日本国内也许并不赞同,但于三年前成功策划了皇姑屯事变的土肥原贤二,已经下定决心,铤而走险。
此次石汉章讨宁,土肥原当然提前预测到了结果——这个毫无自知之明的,脑袋笨得像块石头的蠢蛋全无胜算;但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压根儿没指望过石能消灭宁铮,而是,只要把宁军精锐牵制于关内,东三省大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