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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铖一听得了意,伸出两根手指:“不用多,就两道菜——炒掐菜,和醋椒鱼,一个以汤带味儿,一个不能多出汤,结了。”
曾有一次,他去登瀛楼吃饭,主灶看到宁二爷,都知道他的喜好,于是做了一道著名的鲁菜——帅府醋椒鱼助兴;宁铖一吃之下,说这菜味儿不对:胡椒拍碎炝锅,再加葱姜煨鱼;调汁要吊鲥鱼汤而不是鸡汤;最后的最后,别忘了鱼嘴里要塞上一颗鲜豌豆才大功告成。
后来登瀛楼醋椒鱼以汤醇味酽脱颖而出,都是因为主灶得了宁二爷的面授机宜。
奉九也听过这位二哥的传奇:平津地区各个大小饭馆拿手菜的主副料配比、调味品的投量和操作工艺,他比大厨还明白。
二哥在天津的住所曾有一位叫丁洪俊的厨子,后成为天津玉华台大饭庄的主灶,他曾说过一句话:“论宁二爷的手艺,那可是我们的师父。”
一看奉九颇为感兴趣的样儿,宁铖立刻引为知己,殷殷嘱咐着:“三弟妹,你要是去天津,要么登瀛楼,要么天一坊的扒野鸭、文华斋的坛子肉、东门脸的羊肉包,这些吃下来,就足够了,其他的,都没什么吃头。”
旁边的雁英和鸿允很少能见到父亲,宁铖英俊温和,容易亲近,所以只要他在家,孩子们都乐意贴上来,此时倒是听得一嘴口水,跳着脚地要父亲带他们去品尝。
三嫂颜乐龄在一旁注视着丈夫,还有一脸雀跃的孩子,满心满眼都是知足。
奉九在一旁看着,心里倒也有些触动:长期不在家的一家之主回来了,像块磁石一样吸引着亲人,妻子、孩子都依恋他。
是不是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了,说什么都是有趣的?
奉九没有这样的体验,她印象之中,母亲在父亲面前总是默默无言,父亲即使在一旁陪着,也总有手足无措,小心翼翼赔罪之感。大哥、大姐和自己,也被这沉闷的气氛压制,所以记忆里想不起有什么很畅快的时候。
她的眼光里自然带出了点羡慕,在一旁兢兢业业陪着自己奶奶和黄院长绕圈儿的宁铮看了,眼睛一柔。
既然都碰到了,于是在恩德堂院消磨了小半天后,宁铮和奉九还是陪着宁老夫人回了帅府,又把休息日在那过了。回去了自然有人伺候,于是宁铮要做早饭的事儿也就此泡汤了。
到了星期一一早,宁铮还是陪着奉九回了喂鹰胡同,顺便把吴妈和秋声带了回去。排球赛既然已经结束,预期奉九也没什么其他要参加的学校活动,所以她很乖觉地决定还是天天回小公馆住宿;同行的还有泰山猫,主人相继不在帅府,它这一年其实也寂寞得很。
刚刚在堂院,宁铮看着龙生的样儿,奉九其实心里是明白的,尤其最后离开前,媚兰还不忘偷偷掐她,告诫她差不多行了,也‘该’给宁司令生一个了。
什么叫该?奉九倒是没觉着自己有什么好亏欠宁铮的,她原本舒坦悠长的睡眠还动不动就被宁铮一顿胡闹给缩短了,自己还冤着呢。
好在宁铮什么也没说。其实对于孩子,宁铮也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有了更好,没有……也不错,毕竟他这三年饿得有点狠了,现在不过是才吃上而已,离吃得舒心和美,还远着呢。
他们一行刚进了小公馆大门,下了车,忽听到一声呼哨,只见一道迅疾的身影猛地俯冲下来,再一闪,又腾空扶摇直上地飞远了。
奉九以为不过是海东青又冲下来吓唬人了,看了一眼没当回事儿;却紧接着听到秋声一声低叫,这才发现,刚刚跟着主人下车,正转着大脑袋四处打量看新鲜的泰山怎么不见了。
奉九大惊之下转过味儿来,原来泰山被它薅天上去了。
宁铮一看,见怪不怪地把左手拇指和食指圈出来一个空圈儿放进嘴里,随即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
电光火石之间,海东青抓着到天上一游的泰山飞下来了,尖利的钩爪一松,低低地把它往地上一扔,又桀骜不驯地飞走了。
奉九赶忙过去查看大脸猫的情形,一向得意洋洋的泰山四脚朝天,眼睛紧闭,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四爪僵直地伸向天空,一动也不动;宁铮跟着她蹲在地上,伸手在泰山身上到处按了按,转头安慰她,“别担心,只是吓昏了。”
奉九松了口气,吴妈目瞪口呆,秋声忍了笑,不用奉九吩咐,抱起放挺儿的泰山,跟着大家进了公馆。
泰山从此有点恹恹的,连小公馆的门儿都不敢出,生怕再撞上那位彪悍的煞星坐地户。
过了一个星期,奉九的腿终于慢慢好了,她的皮肤愈合能力很强,不过,主要还是佟师傅的伤药太好。
当然,到了学校后,老师同学们看她的眼光也的确不大一样了,奉九有心理准备,早知道随着老帅的辞世,自己的生活早晚会发生巨大的变化,既来之则安之。
奉九还不得不根据宁铮的请求,在每周一没课的三四节课时间,尽职尽责地去校长办公室坐上一阵,以防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
这天进门一看,有小半年没见的徐庸靠坐在对着办公桌的沙发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怎么是你啊弟妹?”徐庸一抬眼,也很惊讶地看着她。徐庸比宁铮大上几个月,自头一次两人见面相识,他们也经常在各个场合碰上,早就很熟悉了。
“瑞卿他有别的事,来不了,有什么事可以效劳?”奉九刚刚听了校长秘书杨铁林报告,知道他在里面。
“嗐,我就是想来谈谈跟你们学校一起,联合申请与德国远东学术交流中心搞一个本科生交换协议的事情。”
“嗯我听说了,挺好的想法,支持。”
学生交换项目,有助于学生对不同国家专业知识体系的适应和认知,还有,也算是避免学术近亲繁殖的一种手段,更有助于提高学校国际知名度,拓展学生未来的求学之路,不管对学生还是对学校的长远发展,都大有裨益。
两人就对两边学生资格申报、及成立一个交换生资格评审委员会等大致的要求商讨了一阵,最终达成了初步意向,具体的落实,就等着学校里相关部门筹划和学术委员会、校董会审批了。
“对了,听说你们也招了女生?一年了吧,怎么样?”
奉九知道徐庸什么事儿都爱跟宁铮摽,办大学这事儿自然也不例外:去年徐庸一听说奉大要招五十名女生,立刻跟进,而且一下招了八十名,步子比奉大迈得大,毕竟他们学校学生总数跟公立的奉大无法相提并论。
“还不错。挺好。”徐庸说到这儿,黧黑的脸忽然闪过一片可疑的红云,神色也变得愉悦而又有点忸怩,奉九一看……呦呵,像是有点什么情况。
但毕竟不关自己的事,她甩开心头感觉到的异样。
“你天天早上开着飞机去撒代餐券儿,挺辛苦啊。”奉九憋着笑说。
初初听宁铮回来说起发小的壮举,整个帅府也是要笑炸了。
自与徐庸熟识,奉九发现他其实就是个满满赤子之心的大男孩儿,人很可交:为了督促早上不爱起床锻炼身体的学生们,干脆天天早上开着自己的私人飞机,飞到操场上空,打开驾驶舱盖,呼啦呼啦一把一把地往下撒自制代餐券,上面还钤印着徐大校长红彤彤的私章。
早起在操场上苦哈哈晨练的学生捡到后,可以去学校的小卖部兑换酸奶、山楂片、鱼皮豆什么的小食。那鱼皮豆据说是徐庸的最爱,是他自己府里一位老师傅特制的,从小吃到大,勾人无数,但必须以代金券才能淘换出来。
这做派这力度,如果有人写本《奉天奇闻怪异志》之类的书,那是完全够格可以写进去的,也是当今奉天不可不看的一景儿,可惜听说对于促进学生运动效果还是不佳。
徐庸大学是私立公益性大学,学杂费全免,但对七百名在校学生要求也高,别的不说,即使在冬日,也要求男学生们抱冰卧雪地操练,运动之艰苦,已成功让奉天老百姓把徐庸大学与宁军的“北大营”、“东大营”两个军营并列,称之为“西大营”了。
时间一长,难免有各种理由逃避锻炼的,也让校方大为头痛。
奉九笑着说,“我倒是有个办法,不用你开飞机撒代金券,学生们也能自觉锻炼。毕竟你这飞机天天飞上天,自己辛苦不说,也挺费油,要不要试试?”
徐庸挠挠脑袋,这倒是,他摸着下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儿。
奉九说:“你们学校这运动强度是有点问题——毕竟是大学生,又不是职业军人。你们学校女生没要求运动吧?这是为什么?莫不如把运动强度降低些,让女生也参加,男生运动的时候身边有女同学,怎么可能会不乐意?”
奉九早就发现,以前她们冬天在同泽参加冬季长跑时,只要她们一出现,那些原本懒洋洋的男校学生立刻各个龙精虎猛、精神抖擞的,不但能痛快儿跑完一千五百米,还带自我加码的。
后世给这种工作模式精辟地总结为——“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徐庸精神一振,有道理,当即表示要回去如法炮制一番;如有疗效,对宁太太的仗义相助必有重谢。
奉九赶紧摆了摆手,笑着拒绝。
她想起徐庸太太江锦涛,虽然长相平平,但人还是很不错的。
忽然徐庸想起一件事,略有些忸怩地抓了抓手里的草帽,“弟妹啊,我到时候从我们学校派一个学生过来,协助一起跑这件事儿。你别客气,只管用TA。”
奉九刚刚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又来了,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徐庸,看着他比刚才更红的脸,和不安的神情,状似无意地问了句:“好,叫什么?我记下来。”
徐庸吭哧两声,颇有点磨磨唧唧的,“姓文,叫文冰兰。”
正拿着钢笔记在自己小本子上的奉九的手停了,“听名字,是个女生?”
“嗯,嗯嗯。”
奉九简直不想说话了,一向直爽到破马张飞、舞舞扎扎地步的徐庸,何曾有过如此腼腆情态?
她抬头直视着徐庸,在这么一双似乎看破一切的剪水双瞳面前,徐庸功力也不够,只跟奉九对视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奉九想起宁铮对自己说的话:鉴于她跟徐庸私交也算不错了,如果有机会,劝他跟嫂子好好过,毕竟,也是已经有两个女儿的人了。
奉九缓缓吸口气,还是不要过于杞人忧天了,既来之则安之,先观察观察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徐庸原型冯庸公子真是个妙人儿,也非常让人敬重。
PS:今天临时出差北京,大概得五天左右,如果有回复不及时,见谅哦。
第68章 杨四
东北在加速向易帜的方向调整,进展顺利,局势日渐明朗,在北伐军痛击了无论如何不同意统一的直鲁军阀、“三不知”将军张效坤,宁铮强硬地拒绝了他率残部出关的请求后,宁军和北伐军终于彻底偃旗息鼓,为易帜提供了一个温和的环境。
宁铮仍然在安抚日本人,毕竟,虽无实据,但日本关东军能做出偷袭老帅的行为,已经证明在很大程度上他们是不受控的。
而与日本人辗转腾挪,也是一门大学问;刀头舔血拼杀搏命闯出一片天的父亲曾精于此道,所以在日俄两大帝国的夹击下安稳地发展了东北二十年,但一路安稳长大、年纪轻轻的宁铮,并没有环境和土壤去长出这种本事。
经过不停地